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似若未聞,仍然盯著濕兒看。
堡主笑道:“華幫主真是英雄惜英雄。這位讓華幫主追了四個時辰還沒追到,華幫主定是佩服他的輕功了得。”他並沒有立即介紹華克之問的那位,卻從他自己右側那個虎背熊腰的五十歲上下的男子開始介紹。“他們六位便是聞名天下的西海派‘西海六龍’。這位是老大‘黑虎’竺人。”
華克之雖不常行走江湖,但西海派和“西海六龍”的名頭於他卻是如雷貫耳。便是濕兒這種初次行走江湖的,也覺“西海六龍”四字響亮異常。
江湖傳言,西海六龍幾可算得上是黑道上的頂尖人物,武功高強,陰險毒辣。這六人與其說是西海六“龍”,不如稱作西海六“霸”。他們跟當地土豪互相勾結,為非作歹,欺壓良善。丐幫前輩提起西海六龍更是莫不咬牙切齒。皆因丐幫弟子們曾數次跟西海六龍及其門人遭遇,次次都吃虧不小。光是折損在西海六龍及其門下的丐幫弟子就有近百人之多,其中便有九袋弟子兩名,候補九袋弟子一名以及八袋弟子三名。那兩位九袋弟子卻不是被西海六龍中的哪一位所殺,而是被黑虎竺人的徒弟乖乖虎時猛所殺。此人之所以被稱為乖乖虎,卻是因為他師父讓他殺誰他就殺誰,在他師父麵前是小乖乖,但對普天下英雄來說,卻是個十足的小惡魔。被殺的九袋弟子的武功自然不弱,卻敗在黑虎的徒弟手下,那黑虎的武功自然出神入化。
據說,西海六龍師出同門,但因六人親如手足,便直接稱兄道弟,反而不以師兄弟相稱。他們的師父便是大名鼎鼎的“西海龍王”,那更是不世出的武學奇才。西海龍王的年紀比他的徒弟們大不了幾歲,但他卻創下了六套絕技。這六套絕技分別傳給他的六個徒弟後,六人便都可以單獨縱橫江湖。因了西海龍王的橫空出世,江湖上便常常出現正不勝邪的情形。
華克之早欲率丐幫弟子們將西海六龍除之而後快,哪知竟爾先行落入對方手中。加之殺害堡主兄長之仇,今日哪有生還之可能?
華克之見黑虎果然長得威風凜凜,確有虎王之霸氣。黑虎竺人神態傲然,毫不理會華克之的目光,自顧自地飲茶,似是絲毫不將華克之放在眼裏。
堡主又往坐在黑虎旁邊的人一指道:“這位是老二‘白狐’伊聰。”伊聰做書生打扮,卻全無書生之呆板。此人正是帶人去設陷阱的那位,果然像狐狸一般,狡詐多計。伊聰朝華克之點點頭,算是比黑虎客氣。
然後,堡主指著華克之追過的那位道:“這位是老三‘遊隼’穀雲飛。”遊隼是一種鳥,體型呈流線型,尾羽較長,是飛得最快的鳥類。它從天空飛下追擊獵物時,速度驚人。華克之仔細打量了一下這個日間的對手。此人上身短,下身長,七尺的身材倒有五尺多是下半身,雙腿從肚臍眼往下就分叉了,尤其適合奔跑。他心內暗暗佩服,此人的輕功絕對配得上“遊隼”的稱號。穀雲飛仍是雙眼牢牢地盯住濕兒,仿佛劉堡主不是在介紹他。他見濕兒看他,突然右爪一伸,作勢欲朝濕兒抓來。濕兒瞪了她一眼,不加理會。
堡主讓華克之仔細打量了遊隼穀雲飛一番之後,再用手指將其目光引至他左側的第一人道:“這位是老四‘貓頭鷹’殷於飛。”接著又指著左側第二人道:“這位是老五‘食人鱷’龐大海。”這二人正是跟蹤華克之和濕兒的那兩位,貓頭鷹殷於飛長相普通,而食人鱷龐大海則長相醜陋,似凶神惡煞。當日龐大海見到華克之時,覺得長相打扮跟少婦描述的一樣,但偏偏沒有幫主不離手的打狗棒,便返身再探,使激將法逼濕兒說出華克之是丐幫幫主。西海六龍原先在華克之南下的必經之路設伏,哪料到一直沒等到華克之的到來。再派出殷於飛打探,才知華克之折向東邊去了。恰巧劉家堡也在東邊。於是,西海六龍就順勢將陷阱轉移到了東邊。濕兒心想,殷於飛既然被稱作貓頭鷹,大概是習慣夜間活動吧。
堡主隨即指著最後一位女子道:“這位是老六‘水中花’慕容虛。華幫主來世有機會的話,一定要跟慕容女俠較量一下輕功。她的輕功可不弱於她三哥遊隼穀雲飛。”慕容虛容貌清麗,如水仙般高潔。濕兒無論如何不能將她同壞人聯係起來,心內不禁歎道:“壞人中竟也有漂亮如斯的!”也正是她,白天讓自己和華克之生了憐憫之心,結果上當被擒。一個黑道人物,竟然被稱作女俠,這劉堡主也真會奉承人。
劉堡主的最後一句話令濕兒貓軀一震,心道:“所謂‘來世較量’,便是說今生沒機會了。他們難道馬上要把華克大哥和我殺掉?”濕兒心裏一涼,趕緊朝華克之望去。華克之仍是一副凜然不可侵犯的樣子。他注意到濕兒的眼神後,也轉頭看她,輕輕地道:“都是我不好,連累了你。不過能跟濕兒妹妹一起死,今生無憾。”濕兒啞穴未解,仍然不能說話,隻能狠狠地點了一下頭,表示自己也願意跟他一起赴死。
隻聽“啪、啪”兩聲,水中花慕容虛已經飛身扇了二人一人一個耳光,還罵了一句道:“一對狗男女!秀恩愛,死得快!”原來,華克之和濕兒二人深情的樣子讓慕容虛的醋意大發。此人的輕功的確了得,等濕兒醒悟過來時,她早已回到座位上。
濕兒隻覺小臉蛋火辣辣地生痛。她想要破口大罵,卻苦於啞穴被點,做聲不得。她心想,這女人定是被人拋棄過,才見不得別人秀恩愛。華克之嘴拙,怒目瞪視,卻也罵不出話來。黑虎竺人麵露尷尬之色,其他四龍則假裝啥都沒看見。這一點倒是頗出乎濕兒的意外。
劉堡主咳嗽一聲道:“咱們這夥人華幫主可都記住了?來世盡可以來找我們報仇!哈哈哈!”西海六龍也隨著哈哈大笑。華克之冷笑道:“各位也是江湖上成名的人物,怎地用如此下作手段來陷害華某?華某久聞西海六龍的大名,沒想到卻是如此地卑鄙無恥。”
西海六龍雖然作惡多端,但也頗為在意自己六人在江湖上的身份。此般捉得華克之,傳了出去,自必被江湖豪傑笑話。黑虎竺人早就想跟丐幫幫主一較高下,當即應道:“單打獨鬥就單打獨鬥,難道我怕了你不成?我倒想看看,到底是我的西海飄忽掌厲害,還是你的降龍十八掌厲害!”說罷,便欲起身相鬥。
華克之曾聽武林前輩提到過“西海飄忽掌”。此掌法的厲害之處在於掌力飄忽不定,吞吞吐吐。你攻,他便吞,讓你有如擊空一般,虛耗內力;你撤,他便吐,如影隨形而至,讓你猝不及防而受傷。此掌法正合了“敵進我退,敵駐我擾,敵疲我打,敵退我進”的高深武學要義,實是可與降龍十八掌相提並論的掌法。
龐大海也道:“你還真以為你的降龍十八掌天下無敵麽?我大哥的飄忽掌完全可以打暈你。”慕容虛則道:“姓華的,你恐怕都沒有資格跟我大哥比試。你先嚐嚐姑奶奶的西海劍法吧!”說罷,搶在黑虎前麵站了起來。
劉堡主一看西海六龍真要跟華克之比武,忙道:“竺老大,這華克之徒有虛名。在輕功上尚不能超越穀老三。你又何必跟他計較?”他不是江湖人士,不在乎手段,隻在乎結果。他生怕竺人同華克之比武會生出一些枝節來,不等竺人繼續說話,便一揮手道:“推出去砍了!”
濕兒心想,這廝倒是幹淨利落,絕不給華克大哥和自己一丁點機會。能和華克大哥一起死,本是自己心裏所想所願,可是也未免來得太早了吧。自己剛跟他認識幾天而已!濕兒腦中一片茫然。忽然又想起父親和哥哥來,心裏忙道:“爹爹多保重。哥哥,你把妹妹忘了吧,去娶一個漂亮的嫂子,好好伺候咱爹。”
就在華克之和濕兒絕望之時,那個少婦突然道:“叔叔,且慢!”劉堡主一怔,問道:“嫂嫂有何吩咐?”少婦道:“叔叔,不如明天把這二人送到你哥哥的墳前去殺。讓你哥哥能親見仇人被殺,豈不更好?最好是將他們綁成香燭樣,用火燒之,來祭奠你大哥。”
劉堡主略一沉吟,道:“讓哥哥親眼見到害他的人被宰殺,自然最好不過。小弟本擔心夜長夢多。既然嫂嫂如此說,那就依嫂嫂的,且讓他們多活一晚。”隨即吩咐西海六龍道:“勞煩六位英雄今晚輪班把這倆看緊了。沒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準靠近他們。”西海六龍站起來躬身領命道:“堡主放心!”
濕兒恨死這個少婦了,心道:“真是最毒莫過婦人心。你這個女人將來一定不得好死。也罷,雖然死得慘一點,但我們還能多活一晚,也不算虧。”
華克之和濕兒隨後被帶入一個小黑屋中,一個被扔在東南角,一個被扔在西北角。濕兒身上被點的穴道尚未解開,躺在地上動彈不得,也不能說話。華克之還被困在網中,那幾根刺入他身體的鐵錐很是鋒利,他忍著痛,不敢稍動。幾處傷口也不住地往外滲血,他的衣衫早已染紅。
西海六龍輪流值夜看守。亥時是黑虎竺人。這人好似長了個橄欖屁股——壓根兒就坐不住,在房間外麵走來走去。此人功力深厚,想來輕功應該不俗,偏偏走起路來落地有聲,煩得濕兒要死。到子時,換了白狐伊聰,這人真個是書生,竟然擺了張桌子在門口挑燈夜讀。濕兒心想,難道要進京趕考麽?醜時遊隼穀雲飛來替換白狐,白狐正讀得興起,又見穀雲飛有傷,便要替他值班。穀雲飛卻堅持要自己來,白狐無奈,隻得卷了書本離去。
白狐走後,穀雲飛溜進關押華克之和濕兒的小屋,對濕兒動手動腳。濕兒被點了穴道,既不能說話,也不能動彈。她出離憤怒,亦無可奈何。華克之見狀,大聲怒罵。穀雲飛屁股有傷,行動不便,吃了濕兒一些豆腐,卻無法進一步行動。加之他怕驚動劉堡主,隻得恨恨地道:“今天暫且放過你!”便轉身出去了。
穀雲飛在門口放了一把躺椅,麵朝黃土睡在上麵。這人看來傷得不輕,翻個身就“啊,好痛”地大呼小叫。半個時辰後,卻傳來了他的鼾聲。
濕兒正在苦思脫身良策之時,突覺身體一鬆,隨即發現穴道被解開了!身旁掉了個小土疙瘩,自是華克之彈來的。濕兒心領神會,也不說話,悄悄摸到華克之身邊替他解網結。哪知那網縛得結實異常,折騰一盞茶的功夫卻絲毫沒有鬆動的跡象。華克之悄悄對濕兒道:“濕兒妹妹,你自己逃吧,別管我。”濕兒一怒,心裏哼了一聲,如果你死了,我難道會獨活麽?用手狠狠掐了華克之一把,讓他明白自己的心意,休要再這樣胡說。
突然,門外傳來很輕的腳步聲。濕兒嚇得趕緊躺回地上,假裝穴道未解。
門輕輕地開了,進來的卻是說要把他們當作香燭一樣燒掉的少婦。她左手拿著一支蠟燭,右手握著一把匕首,躡手躡腳朝華克之走去。濕兒心想,你不是明日要燒掉我們嗎?難道改變主意要先殺了我們?她瞅那少婦沒啥武功,打算乘機劫持她,以她為人質,逼堡主放華克之出來。
濕兒暗運了一口氣,正要將那少婦撲到。那少婦卻低聲對華克之道:“院外左首的大樹下有一匹馬,你們騎了快跑。”說罷,用匕首來割捆縛華克之的網。濕兒丈二尼姑摸不著頭。這人不是要燒死咱們麽,怎麽又突然來做好人了?
那網線足有拇指粗細,不知用什麽材質做成,結實異常。少婦在同一處割了十來刀,才將網線割了不到一小半。濕兒心想,等你割斷網線時,遊隼穀雲飛早醒了。便悄悄對少婦道:“讓我來!”少婦吃了一嚇,沒想到濕兒被點了啞穴之後還能說話。又見她站了起來,更是詫異不已。濕兒道:“別怕,把蠟燭給我。”
少婦依言將蠟燭遞給濕兒。濕兒將網線拉離華克之的身體,然後用蠟燭去燒。這一招果然好用,網線易燃,片刻之間即燒得似斷還連。濕兒再搶過少婦的匕首一揮,網線立即斷了。“嚓嚓嚓”,連割好幾根,再把火掐掐滅,然後小心翼翼地將華克之扶了出來。
華克之渾身有幾十處傷口,上身傷口不深,屁股卻被紮得太厲害,站立不穩。濕兒趕緊扶住他,指了指門外,問少婦道:“遊隼呢?”少婦道:“被我用藥迷暈了。”濕兒忍不住問道:“你為什麽救我們啊?”少婦麵露哀傷道:“我那死去的丈夫殺掉我父母,將我強搶去成親的。你們殺了我那該死的丈夫,便是為我父母報了仇。我和孩子孤苦無依,無奈之下隻得來投靠他叔叔,沒想到他們卻要設計陷害你們。都是我不好,害了你們。此時不便多說,你們快走吧!”濕兒謝過少婦,一把抱起華克之就往外跑去。
門口的穀雲飛鼾聲大作,睡得像豬一樣。把守院門的十來個莊丁橫七豎八地躺在地上,大概也被少婦迷暈了。濕兒輕輕鬆鬆便到了院牆處。一望院牆,心叫一聲“糟糕”。輕功不夠好,不能一躍而過。要是哥哥在身邊就好了,定會放一架梯子給自己。好在院牆沒有旭日山莊的高,濕兒先自個兒爬上院牆,再把華克之拉上去。然後又自己先跳下去,再把華克之接下來。
院外左首的大樹下果然拴著一匹馬,濕兒抱著華克之上馬後,便疾馳而去。
此時早已雨過天晴,月亮高掛天空。月華如水,路麵清晰可見。如若沒有危險,倒是個很溫馨的夜晚,正是跟心上人花前月下的好時光。隻是心上人身受重傷,而西海六龍隨時會追上來,濕兒恨不得給駿馬插上雙翅,讓它一飛衝天,帶著自己和華克大哥飛速逃出危險地帶。
行不多時,濕兒發現馬鞍右前方還有一個袋子。打開一看,竟然是食物!濕兒大喜過望,連忙取將出來,跟華克之分食。
濕兒一路縱馬疾馳,奔出幾裏路後,出現一個岔道。濕兒心中一喜:“岔道好,敵人必須分兵追,否則就可能追錯路。男左女右,我聽華克大哥的,走左邊吧。”也不跟華克之打招呼,便驅馬向左。忽然又想,地麵泥濘,定會留下腳印,敵人準會沿著腳印追來,有岔道也是枉然。想至此,心裏一沉,把馬催得更快了。
奔出十數裏後,地麵漸漸變幹。濕兒大喜,如此一來,再往前就不會留下腳印了。再跑幾裏,又出現一個岔道。剛才向左,這回咱向右。未幾,再現一個岔道。半個時辰之內,竟然經過了六個岔道。濕兒心想,真是天助我也!這麽多岔道,敵人就是分兵來追,他們六個人也不大夠分啊!
剛才擔驚受怕地狂奔,一直沒有跟華克之說話。看看身後暫時沒有追兵,濕兒稍微鎮定了一些後,便問華克之道:“華克大哥,還痛得厲害嗎?”連問了三聲,華克之都默不作聲。
“咦,難道華克大哥睡著了?”濕兒劃亮火折一看,懷中的華克之臉色蒼白。用手一搭脈,極其微弱,奄奄一息。濕兒大驚,勒住馬仔細一看,華克之的屁股還在淅淅瀝瀝往下滴血。
濕兒的眼淚馬上就流了出來。剛才為了逃命,竟然忘了給他包紮傷口。當鐵錐在體內時,雖然痛,但隻是從鐵錐周圍往外滲血。鐵錐甫一離體,鮮血便從傷口處大量流出。華克大哥一定因為失血過多,昏迷了。濕兒回頭一看,這一路也都有血跡。如此一來,剛才那些岔道也全都沒用了,敵人一定會跟著血跡追上來的!
濕兒一邊在心裏責罵自己不小心,一邊替華克之包紮。她把華克之的袍子,撕成一條一條的,繞著圈兒捆在屁屁的傷口處。華克之的長袍原本從領口長及腳踝,現在全被濕兒撕下來拴在屁股上。待她包紮好後,華克之除屁股之外,竟然全身赤裸。
跑了這麽久,馬也累得不行了,口吐白沫,直喘粗氣,把地麵的沙子都吹得亂飛。濕兒為難地道:“馬大哥,今天就辛苦你了!”雙腿一夾馬肚,便又往前飛奔。
剛跑了兩步,濕兒陡覺背後一陣風來,趕忙低頭。一人從她頭頂掠過。濕兒抬頭一看,正是日間使詐擒拿自己的水中花慕容虛。濕兒大駭,六人中居然她最先追來,看來長途奔跑中,此人的輕功已然快過駿馬。濕兒趕緊掏出少婦留給她的匕首,胡亂揮舞一氣。
慕容虛一聲冷笑,右手在濕兒的手腕上一點,濕兒手一麻,匕首掉落地上。慕容虛右手繼續前伸,朝濕兒胸前抓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