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是在1976年,我家五口人搬入新居,同一個大院裏的新樓十三棟一樓三號。後來知道這個小公寓是母親哭著求來的房,本不該分給我家的。
這幢新樓有3個門棟,每棟5層,每層3戶。二樓以上家家有陽台。母親總說一樓東西廂房光線不好,夏天太陽高房間熱,冬天太陽低房間冷,還總有樓上的鄰居往下扔髒東西,果核,果皮,瓜子皮,爛菜葉,破紙削兒,吃剩的骨頭。。。應有盡有,怎麽喊怎麽罵也止不住類似的事情發生。房子不大,但是畢竟有了自己的廚房廁所,鎖上門窗一切都是自己的,不用怕手腳不幹淨的鄰居偷東西了。
一大一小兩個房間裏擺上四張床,一個寫字台,一個圓桌,兩個大木箱摞起來,差不多是全部家當了,比我大八歲的哥手巧,把母親通過熟人買得很好的木料做出了大衣櫃,兩個單人沙發,茶幾,高低櫃,碗櫃,還把櫃子刷上亮亮的透明拉克漆,哥還在櫃子麵用電烙體燙了山水畫,大衣櫃也鑲嵌了一大塊鏡子,這些家具在當時很前位,於是招來院裏很多鄰居登門來訪,甚至討要圖紙。
對門的鄰居老劉家,有四個女兒一個兒子,同樣兩間房,他們家十分擁擠,加上老劉的老婆是大院裏有名的劉大吵吵,總覺得劉家的門大永遠開著,一家人就是叨叨叨,吵吵吵。我和劉家兒子一個班上學,他媽最後生了他這個兒子,眼睛大的不像劉家人,同學叫他大眼賊,這個外號絕對符合這個從小被寵過度的壞家夥,他打架罵人調皮搗蛋,照炒我的作業,想炒我的考試卷,我當然不答應,他甚至動手動腳打我,我告狀後雖然劉家老婆嘴上管教,實際上這個兒子已經壞入膏肓,不可救藥。(如今我可以想象,在國內這個劉家兒子這一代人就是現在社會的寄生蟲,變老的一代壞人,就是倒在地上騙錢的這一代人!當年文革時期的流氓長大了,變老了,變為一代渣子,垃圾人)
後來劉家搬走了,又搬來劉處長一家四口,我叫處長劉叔,他太太王姨,兩個漂亮的女兒是楹岩,舒岩。劉叔名字叫劉俊,名俊,人也確實俊,他說話也清亮,總是客客氣氣,同時也透出熱情的性格。王姨是南方人,老家在無錫,人很年輕就出來工作,據說是五姊妹的老大。王姨白皙漂亮,說話總是輕聲糯語,走路精精神神,穿著打扮十分得體講究,是大院裏少有的幾個南方美女。盡管剛剛結束文革沒有幾年,物質生活供應很有限,王姨一出門,總能吸引人的眼球,普普通通的的確良白衣服,藍滌卡褲子,王姨看起來就是比別人漂亮一百倍。印象裏好像王姨就是穿上黑布鞋,風度也比別人高大尚幾檔。姐姐楹岩像王姨,豐滿嫵媚,白白的臉蛋透著粉暈,杏眼一雙,嘴角一笑朝上,還掛著兩個深深的酒窩。當時興短腿褲時,楹岩就更是大院裏一道亮光,更何況她打了一手好籃球,健美的身體線條絕對和現在瘦身型天壤之別,那叫一個美!
妹妹舒岩生性活潑,皮膚白嫩,像劉叔一樣,有一頭浪漫的自然的大波浪卷發。就是生來眼睛的眼底有病,眼球有點凸出,但是漂亮的大眼睛即使凸出一點兒也不妨礙舒岩的魅人之處。舒岩比我小一歲,我倆是多年的好朋友,今年我得到了父母留下的老照片,裏麵就有我和舒岩小時候的合影。想起舒岩就自然想起了我的童年和少年。
舒岩和姐姐住在兩間屋子的小外屋,兩張單人床中間一個寫字桌,兩個抽屜一人一個,舒岩的抽屜裏麵放了一摞積攢的彩色糖紙,大白兔奶糖,高粱飴,可可糖。。。當然還有幾條花手帕,電影雜誌,還有透明玻璃紙夾著的拆成絨絨的彩色毛線,舒岩拿出來告訴我怎樣把舊毛線拆開,一片片放起來,那年月還籠罩在枯燥無味的時代,女孩兒能有這自行設計的溫馨小玩意兒,我一下子就喜歡上了舒岩。
舒岩初中班主任老師是個北京人,那個老師自己隻有個兒子,沒有女兒,所以她特別喜歡漂亮有禮貌的舒岩。那個女老師教幾何課非常棒,畫圖簡直就是建築師水平的,舒岩受老師的影響,幾何作業就像設計圖,有章有理,整整齊齊,舒岩寫了一手秀氣小楷,她作業本讓人能夠聯想到主人的秀美。老師喜歡自己設計剪裁服裝,舒岩喜歡穿別致的衣服,有老師的關心輔導,舒岩開始自己做裙子,記得她那年買了一塊淺天藍的滌棉布,做了一條前麵係扣的直筒裙,當時的服裝式樣非常單調,除了江青裙,百褶裙,好像不存在其它樣式。炎熱的夏夜,樓棟裏總聚集著乘涼的鄰居,大家拿出小板凳,搖著扇子,嗑瓜子,打毛衣,東家長西家短,舒岩的裙子就是一道亮點,我那時也真想有這樣一個時髦的老師喜歡我,也做夢穿上這樣一條涼爽的裙子。但是夢想隻是夢想,不可能成真。
我上的初中學校是離家很近的三中,這是一個具有悠久曆史的女子中學,張學良在1928年創建的同澤女子高級中學,五十年代郭末若題詞的校門牌至今還掛在校門口。我的數學老師沒有教我如此認真的畫圖,卻教給我們怎樣去解題,證明。我的數學,化學老師都是當年女子高中畢業留校任教,這幾個聰明漂亮,打扮得體的老師給我留下的印象非常深刻,每當想起她們,就把我帶回到三年最快樂的初中生活裏陶醉。細心的數學王老師有著一張溫柔的鴨蛋形臉龐,瀟灑的化學王老師有著一頭飄柔的黑發,個子高高,據說我們的教務長是化學王老師的老師,後來教務長去遼寧廣播台裏做廣播英語主持人,我為有這樣的老師感到驕傲。巧的是一天看到我小學的音樂老師莊老師也坐在老師辦公室裏,後來聽說莊老師也曾經是女三中畢業的,小巧玲瓏的莊老師原來回到三中教英語了,我更是佩服得五體投地,帶著金絲邊眼鏡的小莊老師不僅僅精通音樂,彈鋼琴,還會說流利的英語!
一八年老爸去世,回家送老爸有機會回到母校門口,看到主樓和那熟悉的校門,百感交集。。。流逝的年華,奔波的人生,一去不複返。
舒岩在我後一年進入初中,當時女三中已經成為市重點學校,而她隻是上了一所普通中學,和院子裏多數同齡孩子一樣。時髦的老師並沒有把舒岩教得怎麽樣,或者說舒岩的心思也並不放在學業學科上,一直到初中畢業,舒岩還是喜歡設計服裝,也很會燒菜做飯,收拾房間。我默默地跟她學會了用肥皂可以用來擦油膩的鍋台,飯鍋,廚房的櫃子,特別是做飯時鍋很熱,趁熱把抹布抹上肥皂,不費吹灰之力就把飯鍋和水壺擦得幹幹淨淨。看到舒岩把家裏收拾得幹淨整齊,我也悄悄的幫助媽媽把家裏弄得得體一些,我也和舒岩學會了怎樣挑選合適大方漂亮顏色的衣服鞋子。可以說與舒岩做鄰居給我成人階段的生活潛移默化影響很多。正像我偶然遇到的老師們,其它的好朋友們一樣,與他們結識的一段時間裏,他們的一舉一動點點滴滴浸入我一張白紙般的人生,使我的人生多了一些色彩。
大院裏的孩子們在七七年恢複高考後分化很大,少數的在複習功課上業餘班,我還在上初中,但是已經憋足了勁,一心要將來考上大學。初中第二學期學校開始分甲班,乙班。全年級隻有2個甲班,其餘8個都是乙班。學校給我們甲班配備了最好的師資,我們就像小苗一樣被嗬護,照料,那時候的老師是真正的園丁,大公無私培養我們,目的隻有一個,考大學,提高錄取率。
我所在的甲班每個班差不多快到六十個學生,成績競爭在一百多個學生中很激烈,隻記得前後座的同學總要問我一些問題,同桌的男孩王寧特別老實憨厚,爸爸是學校體育老師,他從來沒有問過我什麽,他成績至始至終都在中下。我當時真的希望他能夠開開他的金口,和他說說話,可是當年男女授受不親,如果男女同學說話,就會被認為談戀愛,但是少男少女青春的心豈能是不說話就斷了燃燒,愛慕的念頭?
大院裏有十幾個舒岩的同班同學,曾有幾個漂亮的男孩女孩不時出出進進舒岩家,後來舒岩對我說女孩徐某與男孩魯某搞對象,也有男孩子想和她搞對象。我隻是從小說上讀過關於男女相愛交往,比如小說‘第二次握手’,‘鋼鐵是怎樣煉成的’,聽鄧麗君的歌曲裏也可以體會一些情感的感染,當聽到比我還小一歲的舒岩已經開始接觸,嚐試人生的禁果,我不知道該如何與她交流,她也知道我守口如瓶,我對這樣的過早的卿卿我我也根本不感興趣,可能在她眼裏,我就是一個老老實實的書呆子,她對我的信任越增強了。地質局有個禮堂,有時候放電影,一次劉叔叔說我可以與舒岩一起去地質局禮堂看內部電影,那一次的印象太深了,電影裏拍攝了西方社會普通人的一天是怎樣生活的,第一次知道還有洗碗機,全自動洗衣機,人家可以在家裏洗澡淋浴。
其實我真的喜歡與舒岩在一起,一起逛街,我長了不少的見識,一起說話聊天,知道了好多大院裏的新聞,舒岩的媽媽每次回到南方老家探親,都帶回來好多大白兔奶糖,泡泡糖,舒岩總要和我一起共享這些糖果,有時王姨也給我帶回一兩件漂亮的衣服,都是上海的服裝設計,布料顏色式樣都是出奇的好,我更覺得舒岩就是我的親姊妹。
我考上了第二中學。從市重點第三中學到省重點第二中學,又是一個跨度。二中離家遠了,功課也多,每天放學到家也差不多傍晚了,我與舒岩在一起的時間越來越少。劉叔後來離開了地質局,舒岩的姐姐楹岩在劉叔單位找到工作上班了。舒岩還是一樣的喜歡設計服裝,逛街,喜歡做各種各樣的佳肴,身材越來越好看,豐滿,已經出落成天然的美少女。我上學遠,放學後作業多,緊張的學習生活中減少了與舒岩的接觸,隻有假期裏才能一起說話,逛街。
越長大,越覺得話題不容易找,我的腦子裏專注的是各個學科,業餘喜歡的是打開收音機聽每天的古典音樂欣賞,期待每個星期天下午中央二套的廣播劇場,節目中有我喜歡的亂世佳人,呼嘯山莊,哈姆雷特,蝴蝶夢。我把自己當成簡愛,Rebecca,葉賽尼亞。電視節目裏也有越來越多的外國名著,狄更斯的古董店,雨果的悲慘世界,為了看安娜卡列林娜,我可以不複習功課,不寫作業,不睡覺。舒岩還是熱衷於打扮,買衣服,做裙子,燒菜,持家,與男孩子一起玩過家家。盡管日常裏有這樣的不同,舒岩還有時來敲門和我聊一點點,我還是喜歡聽她講我一個書呆子接觸不到的事情,從同齡人嘴裏感受每一天。
現在才懂得生活中任何一個人都需要五味雜糧,與形形色色的人,與花樣翻新的大千世界打交道,每個時期都有特定時期的朋友是正常的。
後來我上了大學,成了大院裏人人羨慕的大學生。舒岩則在劉叔的設計所開始上班工作。剛上學不久舒岩還來到我宿舍玩了一會兒,當然她的漂亮臉蛋還是傾向於直視校園裏的男生,可惜她不久就與同單位的一個同事處朋友,結束了來大學獵白馬王子大學生的念頭。
九十年代中期我第一次回國,住在爸媽家裏,又見到了舒岩和她的小女兒,小姑娘嬌嫩的能滴出水來,漂亮的像個布娃娃。隔了兩年再見到她,她已經離婚,一個人帶著妞妞住在我爸媽的對過房子裏,爸媽說,她經常去她父母那邊,有時候有個男人總來看她,幾年來一直都是這個男人,但是舒岩沒有再結婚。
後來我爸媽搬出了大院兒,我也再沒有見到舒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