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爸我媽

曾寫過我奶奶，我姨及我姨夫，現在該聊聊我爸我媽了，但願二老別看到，要不然非和我斷絕親屬關係不可。
我爸我媽和全中國許多他們那一代的老年人一樣，沒有驚天動地的戀愛經曆，平平淡淡的一生，現在退休在家，頤養天年了。
有首歌，有你才有我，有了我爸我媽才有我們姐弟，一點不假。我爸我媽怎樣由相識到結婚的，他們沒談過，隻從點點滴滴的話語和一些老舊照片中猜測，可能是奉組織之言，領導之命確定終身的。
曾談到，我媽原是學生，放著大學不上，一時鬼迷心竅，跟著好友參軍走了，我爸原是土八路，後來不知何時混成正規軍，不過沒選對部隊，進了林彪的4野，正好我媽也被充軍到哪裏， 我爸是她的上級。 曾見過我媽年輕時的照片，兩條粗辮子，大眼睛，挺精神，可比我強多了。我是結合了倆老的缺點—聽我媽講，小時候上幼兒園時，長得還不難末困難，還算小院花吧。有人來照相總找到我，我有一張小時的照片，正哭著喊著同一個小男孩在一起，據說，小男孩是某部長的公子，他媽找人陪照，一眼就相中了我。後來，用我媽的話講，越長越難看了，真辜負了小時候的美貌。後來打了翻身仗，丈夫誇我長得好看，除此之外再沒有第二人，這話扯遠了。
我爸媽之間的差別是太大了：我媽是文人，我爸是武將；我媽是學生兵，我爸是老三八；我媽多愁善感，看電視劇長籲短歎的哭天抹淚，我爸感情缺根弦，反感哭哭唧唧的；我媽愛說，我爸寡言；我媽那時還不到20歲，我爸已經快30歲了----說起我爸的年齡還真是個謎，我媽私下曾講過，我爸到底有多大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從我爸退休後，他的年齡就不再增加了，總是70歲。
他們兩人的經曆，性格，年齡都差的挺遠，估計自由戀愛的可能性不大。不過，這並不妨礙我爸我媽走到一起。那時，組織的力量很大，吃喝拉撒睡全包，解放了，也該關心大家的個人問題了，那末多的學生兵進入部隊，如同抗戰時期大批青年奔向延安一樣，給組織上關心群眾的個人問題提供了一個有利的機會。
不知因何原因，很長時間 ，我們姐弟都是單身貧民，婚姻困難戶。我媽常看著我們幾個大齡青年在家裏晃來晃去的眼暈，為了將我們盡快打發出去，死催活催地要我們趕緊找人家，不要挑三撿四的，她還現身說法，講看看我和你爸，差別那樣大，這末多年還不是過來了，那時找對象還挑什麽呀，還不是組織介紹，找來談話就定下來了，結婚不就是過日子嗎，沒那末多的講究。由此看來，他們誰先看上誰鬧不太明白，組織一手包辦的假不了。不過，這話我也不太相信，我曾看過他們在我出生前的一些合影照片，兩個人拉著手，也是情意綿綿的挺酸。如果說一點感情沒有，全是組織包辦，一閉眼抓住誰是誰了的又不太像。
不過，我爸媽之間的在文化水平，性格，人生閱曆等方麵的差別，對他們的生活還是有影響的。小時候，我爸老出差，一年到頭見不了幾次麵，他們相處的時間不多，矛盾還不明顯。等我大一些了，我爸出差的時間不多了，在一起的時間多了，兩人時有嗆嗆，關係也就緊張了。發生爭執的原因很多，但都不是大事，上不了綱線的：最主要的是，我爸是北方大男子主義，不幹家務活，甩手掌櫃的---我大弟繼承了老爸的優良傳統，鬧的弟媳常常嘮嘮叨叨的將我家弄得像個茶館—每當看到人家的男人洗衣做飯時，我媽就非常地羨慕，抱怨老爸家務上不搭把手，她一個人累得要死。從我記事起，老爸就沒有正經做過飯，隻會熱飯，都是我媽做飯，後來我做過一段時間的飯，老爸退休後才學會煮方便麵；我爸不愛說話，嘴笨，也不懂照顧人，我媽經常為此抱怨嘮叨； 我爸是北方人，生活上不講究，我媽是南方人，愛幹淨整潔，有時，我媽剛將家裏收拾幹淨，累得一身汗，還沒轉身，我爸就弄得一塌糊塗； 我媽喜歡歌舞，言情劇，愛好文學，我爸喜歡京劇，古典書籍，倆老電視也看不到一起去—不過這不是大問題，我用出國指標買了一台彩電給了我媽，兩人一人一台電視，各看各的，井水不犯河水；我爸是北方人，一生隻吃麵食，我媽則是南方人，喜食米飯炒菜，做飯總要給我爸單做，不過在開小灶上，我媽倒是任勞任怨多年，從沒抱怨過。
我媽曾經講過，我爸一到關鍵問題上就掉鏈子，是指三件大事：
一是，建國初，父母在部隊上，上級動員女人退職回家，當專職主婦。我爸也想讓我媽回家呆著，我爸那時的級別已經可以配警衛員和勤務兵了，家務事沒有多大問題。我媽不幹，堅持上班，十幾年後，她非常得意，因為那時退職回家的一些女同事，到後來退休辦不了，有的被丈夫甩了後，沒工作，生活都成問題。這也是她教育我的一條真理，女人一定要工作，能養活自己；
二是，50年代末，我爸從部隊轉業，當時有幾種去向：進京到機關，進津到企業，回老家當農民。我爸鄉土觀念重，想回老家，守著我奶奶過日子，我媽堅持進京，堅決不回老家，主要出於孩子的考慮，甚至使出離婚的法寶，講要回老家你自己回，我帶著孩子們進京。後來證明這一決定十萬分英明，由於進京，我們姐弟幾個有了較好的成長和受教育的環境，對今後的人生道路都有舉足輕重的影響。我就是因為是北京知青，在大學到內蒙兵團招生時，對口招回來的。每當我說，我的人生道路是自己折騰出來的，我媽總說，兩老的培養也是功不可沒的；
三是，我爸剛退休那陣，心情調整不過來，從成天東跑西跑地出差忙碌，到一天無所事事，他又不做家務，吃飽混天黑地在屋裏呆著，有點不知所措。有一陣，鬧著要唱老歌，買了錄音機和磁帶，天天在家裏放聲高歌，嗓門又大，還跑調，要多難聽有多難聽，鄰居們問起來，我們都挺不好意思。我媽不嫌棄，講，他隻要高興，別憋悶出病來就好。他的歌曲錄音帶有幾十盤，後來，他又改攻評書了，天天關上門，帶著地方口音大聲讀評書錄音，錄了很多評書帶子。說實話，那口音也不知有多少人能聽懂，我媽還是容忍，直到有一天，我爸講，他要出門漫遊，到處給人說書去，不是為了掙錢，他的退休金足夠用的，隻是想找事幹。這下，我媽不答應了，講你幹什麽不好，要去說書，你不怕丟人，我們還怕丟人。我想，怕丟人隻是借口，真正的原因是，我爸快70了，真出門漫遊，可能就遊不回來了,肯定成托爾斯泰第二。 我媽不是托爾斯泰夫人，才不會讓他到外麵送死去呢。我爸佑不過我媽，生了幾天氣隻好放棄。後來，見人就送他的歌帶和評書帶，當麵人家不好拒絕，估計回家後就將帶子仍到一邊了， 我們幾次說破他也不聽。
我爸曾經挨過幾次整，有的是別人找他的麻煩，有的是他自己多事，路見不平，拔刀相助，太好鬥，得罪了一些人，這也是我媽常說我爸傻的原因。在我的記憶裏，幾次我爸倒黴，不管他是對還是錯，我媽不是離他而去，而是堅定地站在我爸身後，打理好家裏，不讓他又後顧之憂。她從不落井下石，患難時期見真情。我媽的一位同事，文革期間丈夫被打成叛徒，誰知是真是假， 她鬧著離婚， 我媽還勸她別離，想想幾個孩子，結果，文革後平反，她還挺感激我媽的。
平心而論，我媽對我爸，抱怨歸抱怨，照顧還是很好的。多少年來，老媽總是給老爸開小灶，好吃的總是放在他麵前，弄得我們幾個小孩口水直流；甚至在60年代困難時期，糧食不夠吃，我媽做完飯後，都是先緊著我爸吃，有點好吃的，也留給我爸。那時，我爸還真能吃，有時飯剩不下多少，我媽就餓著肚子去上班。我媽多次和我說，如果我爸對她不好，那真是沒良心了，沒有其他的女人會像我媽對我爸那樣，全心全意。我爸心髒病住院，我媽陪床，送飯毫無怨言，等老媽住院時，陪床的是我。
不過說歸說，我媽還是牽掛我爸的，典型的例子是，她所在的學校每年組織旅遊，我媽經常放棄，我勸過她幾次，趁還能跑得動出去走走，她講，沒人給你爸做飯，他又不會自己做。一次，我媽出去玩兩天，回來看到的是，我弟媳給我爸煮方便麵，還不熟，也沒有其他的菜—要是我媽做飯，常常弄好幾個菜讓老爸下酒，看到老爸明顯地瘦了一圈---他本來就瘦，更成大眼燈了，臉都沒了，原本的小眼睛也變大了，我媽直心疼，從此不再出去旅遊了。
我媽雖然抱怨我爸，但也看到我爸的好處。她曾對我講過，你爸雖然不幹家務，不做飯，但也不挑食，做什麽吃什麽，從不抱怨----這點比我老弟強，他不光不做飯，白吃時還這個菜那個菜的少油多鹽地外帶評價。老媽念叨老爸的另一個好處是，老爸在錢上放的開，經濟大權授予老媽，工資由老媽掌管，對老媽的財政收支絕對信任，從未因老媽給家裏寄錢抱怨過，不像有的男的，因為錢和老婆打架，那年頭，人們的工資不高，能做到這點真是很不容易。還有就是我媽很放心我爸，我爸守夫道，真沒有什麽紅顏知己往家裏跑，不像她的一些同事，常有緋聞傳出來。
不過，每當看到電視上電影上，男的對女的情意綿綿，體貼入微，我媽都會後悔她的婚姻，講我爸從來就沒有這樣對待過她，她這輩子算是白活了。在我兒時的記憶裏，兩人曾有吵的很厲害的時候，幾周不講話。不知我媽是否動過離婚的念頭，但他們從未認真地鬧過離婚，原因是多方麵的，據我媽說，最主要的是，我媽是遺腹子，從小沒父親，受盡了其他小孩的欺負，她深知沒父親的苦楚，為我們姐弟幾個有個完整的家，她才湊合著過。這話我倒聽過好多回，“要不是為了你們，我早和你爸離婚了“。鬧得我值有內疚感，真覺得是我使我媽生活的不開心。另一個原因可能是，離婚在那個年代，名聲很不好，單身女人的日子更難過。更主要的是， 她怕後媽對我們不好，小孩子受罪。
等我長大了，到了可以論婚嫁的年齡時，也曾為我媽惋惜過，如果找一個和她有共同興趣，心靈相通，知冷知熱的人共度一生，也許會更幸福一些，如果世上還有這樣的男人的話。不過，那我就不是我了。我可不想像老一輩那樣，搭夥過日子，那可太對不住自己了，以致我對結婚沒有太大的興趣，特別是那種饑不擇食地將自己打發出去的婚姻。每當我媽催我趕快嫁人時，我隻要一句，我可不想像你們那一代人那樣過一輩子，就把她給堵回去了，以至她後來盡管心裏也著急，但嘴上再也不催我趕快找人家了。我喜歡王小波曾寫過關於婚姻的經典之句：人生是一條寂寞的路，要找一本有趣的書來讀，幸運的是，我找到了這樣一本書。
盡管我爸媽的婚姻像大多數老一代人那樣，沒有轟轟烈烈的戀愛，隻有平平淡淡的婚姻，生活中也有坎坷，不很完美，但多年生活在一起，相互之間的感情還是有的，也就是先結婚後戀愛。我爸嘴上不說，其實心裏也知道我媽的好處，他特別怕我媽先他而去，我媽也是很掛記著我爸，每當我爸外出，老媽總是叨念著老爸回來的日期。記得，我爸心髒病犯病期間，醫院曾經下過病危通知，接到通知後，我媽就哭了，講沒有照顧好你爸，後來，等我爸出院回家，兩個人的關係反倒比以前更好了，可能都明白了，生命的可貴，時不我待。
俗話說，少年夫妻老年伴，這話一點不假。老伴老伴，老年之伴，在某種意義上，老伴比少年夫妻更重要。年輕時，老爸脾氣暴躁，三句話不對頭就發脾氣，老爸嘴笨，還嫌老媽嘮叨。老了以後，脾氣反倒好些了，有時老媽說他幾句，他也就一笑了之。年輕時，很少看到兩人坐下聊天，不像我小弟兩口，聊起來沒完，現在，經常看到老兩口坐在一起，熱熱鬧鬧的閑扯，共同的話題也多了。原來我爸我媽很少一同逛街，即是少有的幾次一同出去，也是各走各的路，兩人之間隔著十萬八千裏。現在，每天早上，我爸我媽一同逛菜市場，我媽還告訴我，我爸幫她提菜籃子，有時，看到我媽家務活幹得太多，還知道囑咐她別累著了，當我媽病了時，我爸還會關心地問問，這可是我很少聽說過的。前幾天，聽老媽講，我爸對她說，要和她白頭到老，共享人生。看來，嘴笨的老爸也會開始說一些發自內心的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