兄妹倆一聽這本秘籍如此厲害,頓時手舞足蹈,拉著父親的手就要出發。
東方無能看著一身白衣的女兒,不禁皺了皺眉頭道:“寶貝女兒,晚上出去尋書,穿白色不妥吧?”
濕兒撅起小嘴,不高興地反駁道:“武俠書上不是一寫女俠客都是‘白衣勝雪’麽?”
“白衣勝雪固然漂亮可愛。可是咱為什麽大半夜出門?不就為了隱蔽麽?你還穿個白衣這般招搖!那幫寫武俠的真是害人不淺,不管何時何地,也不分男女,都白衣勝雪。啊呸!”
濕兒極不情願地道:“好吧,我這就去換。”
旭日山莊轉瞬便為黑暗吞噬。東方無能帶著一雙兒女出門了。他們一身夜行服,黑布蒙麵,隻露出兩隻眼睛。他們先騎馬在山中狂奔,山的盡頭是西海,家人早準備好一葉扁舟等在那裏。
一輪彎月淺淺地倒映在明鏡似的西海中。
湖麵靜悄悄,隻有風兒在輕輕唱。
夜色多美好,心兒多爽朗。正是和哥哥一起在橋頭賞月的好時光。不,爹爹說了,不能和哥哥在一起的!可是,我該和誰一起賞月呢?我的心上人又在哪裏?濕兒望著水裏的月影出神,竟莫名地生出一絲惆悵。
忽然,眼前月影晃動,驀然回首間,小船離岸已有十數丈遠。便在此時,無能的第二槳已經揮出。濕兒再回首時,岸邊的家人和馬匹已然模糊不清。
小船飛速前行。不到兩個時辰,前方隱約出現一個龐然黑影,似瓶子般矗立於遠方。
濕兒此番還是第一次出門,頗多好奇,問道:“爹爹,那啥山來著?”東方無能壓低了聲音道:“金瓶似的小山。小聲點,小心有人。”
金瓶似的小山愈來愈清晰,轉瞬三人已至山腳。東方無能將小船拴到一個隱蔽所在。濕兒正要說話,小嘴突然被父親一把捂住。
三人剛剛在草叢中伏下,就見五個光頭從遠處踏水而來。他們如履平地,竟然沒有漾起一點水花。那五人行色匆匆,上岸後徑直朝山上飛奔而去,似是絲毫沒有注意到三人的存在。
待他們走遠,東方無能才鬆開捂住女兒小嘴的手。濕兒誇張地深呼吸兩下,嘟囔道:“這幫傻少林和尚的輕功真是匪夷所思,鐵掌水上漂果然名不虛傳。”東方無能道:“胡說。此乃少林輕功絕技‘一葦渡江’。”
舉兒忍不住問道:“妹妹,他們怎麽傻了?”“著黃色僧衣,剃光頭出來,連你也認出來了。還不夠傻麽?”“和尚能不剃光頭麽?”“……”濕兒被嗆聲住了,咯咯地笑了起來。
舉兒奇道:“這幫少林和尚怎麽出現在這裏?”無能也奇道:“此處人跡罕至,莫非也是來奪書的?”
舉兒還待再說什麽,東方無能聽得湖麵又有動靜,忙阻止道:“別說話,後麵還有人。”果然,片刻之後,一艘中型船隻飛速駛來。靠岸後,從船上跳下十一個人來,也是身著夜行服,盡皆蒙麵。隻聽其中一人輕聲說道:“我們等少林和尚得手後,把他們都殺掉。秘籍就是咱們的了!”
這隊人走遠之後,濕兒小聲問道:“爹爹,這幫人什麽來頭?看不出來。”“聽口音應是青城派。”
舉兒更覺奇怪了,自言自語道:“他們真是來奪書的。難道秘籍在此不是什麽秘密嗎?”接著又對無能道:“爹,此處是上岸的必經之處,往來之人都從此處上山。我看咱就不要走這條大道了。”當下三人便朝北走了幾丈遠,跟上山的道兒平行著往山上爬去。
金瓶似的小山,山上雖然沒有寺,卻種滿了桃樹。山下早已是人間四月芳菲盡,而山上則正當桃花盛開之季節,花香撲鼻。月光淡淡地灑在山坡上,樹影婆娑,風景異常優美。此山不僅外形像個瓶子,山坡也如瓶子般陡峭,險而難攀。少林眾僧果然厲害,不到一盞茶的功夫已上到山頂。青城派的就遜色許多,盡管他們發足狂奔,距離和尚們卻越來越遠。東方三人借著桃林的掩護在青城派的北後方朝山上爬去。
爬著爬著,走在中間的濕兒忽然被什麽東西絆了一下,幸虧東方無能及時拉住她的手。濕兒借著月光往地上仔細一瞧,卻是已化作骷髏的腦袋。她吃了一嚇,趕緊躲到父親身後。東方無能一腳將骷髏踢下山去,拉著濕兒的手繼續往上爬。
又向上爬了五六丈遠,走在最前麵的舉兒被絆了一跤,這次卻是一具化作白骨的無頭屍體。舉兒比妹妹膽子大很多,雖然心跳加劇,卻也並不怎麽慌張。
快到半山腰的時候,三人均是汗流浹背。一陣山風刮來,頓覺全身涼爽。不過,風中隱隱然夾著一股股腐臭的味道。越往上爬,腐臭味道愈加濃烈,三人不由得捂緊鼻子。
再爬幾丈遠,走在最前麵的舉兒像著了魔似的突然仰麵向後倒來,失聲尖叫道:“爹,有鬼!”濕兒趕緊伸手扶住,東方無能一把拔出長劍,將兒女護在身後。
尚未看清前方為何物時,三人突覺眼前一黑,伸手不見五指。東方無能身體發抖,兩腿打顫。忙將一把長劍舞得水泄不通,將三人裹在劍風之中,讓惡鬼不得近身。舉兒濕兒都龜縮在他的身後,四隻劇烈顫抖的手差點把他的衣服撕開!
無能約莫舞了一盞茶的功夫,月亮又從雲層裏鑽了出來。三人這才發現,正前方一張陰森森的臉正張大著眼睛瞪著他們,嘴也張得大大的,一排白齒便如吃人的獠牙,恐怖異常。三人戰戰兢兢好一陣子,那鬼怪卻並未撲將過來。仔細一看,隻不過是一具狀甚慘烈的死屍。再環顧四周,桃林內赫然橫七豎八地擺著十幾具尚未完全腐爛的屍體,死狀都頗為慘烈,皆是缺胳膊少腿,屍體之間散落著鐮刀和錘子等武器。
東方無能收起長劍,將一雙兒女攬入懷內,寬慰道:“有……有爹爹……在,不……不怕。”濕兒隻覺得自己的心“蹦蹦蹦”地亂跳,快要破胸而出似的,而父親的心跳竟也如此明顯!她雖然從小習武,癡迷武俠,可在昏暗的荒山野嶺見到一大堆屍體還是被嚇了個半死。弱弱地求父親道:“爹爹,我想回家。”東方無能隻是一個勁地安慰道:“不怕,不怕。”舉兒歎道:“你說這月亮,關鍵時刻怎麽躲到雲層裏去了!搞得我還以為真有鬼。”
過了好長時間,三人方才緩過勁來,繼續往山上爬去。
濕兒一邊走,一邊問道:“剛才死的那些人是丐幫的吧?聽說他們的武器就是鐮刀錘子。”無能答道:“正是。丐幫分汙衣派和淨衣派。淨衣派一般在城裏討飯,衣服較整潔幹淨,他們用錘子;汙衣派一般在農村討飯,衣服汙穢不堪,他們一般拿鐮刀當武器。不論汙衣派還是淨一派,一律用五角星做暗器。”
濕兒又問道:“卻不知是什麽人這般狠毒?把人家殺得缺胳膊少腿的。”無能尚未答話,舉兒先說道:“好像是丐幫兩派自相殘殺,剛才看到有兩具屍體扭在一起,一人鐮刀砍到對方的脖子上,而對方的錘子正好砸在他的頭上。”
等三人好容易上到山頂,少林寺和青城派的人早已杳無蹤影。山頂頗為平坦,約有幾十丈的長寬,仍然是密密麻麻的桃樹,接近中央的位置有一塊巨石。三人四下張望尋找去路。濕兒突然用手一指那塊巨石道:“爹爹快看!石頭上有亮光。”無能和舉兒朝石頭望去,上麵果然映出淡淡的亮光,一閃一閃的。
原來,巨石之前有一個直徑約三尺的圓洞,那光亮便是從洞內傳上來映在巨石上的。一條很粗的繩索拴在大石旁的一株桃樹上,伸入洞底。看來,前麵的人當是為下洞做足了充分的準備。洞底有點點火把的光亮,定是青城派的人無疑。
舉兒搶先抓住繩索向下滑去,濕兒和無能隨後跟上。洞內的形狀亦像一個空瓶子,瓶口很窄,慢慢地越來越寬。洞壁甚是光滑,並無什麽著手之處。濕兒膽小害怕,一手抓著繩索,一手牽著父親的手。
下到一半,無能低聲對兒女道:“我真後悔帶你們來!洞內地勢如此凶險,而今日又齊聚這許多好手,你們倆要有個三長兩短,我如何向你們的娘親交待?”
聽父親提到媽媽,濕兒鼻子一酸,差點流出淚來。她的母親在她還不懂事時就離家出走了,至今音信杳無。不過,她依然嘴硬道:“咱們的旭日劍法也不是吃素的。我倒想看看他們都有多大能耐。”
“你們倆好自為之,一定要低調。人比武功秘籍重要,切記切記。”無能聲音低沉,似是憂心不已。兄妹倆齊聲應道:“是。”
瓶腹之下豁然開闊,洞底似有數丈寬。最初看到的光亮早已遠去,洞底一片漆黑。濕兒心中害怕,仰頭望了望天上的月亮,月亮卻又躲到烏雲裏去了。濕兒心中頓時升起一股不祥之兆。心說,嫦娥姐姐,你可要保護我呀,關鍵時刻可不許躲起來。
東方無能側耳細聽,似乎腳步聲朝西去了,便帶著兒女也朝西跟進。沒走兩步,舉兒好像踢到一根短棍的一頭,那短棍便在地上打起轉來。濕兒趕緊蹲下按住短棍,以免聲音驚動遠去的人。手觸到短棍,才驚覺原來是一根大腿骨!嚇得她趕緊縮手回來。剛放鬆的心情又緊張起來,不由得緊緊拽住父親的手。
路越走越窄,像是進入一個甬道,張開雙臂便可觸摸到兩邊冰涼的山石。沿途三人又數次踢中骷髏。濕兒生怕石壁內會突然伸出一隻手來,將自己拉了進去。一路之上把父親的手越抓越緊,到最後差不多是靠在父親的懷裏往前挪步。舉兒盡管膽子稍大,但也是緊緊地拉著父親的手不敢鬆開。
又走了幾步,濕兒和舉兒同時聳了兩下鼻子。濕兒低聲道:“好像有股什麽怪味兒。”舉兒道:“我也聞到了。風塵味,對不對?”濕兒道:“就是。”無能奇道:“風塵味也可以聞出來嗎?”濕兒道:“就是有這種感覺,好像前麵有什麽特俗的人經過。”
三人在黑暗中摸行了數丈,前麵隱約傳來一絲光亮。越往前走越亮,路也越來越寬敞,風塵味也愈加濃烈,濕兒不禁用小手捂住了鼻子。又走了幾丈遠,東方無能突然拽住一對兒女的手,示意他們停下來。
三人凝神往前望去,前麵是一個很寬敞的石室,比剛才下到洞底的地方猶寬。石壁上點著數枝巨燭。石室中央擺放著一口巨大的石棺,足有一丈長,三尺寬。那些少林和尚正在繞著棺材仔細勘察,似乎過了這許久,他們尚未找到打開棺材的方法。青城派的人就隱藏在石室的入口,他們相對於少林和尚來說在暗處,可是相對於東方三人則在明處。
少林眾僧又轉了幾圈,一個矮瘦的和尚似是發現了什麽異常,對站在旁邊的一個高個和尚道:“方丈師兄,此處比其他地方都軟,恐怕是打開棺材的關鍵所在。”
天下武功出少林。少林寺的方丈誰人不知,誰人不曉?曆朝曆代,恐怕都數少林方丈在武林中最有威望。對濕兒這種初次行走江湖的人來說,少林方丈的名頭也是如雷貫耳。她自然也知道少林的方丈叫正經和尚,但卻無緣謀麵。沒想到今日竟然在這個人跡罕至的山洞中見到了。隻見正經大和尚身材高大,長著一張端莊的國字臉,五官像楷書那樣長得一絲不苟。眉毛胡子已然白了,慈眉善目,很是和藹可親。最令人印象深刻的便是他的下巴上有顆黑痣。濕兒不禁心內暗歎道:“這大概就是正義的化身吧!”
正經和尚對其他幾個和尚道:“阿彌陀佛。眾位師弟小心,棺內可能有機關,退後幾步。”然後轉頭對矮瘦和尚道:“正愚師弟,你也小心,打開來吧!”
正愚和尚運勁一擰開關,隻聽“吱呀呀”一聲,棺蓋果然緩緩地向上升起。眾僧便都向後跳出三尺,以手擋麵,生怕著了道兒。
棺材內並無異樣,眾僧稍微鬆了一口氣。正待湊上前去,卻聽“哧哧哧”數聲輕響,竟然從上升的棺蓋中居高臨下射出若幹細針。細針來得又快又急,隻聽“啊”的一聲慘叫,離得最近的那個胖和尚擋麵的右臂慢慢垂了下來,接著整個人跌坐於地。
正經和尚趕緊上前去扶,倒地和尚忙顫聲道:“別……別過來,有……毒。”正經和尚隻得硬生生收住跨出去的左腳。那胖和尚在地上抽搐了幾下,就一動也不動了。顯是針上毒物厲害至極,見血封喉,瞬間就奪去一命。正經和尚歎道:“蘭陵笑笑生也忒歹毒。居然選在大家放鬆警惕的當兒發射毒針。而且用三聚氰胺這等見血封喉的烈性毒藥,真是缺德至極!阿彌陀佛,善哉善哉!”
停頓片刻,見再無細針射出,餘下四個和尚便又小心翼翼地朝石棺移近,走一步便停一下。
棺內覆蓋著一大片錦緞,錦緞中部成人形突起,卻不知下為何人屍體?一個方頭大耳、像彌勒佛般的和尚便要伸手去拽那錦袍。正經和尚急道:“正色師弟且慢,小心袍上有毒。”正色和尚立即縮手,看著正經和尚道:“方丈師兄,那卻如何是好?”他天生大嗓門,自然發出的聲音便震得石壁嗡嗡作響。
正色和尚的名頭絲毫也不比他的方丈師兄弱。隻不過,他不是因為身居高位而出名,純粹是臭名遠揚。濕兒曾聽說,當今江湖上有三個著名的俗人。其中兩個是並稱“北二俗”的光頭綱和長毛謙,第三個便是正色和尚。幾年之前,三人太過招搖,致江湖上一片烏煙瘴氣。為了淨化江湖空氣,武林中曾掀起了一股“反三俗”的浪潮,差點將三人當作邪教論處。
濕兒望著滿身世俗氣的正色和尚,心想,他定然便是那風塵味的源頭。佛曰“色即是空,空即是色”,正色者,四大皆空也。此人的修行恐怕離四大皆空還差得老遠。佛門弟子的正色和尚已是俗得如此渾然天成,原本就是俗人的“北二俗”,該得有多俗呀?
舉兒指著正色和尚,對濕兒耳語道:“我上次在少林寺遇到的,就是這個叫正色的胖和尚。”濕兒先是一愣,隨即憶起舉兒給她講過的一件趣事,頓時捂著小嘴,在黑暗中笑得直不起腰來。
這正色和尚的的確確便是個俗和尚。天下可有比他更俗的和尚麽?
一年半前,舉兒犯錯被父親責罵。他少年叛逆,竟然私自離家出走。在路上遊蕩的時候,遇到一個肥頭大耳的胖和尚。當時,他還不知道這個和尚叫正色。舉兒心灰意冷之際,便也想到了削發為僧。便攔住正色和尚道:“大師請留步。弟子我看破紅塵,想遁入空門。求大師收我為徒。”
正色和尚仔細打量了舉兒一番,雙手合十道:“阿彌陀佛。我佛門也不是隨便收弟子的。貧僧考你一個問題,看看小施主是否有慧根。”舉兒道:“弟子不算太笨。請大師隨便問。”
正色和尚道:“如果貧僧讓小施主去找一個‘阿彌陀佛’。你應該往哪邊走?”舉兒知道,“阿彌陀佛”隻是一句佛號。這是一條南北大道,該往哪邊走呢?舉兒實在琢磨不透。但猜想那和尚由北而來,當然是向南去。便恭恭敬敬地答道:“由此向南,定然沒錯。”正色和尚連連搖頭道:“阿彌陀佛。小施主慧根太差。本寺不能收留。”
舉兒愣住了,問道:“弟子怎麽就慧根差了?”正色和尚又雙手合十道:“南無阿彌陀佛。”舉兒一愣,隨即問道:“既然南邊沒有阿彌陀佛,那大師為何向南而行?”哪知正色和尚脾氣異常暴躁,立即生氣地道:“阿彌陀佛。他奶奶的,我是讓你去找。我什麽時候告訴你,我現在是去找阿彌陀佛了?”
舉兒無端被罵,吃了一驚。心想,這胖和尚怎麽罵人呢?就跟他理論道:“你一個得道高僧,怎麽可以口出汙言穢語?”正色和尚更是怒不可遏,罵道:“阿彌陀佛。你看清楚了。老子是和尚,不是道人。得道的才叫道人,老子隻念經。”
正色和尚居然“老子、老子”地自稱起來。舉兒再也忍耐不住,生氣地道:“想不到你一個出家之人,竟然口無遮攔!”正色和尚指了指舉兒身後道:“喏,你瞧。”舉兒回頭一看,林間掩映的,正是少林寺。奇道:“那是少林寺啊!”正色和尚道:“我是少林寺的,我到家門口了。我現在是回家之人。阿彌陀佛,你給老子滾遠一點。”說罷,便扔下舉兒,徑直回寺去了。
正色和尚的言談一舉打破了舉兒對高僧的好印象。舉兒在道上默然佇立良久後,便決定回家,而非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