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D
(2004-12-01 18:17: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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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D是我多年前的一個同事。那時,我大學剛畢業,分配到他所在的辦公室。 我的辦公桌和他的辦公桌對著,每天上班,和他麵對麵,相距不過幾尺之遙。 我和他說不上熟,隻是一般同事關係,因為他中英文功底很深,業務上常向他請教一些問題。
那時,他大概有50多歲,中等個,麵相有點洋氣,在男人裏,算是皮膚保養得很好的,很細膩。濃眉下,一雙眼睛炯炯有神, 一雙手很女氣,手指修長,顯示出文人的儒雅。
他很少正眼看人,原以為是看不起人的傲氣,後來發現不是。 他同人講話時,常常先看你一眼,緊接著將眼睛轉開或者低下,對著其他地方自說自的。不過,他說話時總是麵帶笑容,是不是發自內心,不得而知。
他很會保養,那時,單位許多人帶飯,他也帶飯,一般都是有葷有素,營養成分足夠了。飯後,從辦公桌抽屜裏,拿出幾瓶各式各樣的維生素丸,吃上一大把。在那個年代,吃維生素的人還不多,一是沒有多少人注重養生,二是人們普遍收入不高,沒有多餘的錢買營養品吃。同辦公室的一位女士說,看看人家老D,眼睛多有神,是吃維生素吃的。吃完維生素後,看會報紙,用幾個椅子搭成臨時床鋪,小寐一下,這個程序 ,幾乎雷打不動。
他比較寡言,可能也是知音難遇吧。對於他的身世,我是從辦公室其他同事口中得知的。其中有位女士,非常愛說,也愛打聽各種家長裏短的小道消息,她對老D,帶有介乎崇拜和討好之間的態度。據她說,老D曾留學美國, 他的教授看上他了,招為女婿。解放後,他攜妻帶子回到祖國。妻子全家都在美國,不同意他們回來,但沒擋的住。好景不長,57年反右時,因口獲罪,成為右派,限製使用。文革後,雖然啟用,但還是戴帽使用。聽說,他嶽父等親屬,一再讓他們移民國外,不過直到那時,他們還沒有最後下決心走。
對此,有多少的真實,不得而知。不過,我相信其中的大部分是真實的。因為,他的英文和中文水平之高是有目皆睹的。我單位,曾經有重要外賓來訪,讓他擔任陪同,外賓的反應是,英文水平造詣非常地道。他的處世之道有些漠然,從不積極主動地攬事情做,隻將份內的事做好完事,有股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鍾的味道。
他不居高自傲,待人業和平, 如果有人向他請教,主要是英文方麵的問題,他非常好為人師,不厭其煩地解釋。不過,文人的清高還在。如果遇到不知深淺的人,對他的說法表示懷疑,他就會一副漫不經心的樣子說,我說得也不見得對,你再問問誰誰誰吧。聰明的主,會從他的眼中讀到那種深深的輕蔑。
他和單位的同事,關係都是淡淡的,沒有結交得很深的朋友,也沒有對頭,和誰都不太好,也不太壞。可能是階級鬥爭搞怕了,言多語失吧。曾經單位發票看內部電影,他多要了2張票。那天,在電影院,看見他和一個衣著講究的女士同來,還有一個半大小子,眉眼很像他,估計是他夫人和孩子。他殷勤地為夫人開路, 脫衣。那時,我剛走向社會,沒有太多的社會經驗。看見作為前輩和同事的他,很熱情的大叫一聲,老D, 和他打招呼。沒想到,他回報的微笑有些尷尬,禮數不失,但其中的味道有點難言。我忽然醒悟了,明白他的苦衷, 也明白為何同去的其他女同事,對他都是一副似見不見的樣子。從此,再遇到他和夫人在一起,我也裝作不認識了。
後來,沒多久,從旁人口中得知,他要走了。忽然有些傷感,那末多年了,都過來了,現在大環境好了,反倒要走。也許傷心到了極致,才在近花甲之年,再度去國。走時,他表示想見一見單位領導,算作最後的告別。聽說,該領導到底沒有見,不知何故。
再後來,聽說他有信回來,在那邊找到一個不錯的工作,需要原單位出證明和鑒定。可能是考慮到國外謀生不易,單位這點人情還是做到了,大小頭頭,跑來跑去幾趟,終於將鑒定搞出來了,傳了過去。後來,再沒聽到過他的消息,估計那份 工作他是拿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