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幽茶香煙尚綠

人生到處知何似,應是飛鴻踏雪泥,泥上偶然留指爪,鴻飛那複計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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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六四記憶

(2016-06-03 12:32:55) 下一個

 

 

六四之時,我剛上大二。

 

3-4月學潮開始起來的時候,對於美院的學生來講,仿佛是很遙遠的事,大家還是整天泡在畫室裏,看書作畫打牌聊天。那時候電視很少,整個美院隻有一台小電視放在小賣部門口,大家在食堂打飯的時候會站在那裏看一會兒,主要消息都是從半導體收音機裏聽來的。

 

美院是個很小的學校,在校生才一百多人,藝術家們的標新立異,藝術家們的特立獨行,藝術家們對於政治的天然逆反思想,使得這一百多人如同一盤散沙,大家對於晚上看什麽錄像之類的事都很難統一思想。更不要說為了某種思想去集體遊行了。

 

記得是早春的某天,我們拿著宣紙和毛筆,到寶通寺下的洪山寶塔附近寫生,上的課是水墨山水的樹的寫生。因為寶通寺裏麵有許多古樹,早春時節尚未發芽,都是枯枝。

 

大街上遊行的隊伍一隊一隊的過去,口號聲清晰可辨,而我們當時絲毫不為所動,靜心沉浸在作畫中,也許心中還有一絲超然世外的優越感。

 

沒過多久,接下來的幾次全武漢市高校的大遊行美院學生都積極參與了。(很抱歉,具體的時間已經有些模糊,無法精確的講述時間點),大約是五月初的時候。那時全市學生都已罷課,許多公交、輪渡也已經停運,京廣鐵路也被抗議民眾截停,氣氛陡然緊張起來,各類小道消息滿天飛。

 

美院的學生雖然少,但是動手能力很強,大家發揮專業所長,遊行隊伍才一百多號人,倒有五六十塊標語漫畫,記得當時畫李鵬的漫畫畫的很好笑。美院和音樂學院好像是一對搭檔,遊行總是在一起。音樂學院也是一個小學院,沒有多少學生,可是敲鑼打鼓聲勢驚人的在前麵開路,美院這是畫幅林立的在後麵,對比其他的大學院,上千人隻有一個某某學院的橫幅。

 

湖北美院副院長尚揚先生,帶領學院的教師們,打著湖北美院教授團的名義推著自行車上街遊行,聲援學生。這也使得在六四之後的整肅中,尚揚被免除院長的職務,也是六四期間全國唯一被免除職務的高校校長。

 

接下來就開始到天安門去集會了。

 

美院到了五月中已經幾乎沒有人,各係都已經停課了,大家回家的回家,應為家中有電視看,上京的上京。那時候隻要憑學生證上車,沒有人會叫學生買票的,這也是我第一次去北京。

 

到了北京才知道什麽是革命的氣氛,整個天安門廣場人山人海,帳篷標語大汽車,一片狼藉,高音喇叭不停地在播報最新的消息,當然氣味也好不了,多少萬人的吃喝拉撒都在那裏啊。

 

白天五月的太陽暴曬下,人人都很萎頓不堪,躲在帳篷陰涼處睡覺。到了晚上就象是一場狂歡節的聚會,到處都是一堆一堆的會場,唱歌跳舞辯論演講。每晚都是某某名人來看望學生,某某某領導來慰問學生,某某部委來聲援學生。。。我們像朝聖一般的來到人民英雄紀念碑下麵,那時高自聯的所在地,中央美院和中央工藝美院的學生大都集中在那裏,大家紛紛打聽各自的同學朋友消息,打聽最新的內幕消息。而我卻意外的找到高中的同學,是在中央工藝美院就讀。

 

中央工藝美院在北京的六四期間,一直負責分派物質。大量的市民捐獻的各類物質、食品、現金等等都有他們分派管理。當然,這一切都是混亂的。

記得全聚德捐獻送來二十隻烤鴨,當時全廣場有幾十萬人,又沒有冰箱,大家一合計,就坐在北京地毯廠捐獻來的高級地毯上麵啃掉了。

 

這類事情有很多,感覺學生們也沒有想到事情發展這麽快,這樣的規模和聲勢,已經無法控製和管理了,學生領袖之間也是派係林立,觀點不一。畢竟和電影中看到的學生運動不同,不是發發傳單,喊喊口號,靜坐一番而已。光是天安門廣場就有幾十萬人,全中國數十個城市的數以百計的高校,這已經是一股巨大的政治力量,很可惜的是那些學生們太年輕了,不知道協商妥協談判,有些事情是無法一蹴而就的,畢竟那都是一些十幾歲的孩子們啊。

 

而中共曆來使用學生運動的高手,對待學生運動也是非常的重視。過去是使用學生運動來對付國民黨政府,如今卻成為民眾學生的對象,其難堪和沮喪可想而知。

 

那時候的局麵已經很緊張了,學生和政府都不知道事情未來的發展和結局,而中共當時能夠溫和處理學生運動的趙紫陽已經被架空了。

 

五月下旬某晚,我那個中央工藝同學的媽媽居然在新聞聯播中看到兒子在紀念碑下麵,連忙告訴我的父母。幾個家長連夜坐火車到北京。父親告訴我,他要到十堰去考察法國雪鐵龍公司和中國合作建立汽車廠的項目,其中相關配件的國產化的可行性報告,這是一件重大的國際間合作,要我陪伴他做他的助手。父親經曆了國內曆年的政治運動,深深知道其中的殘酷性,他是害怕我將來受到清算。卻沒有想到政府會對學生開槍,讓我躲過一劫。

 

我欣然同意,依依不舍的離開北京,被父親輕鬆地調虎離山。到家幾天以後就和父親一起去十堰二汽出差,當時的招待所裏還沒有電視。又過了3-4天就要回武漢了,父親跟我說想到武當山一遊,兩個人就去爬武當山,整座山就沒有幾個人,荒涼的很,住在小旅館中更是與世隔絕。父親卻興致很高,每到一處又是拍照又讓我寫生,而我從開始的心不在焉逐漸的忘卻了遊行抗議,沉浸到寫生遊玩當中了,父親心思深遠啊。

 

山上住了3天,將整個武當山玩個夠,回到十堰市,再坐火車回到武漢,已是六月一日了。氣氛緊張到凝滯,電視裏已經沒有任何其他的娛樂節目,整天報道那幾個共和國衛士被燒死的場麵,砸毀的軍車,焚燒的公交車,全國到處是罷工罷課,而政府的口氣確實越來越嚴厲,已經定性為反革命暴亂。

 

天安門廣場上已經樹立起民主女神的塑像,高舉火炬。和天安門上的老毛對峙。這是中央美院雕塑係的師生趕造出來的。這是中國近代史上最重要的一件雕塑作品,必將永載史冊。

 

終於,六四的屠殺開始了。

 

永遠記得杜憲薛飛一身黑衣,在新聞聯播中的沉痛播報。

 

第二天,全武漢市的高校去市政府前靜坐,學生會去殯儀館買花圈時才發現所有的花圈都被賣光了。萬般無奈時突然發現,去世不久的著名畫家張振鐸先生家門口還放著兩幅花圈,立馬被借用了,據說張的家人發現花圈失蹤後在門口大罵,第二天早上又發現花圈被送回來了。遊行隊伍從武昌走過長江大橋,一直到漢口的市政府,想想華工的學生要從武漢的最東麵走到武漢的西麵,基本上都是橫穿武漢市。

 

學生是愛國的,學生是熱血的,學生是簡單的,學生也是沒有鬥爭經驗的。學生從開始到結束都沒有想要推翻政府的目標。而中共的處理上,一開始就是拒絕對話,高高在上,都後來發現絕食場麵之後的遲鈍愚昧,在血腥屠殺的粗暴殘忍,以及事後的謊話欺騙,這麽多年來的封殺淡忘。

 

六四是中共一塊無法見人的傷疤,醜陋而且依然血淋林,中共上上下下都知道做錯了。六四的官員沒有被提拔重用的,除了李鵬,可是連李鵬都開始在回憶錄中為自己洗白,推卸責任,就可見一斑。這不是靠遺忘可以解決的。

 

今夜,我會點上一支蠟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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