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重慶森林》,王家衛借著電影的男主角說:“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在什麽東西上麵都有個日期,秋刀魚會過期,肉罐頭會過期,連保鮮紙都會過期,我開始懷疑,在這個世界上,還有什麽東西是不會過期的?”
十年前,我去紐約大學讀出版專業。結果被指定要在選正式的碩士課程前先去學一學期的英語。於是,我們來自全世界各地因為種種原因都要在紐約曼哈頓downtown這所紐約大學裏學英語的學生們,課餘課間就操著各種口音的不地道的英語,談論著各種奇談怪論。談論到的華人名人裏沒有成龍,李小龍,李連傑這些功夫之王們,提到了李安,而真正談論的隻有二個,一個是馬友友,一個是王家衛。特別是韓國學生日本學生:雖然英語簡直慘不忍聽,但Wong Kar-Wai幾個字卻是發音準確且郞郎上口。他們一口一個Wong Kar-Wai,好象他們與他很有私交,知根知底,簡直就是他們家親戚似的。我則在心裏暗加注釋:喂喂喂,王家衛是我們中國的好不?
十年前,在紐約這個文藝之都,我們這些國際學生們覺得談論王家衛很時尚,夠文藝,似乎談論他我們臉上都倍覺有光有榮與焉似的。
十年後,我去華盛頓的一家公司麵試。因為電郵的結尾數字是2046,漂亮的金發女郎麵試人,在麵試完後,問我郵件裏的2046是不是因為王家衛的電影。於是,剛剛還撥劍相向的二個人,開始討論起王家衛的電影。那時,他的《一代宗師》也剛在美國上影完,我們從《2046》談起,談完《2046》就談《一代宗師》,然後談《花樣年華》。旁邊的帥哥麵試人CTO同誌,微笑著有趣地略略尷尬地聽著女麵試人與女被麵試人之間關於王家衛的八卦對話,看到兩人都不示弱地表示自己才是王家衛的大粉絲,他很有些為沒人粉他,而他甚至都不知Wong Kar-Wai是何方神聖而尷尬。
我後來拿到了這個公司的Offer, 雖然最後我選擇去了另一家更知名的公司,但這真是一個有趣的如沐春風般的從未遇到過的麵試經曆。一般而已,女麵試人總會在我的麵試過程中給我一點點難堪,以顯示“女人是天敵”這放之四海而皆準的真理。但因為王家衛,我們暫時放棄了這個天敵的身份,而惜之以“我們都愛這個男人”的惺惺之情。
在這漫長的十年,許多東西都過期了,多少愛情隨風而去了,多少創傷渾然無痕了,多少的花兒開了又謝了,而我們都老了。而王家衛卻依然還是那個王家衛,他不喧囂,不張揚,不管電影圈已經是變得多麽熱鬧狗血,多麽快餐工業,多麽娛樂至死,他依然還象是一個老派人,慢慢地做著自己的手工活,精工細作,慢工出細活。
對於這個已然什麽都可工業化批量化了的世界,我們有時候厭倦了那些大眾菜,熱門菜,而轉而想起小時候媽媽熬的白米粥,小火燉的羅宋湯,想吃點清淡可口不一樣的。而他就給我們這個chief's special。我們有時候厭倦了追逐那些大牌的品牌的服裝,轉而想起街頭轉角的那家裁縫店,而他就是那個願意給我們裁件customized的屬於我們自己風格的裁縫師傅。甚至在他的好幾部電影裏都有那麽一個很有個性鏡頭感十足的裁縫,光一般會從頭頂的白熾燈打下去,他一邊忙著手裏的活,一邊一般用上海話說著些吩咐夥計的話。
王家衛是個墨鏡男。墨鏡戴在別人的臉上,私地下,會被很多人會罵裝逼的,但他卻安然地戴著,從不管有沒有人說他。然而因為他本身就夠牛逼,反倒鮮少有人罵他裝逼。他卻是很懂人情世故的,注意分寸地淡淡解釋:如果我摘下墨鏡,你們隻會看到我一臉的淚水。我們恍然:喔,他畏光。但是,他偶然也會摘了墨鏡在外麵行動的啊,也會被記者拍到上報紙啊,也沒有見到他一臉的淚水啊。但那又怎樣呢?既然他說畏光,那就畏光好了。
好多導演為了電影票房,都會加點長吻,露點,床戲,喘氣等情節動作。更低下些的還會故意來場又長又出位的肉體相博戲碼,甚至置與情節發展有沒有關係而不顧。但王家衛電影裏的愛情總是幹幹淨淨的。《一代宗師》裏男女主角甚至連手拉手的動作都沒有。《花樣年華》裏隻以床上遺落的一個頭釵,表明男主與女主上過床了。
也是,如果真要看肉博戲,何不如去看場色情片?
“從小我就懂得保護自己,我知道要想不被人拒絕,最好的辦法就是先拒絕別人。”“雖然我很喜歡她,但始終沒有告訴她。因為我知道得不到的東西永遠是最好的。”“多年之後,我有個綽號叫西毒,任何人都可以變得狠毒,隻要你嚐試過什麽叫做嫉妒。”王家衛的電影裏充滿著這樣那樣的金句,其實都是人生的藝術與智慧。
很多東西都會過期,而人生的藝術與智慧是不過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