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的草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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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於非命的婚姻

(2014-08-24 14:18:59) 下一個

           今生今世


從民政局大門出來,顧心象一片深秋枯黃的樹葉從曾經枝繁葉茂的樹梢上淡若輕煙地飄落,手裏拿著紅泥未幹的暗紅色離婚證書。

 當工作人員象八級熟練工一樣嫻熟地讓離婚雙方簽字、按手印後,不到三分鍾功夫,離婚證書就擺在當事人麵前了。顧心慶幸現在的離婚證書由當年的暗綠色變成了暗紅色,這種顏色似乎可以稍稍安撫一下隱痛難忍的心。可見人們現在對離婚不再那麽忌諱,甚至越來越人性關懷了——暗紅,雖不比結婚證的鮮紅,但至少也是喜慶元素中的一種吧。這樣想著,顧心把即將湧出眼眶的淚生生地憋了回去,喉頭不再那麽發緊。

 

 還清晰地記得當年和童占峰領結婚證時的情景。兩個相戀了5年的年輕人,象周末出去郊遊一樣,騎著一輛嶄新的二八永久牌自行車——這是他們當年為結婚而置辦的唯一一樣值錢的家產 ,顧心小鳥依人般坐在車的前杠上,幸福地把頭埋在童占峰寬厚的胸前,童占峰的自豪和滿足感全體現在環擁美人、穩握車把、一路春風得意直奔新華路婚姻登記處的滿臉喜色中…….

 那時的婚姻登記好像是在一個離單位不遠的街道辦事處,結婚、離婚手續就在同一間辦公室,也是同一個人辦理。顧心和童占峰手拉手地進入到門上掛著“婚姻登記”字牌的辦公室時,隻見辦公桌前正坐著一對夫妻,因為是背對著,也辯不出對方表情。隻聽工作人員說:“好的,你們手續都齊了,簽字吧。”於是,雙方簽字,工作人員把兩個綠色小本本分別放在兩人麵前。

 顧心那時心裏犯了嘀咕:結婚證還是綠色的啊?總感覺有點不喜慶。她正要抬頭看童占峰一眼,隻感覺到自己一隻手被他緊緊攥住,並用力握了握,他眸子裏流露出的是正在凝視自己的疼惜與柔情。顧心似乎讀懂了他的心思和隱憂,也用手回應了他的緊握,讓他放心。從婚姻登記辦公室出來,童占峰忘情地摟住顧心:“今生今世唯有你!” 他的聲音和身體有點顫抖。這是自他們相識、相戀以來,童占峰第三次如此熱烈、動情地表白。

 

 顧心把手裏的離婚證小心放進包裏,並認真扣好小包,這是自己這段曾經浪漫熱烈的婚姻最後的收獲了。下了門前的台階,她回過頭去看了一眼身後的童占峰,盡量平靜地說:“我打車走了。”猶豫了兩秒鍾,她又輕得連自己都聽不見地加了兩個字:“再見!”

其實,“再見!”就是十分平常並沒有實質性含義的分別用語,可此時,顧心都覺得不應該說,也不想說,怕引起傷感。日子過到了相看兩相厭的地步,還有必要再見嗎?

“我開車送你回家吧。”童占峰語氣柔和,但聲音有點異樣。

“不用了,我自己走。”顧心態度明確。

 她很快攔下一輛出租車,有點哆嗦地拉開車門,上車後迅速吩咐司機:“去寧馨楓園小區。”車子啟動後,很快又從前麵的寬敞處掉頭回來,經過剛才童占峰站立的地方時,顧心猛然從車的反光鏡裏看到了佇立街頭掩麵失聲的他。她平生見不得別人流眼淚,尤其是男人。她的手下意識地去摸車門拉手,手指扣在了拉手上,輕輕用力拉了一下,但並沒有打開門。車子很快從他身邊絕塵而去,因為司機並沒有從顧心這裏得到“停車”的指令。

 

 顧心是個浪漫柔情的女子,因為容貌姣好,剛進大學,還沒有分清東西南北,就吸引了周圍一批各具優勢的追求者。不論是下自習的路上還是食堂排隊打飯的窗口,抑或是學校露天電影院排隊檢票的入口,她都能感受到身邊飄蕩的五彩信號。周圍認識她的人都迫切地想捕獲一些關於她的浪漫故事,大家有點好奇象她這樣的女孩子,會喜歡上一個什麽樣的白馬王子呢。也奇怪,一年很快過去了,她並沒有歸屬對象。大學二年級了,周圍取貌而來的男生不像從前那樣趨之若鶩,繼續在身邊逗留的隻有很穩定的幾個人,但似乎都是光明磊落的朋友,看不出有曖昧的跡象。後來,有人透露,顧心因為漂亮招來許多追求者,但又因為“可怕”的才情擊退了大批優秀候選人。看來“女子無才便是德”的古訓在文化校園也不例外。

 同學們的好奇心終於在一次校園詩歌競賽後得到滿足。當年,大學校園裏一度刮起了強勁的抒情詩、朦朧詩旋風,其代表人物分別是席慕容、汪國真。愛詩的青年男女學生紛紛發起詩歌創作、詩歌朗誦大賽,忙著成立詩社、創辦詩歌園地等等。那年詩歌賽上,顧心創作的一首《影集》集抒情與朦朧為一體,奪得大賽特等獎。

 獲獎當天,她意外地收到了一份令她今生難忘的禮物。而這一天又恰好是她的生日。同室舍友告訴她:樓下宿管員阿姨剛才送來的,說是一位挺精神的男生讓她轉交給哲學係顧心。她不知道這份禮物來自何人,但包裝精美,顯然是用過心的。她小心翼翼撕開包裝紙,打開禮品盒,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張生日祝福卡片,卡片背麵左上角一個諾大的紅色心形圖案,下麵是一行雋永揮灑的鋼筆字:

 十九年前的今天,上帝賜予了我一生一世的幸福,我會用今生今世的嗬護去感激上帝的恩寵。生日快樂!——童占峰。

 顧心的心弦被突如其來的表白輕輕撥動了一下,臉上頓時飛起一片紅霞。她拿出卡片,又驚喜地發現裏麵放著兩本精致的詩集。每本詩集的扉頁上都有一句樸實感人的贈語:如果有一天你也成為了詩人,我將是你最忠實的讀者。

 顧心曾經對自己說:如果連一封像樣的情書都不會寫的追求者,她會不屑一顧的。這一年多時間裏,她確實不屑一顧了不少這樣的追求者。童占峰無疑是個例外,他的情書具有極強的殺傷力,顧心高閣的情弦第一次被他彈出了最美妙的旋律。

 童占峰比顧心高兩個年級,畢業離校時,顧心去送他。遠遠地就能看見學校操場中央十幾輛大客車一字兒排開,分院係上車、分裝行李。整個操場上人聲鼎沸,各種渲染氣氛的告別橫幅、歡送彩旗很是煽情。已經有人相擁哭泣了,還有三五成群的男生緊緊抱成一團,說著日後會師、聚首之類的豪言壯語,此刻,還有恩師們臨行前的諄諄教誨不絕於耳……童占峰的情緒被這種離愁別恨極大地煽動,他目不轉睛地盯著顧心,仿佛要把她看進心裏,裝進身體,最好是能溶進血液。汽車發動了,車身緩緩移動,童占峰半個身子都快伸出車窗,他完全不管不顧周圍人的反應和目光,忘情地衝著顧心喊道:“顧心,今生今世唯有你!我等著你!”

 

 有情人終成眷屬,顧心畢業後順利去了童占峰所在的同一個城市。

 那個盛夏的清晨,當童占峰在車站月台上喜不自禁地接到了顧心的同時,還接過了她用紅絲帶精心捆紮好的一箱子兩地書。他們就那麽旁若無人地在大庭廣眾之中相擁相吻,熱烈纏綿……因為他們不敢相信這種幸福的真實感,要用彼此貼近的呼吸、心跳,要用旁人駐足、驚歎的氣氛來證明這種幸福的真切存在。顧心眼裏已是淚花閃閃,她貼著他的耳朵,鄭重地托付說:“阿峰,從此這個箱子屬於你,人也屬於你了。”

 新婚的日子甜如蜜。陰暗潮濕的筒子樓裏,一個電爐、幾隻碗碟、簡單的刀板鍋勺就被他們折騰出紅火的生活來:下班後,手拉手從菜市場拎回一把韭菜,幾隻雞蛋,晚餐時,整個樓裏香飄四溢;逢周末,童占峰買回魚來,自己動手刮鱗開膛,搞得滿頭魚鱗、滿臉血跡,常常惹得顧心笑出眼淚,活像抓了個凶案現場…….

 二十幾平米的小屋裏,童占峰正站在凳子上,手裏舉著抹布,一邊惦著腳尖幫顧心去擦高處鋼絲繩上的浮灰,一邊煞有介事地描畫著藍圖。“甜心,我們的電視機該買多大尺寸呢?”

“你把錢再拿出來數數吧,好像隻夠21吋。”顧心正在抖抻剛剛洗好的一大盆衣服,揶揄道。

“嗯,主要是我們房間太小,30吋的容易把眼睛看近視。”童占峰摸摸腦袋,衝顧心做了一個鬼臉。

“你吹牛,看我收拾你。”顧心一邊笑一邊去撓他癢癢。

 童占峰左躲右閃,求饒道:“好啦好啦,我投降。過年發獎金時,我給你拉回來個大冰箱,裏麵凍的全是進口冰淇淋。”

“你耍我呢,過年時節吃冰淇淋啊?哪種冰淇淋不是用來‘進口’的?嗬嗬…..

為逃脫顧心的又一次進攻,童占峰蹬著腳下的小凳子企圖一個跨越躍上對麵的鋼架床。

“哎喲…….”突然一聲撕裂的叫喊還沒有完全發出來,隻見童占峰仰麵朝上,被攔腰截住斜架在床沿上,完全不能動彈,痛楚的臉上抽搐著,豆點大的汗珠直往外冒…….

 

 醫院急救室門口,顧心欲哭無淚,惶恐地等待著醫生的生死宣判。

門開了,一個醫生走出來,口罩、帽子遮住了他的大半個麵額,隻露出一雙隔著兩片玻璃的眼睛,顧心看不到他的任何表情。

“到我辦公室去吧。”語氣很低。

顧心的腿哆嗦得走不穩,心髒已經跳到嗓子眼,她生怕一張嘴就會從嘴裏跳出來。

“我們仔細看了片子,情況很不樂觀,目前雙下肢已經沒有知覺。現在有兩種選擇:一是中西醫結合的保守療法,暫時沒有危險,但得有足夠的耐心臥床接受治療,少則兩年,等待奇跡出現;二是立即手術,如果成功就會很快恢複,但風險很大,萬一傷及中樞神經或者是腎,有可能會造成癱瘓或者終身不育。”

“啊?再沒有別的辦法了?求您想想,再沒有了嗎?醫生!”顧心哀求道。

“哎,……..”一聲歎息,醫生搖搖頭。

“不,這是人命關天,我不信!”顧心拿著片子,發瘋般地衝出醫生辦公室。她要去找神經科主任、脊椎科主任,甚至是醫院院長!

不!不!!不!!!她絕不能接受這個事實。童占峰在她心裏是天是地是整個世界,她要不顧一切強烈要求專家會診!

顧心樓上樓下、樓裏樓外跑遍了相關科室,跑斷了肝腸,求遍了相關主任,終於贏得了各科權威專家的會診,會診後的一致結論是:立即手術。

中心手術室台前,顧心簽下了自己生平第一個重如泰山的名字。

她仿佛覺得,此刻這兩個字已經不是自己的名字了,而是代表著她和童占峰兩個鮮活的生命,這一簽,無論是生是死,她都會和他緊緊相隨…….

她在心裏千萬遍地祈禱,祈禱上蒼的開恩、同情、可憐……

手術緊張地進行了近四個小時,一直到傍晚。童占峰被推出手術室的同時,醫生們也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需要經過24小時監護、觀察,如無意外,應該就很成功了。”醫生的話,猶如一道皇恩浩蕩的聖旨,她幾乎要感激得跪地接旨了。

一個月後出院時,童占峰像坐了一趟過山車又回到地麵,一時還有點站立不穩,頭暈目眩。他望著憔悴的妻子,心疼得不知所以:“大難不死必有後福,我們會有福的。”他愛撫地安慰著她。

 

  日子又恢複從前的美好。

  一年後,小家庭迎來了可愛的新成員,兒子出生了。童占峰初為人父,喜不自禁。他決心要好好地重新規劃一下自己的美好人生,為兒子、為這個家拚出一番轟轟烈烈的事業來。

“今天領導找我談話,單位裏要發展我為黨員。”晚餐時,顧心興高采烈地匯報,征求意見。

“老婆,你分析啊,我已經是老黨員了,一家兩個黨員沒有必要,萬一碰到危難時刻,需要黨員衝鋒在前作出犧牲時,有我就夠了。再說,你也無心仕途,入不入黨意義不大。你說呢?”

顧心聽著這話雖不完全認同,但也覺得不無道理,於是放棄了。

這天下班,童占峰和一個大學同學一起回家,這是他們畢業後的第一次見麵。顧心遵照務必熱情的原則,下班後緊趕著忙出一頓豐盛的飯菜。

童占峰心疼地摟了摟顧心,感激道:“謝謝你,剩下的家務我全包了。”

夫妻間的溫情羨煞了來訪同學:“你們還是這麽膩乎?”

飯桌上,兩個老同學推杯換盞,交換著各自的信息,暢談事業理想。

同學已帶著幾分酒意,接過童占峰再次斟滿的酒杯,繼續道:“占峰,據我掌握的情報,目前為止,你是我們專業混得最幸福的人。”

“怎麽會?也就是普通人的日子。”在同學豔羨的氣氛中,童占峰謙虛著,心裏的幸福猶如杯中酒,幾乎要溢出來了。

“你看啊,時下人們努力實現的幸福目標就是‘五子登科’:妻子、兒子、房子、票子、位子,你老兄才畢業幾年?就娶得了漂亮妻子,還生了大胖兒子,在如此擁擠不堪的京城還能住著單位給你的房子。哎,我們比不了啊。”說著,舉起酒杯就要敬他。

聽這話時,童占峰已經酒不醉人人自醉了。

“別別別,還是我敬你吧。按照這個標準,我還差票子和位子呢,一定繼續努力。”

“票子、位子…….位子、票子……”這番話著實精辟。童占峰雖然不屬於這一族,但這些年來,他無數次地從別人的風光中深切地感受過此番人生得意。

如今的社會,手裏有了票子,一場場夜宴豪飲、美女婀娜的生動畫麵立刻就能像幻燈片似的在眼前真實出現;若是再謀得個理想的位子,馬仔拎包、嘍羅開道的氣派也絕不是隻有影視裏才有的場麵。想到這裏,一個小時前還覺得豐盛的家宴頓時顯得窘迫而寒酸了,隻有7平米的客廳此刻也小得倍感擁擠,和同學喝個酒都有點施展不開。

“票子、位子…….位子、票子……”真是一語點醒夢中人,童占峰又自言自語念叨了一遍,反複玩味:這是一對孿生兄弟,相輔相成,有了票子,位子遲早不愁,有了位子,票子推都推不掉。他感到身體裏有一種躁動不安的力量需要釋放,內心深處某種不被察覺的欲望呼之欲出。酒精這種東西很是神奇,幾杯下去,它就能讓你漸入佳境,思維、意識、行為都在一種飄飄欲仙的陶醉中,很多大膽的計劃、宏偉的藍圖往往就在此刻一揮而就。

 這時他突然意識到顧心還一直沒有落座吃飯呢,於是急忙起身去廚房看了一眼,又尋到臥室,隻見她正在忙活孩子。

“老婆,辛苦了,”接著, 他又補充道:“要不我來弄他?”

顧心輕鬆地笑笑:“好不容易見了同學,哪裏還有心思帶孩子?快去吧,你弄不了的。”

童占峰酒興正起、談興正濃,得到如此恩準,自然又輕鬆回到飯桌上,如此這般繼續神侃……

 同學走後,童占峰很長一段時間都沉浸在“五子登科”的美好憧憬中——它徹底喚醒了他內心深處蟄伏的某種欲望。

 

     童占峰又晉升了,這次分到一套三居室的新房。找了一個周末,全家歡天喜地地搬家。

兒子的被褥鋪蓋、衣物日用一應俱全地打進搬家車中,童占峰正在指揮工人搬運大件家具,顧心埋頭整理書櫃裏玲琅滿目的各類書籍,準備裝箱。童占峰火急火燎地進來,不耐煩地說:“怎麽這麽慢?你在做研究呢?時間很緊張,今天必須搬完。”

“這些書都搬過去怕沒地兒放,我想…….”顧心猶豫著取舍,不想話沒說完,被童占峰立即打斷,並果斷決定:“我的書都搬過去,全是有用的。你那些什麽尼采、蘇格拉底之類的哲學寶典、詩詞文學雜書就不要了。”

顧心一臉驚愕地看著他,半天沒有說出話來。

童占峰似乎意識到了什麽,轉而語氣婉轉了一點,指著書櫃裏一排排碼放整齊的書,接著說:“你看,這些都是我的專業書籍,靠它們吃飯不是?這些,是我近幾年不斷積累、潛心閱讀的實用哲學,當然……

不等童占峰說完,顧心也毫不相讓地打斷:“除了專業書籍,你這些所謂的實用哲學無外乎就是給你灌輸一套為人處事如何圓滑、虛偽,如何自欺欺人的荒謬言論罷了。你為什麽不想想:哲學也是我的專業,文學書籍是最高雅的知識,其中還有你當年親筆留言、隆重贈與的詩集呢?難道都不要了?!”

童占峰用略低一點的口氣解釋說:“我的意思是,這麽多年也沒有見你翻過這些書,那都是少女時代的殘夢了。以你現在的歲數,就應該把心思放在家裏,放在我和孩子身上,多花點心思讀讀與孩子功課有關的課外輔導書。相夫教子、夫貴妻榮也是自古以來的傳統美德嘛。”

顧心不再說話,隻是埋頭整理自己的書籍。她似乎懂得了為什麽夏蟲不可以語冰的含義了,也深深為自己感到悲哀。

 

兒子小學即將畢業,學校裏頻繁召開家長會。晚餐後,顧心拿著兒子的通知,用詢問的目光看了看童占峰:“我周五要去市局開會,你呢?”

童占峰不以為然,漫不經心地說:“你們的會能有什麽實質性內容?能不能跟領導請個假嘛,孩子升學這麽重要,哪能耽誤呢。”

  無奈之下,顧心隻好柔聲對孩子說:“兒子,我跟爸爸商量吧。”

聰明的兒子望望媽媽,轉身對爸爸說:“爸爸,這次的家長會很重要,你還沒有參加過我的家長會呢。”

拗不過兒子的願望,童占峰隻好繳械,答應參加家長會。

周五的晚上,童占峰剛邁進家門,兒子立刻從自己的小房間裏興奮地迎出來:“爸爸,家長會上都講什麽啦?”

……  ……?”童占峰傻傻地呆在原地,他剛從一個項目的研討會上散會回來,家長會的事兒在他腦子裏隻是遙遠的記憶了。

……  ……?”兒子也傻了。

 

 童占峰的事業如日中天,應酬越來越多,用他的話講:“這年頭請吃飯,是看得起你才去吃。”

他在家裏吃飯的日子也越來越少,顧心常常拿不準該不該做他的那份飯。以至於後來,她跟他半開玩笑說:“什麽時候看得起我和兒子,回家和我們吃頓飯呢?”

  真是怕什麽來什麽。童占峰就怕家裏的大小事務麻煩他,包括妻子和兒子。男人要做的事業驚天動地,哪能被圈在這百十平米的鬥室裏呢。偏偏顧心不爭氣,這時候意外懷孕了——還是宮外孕。醫生的診斷意見聳人聽聞:必須盡快手術,否則隨時會有生命危險。

童占峰一聽,眉毛立刻就擰到一塊兒了:“真麻煩!你怎麽這麽不小心啊?”

“啊?”顧心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更不相信這話竟出自童占峰之口,生氣地反問道:“難道這跟你一點關係沒有?!”

  顧心很快被安排實行全麻開腹手術。

醫生辦公室裏,童占峰快速瀏覽著手術簽字單的條條款款,像審批文件一樣迅速簽字,正要把簽字單遞給醫生,包裏的手機響了。

“喂?啊,肖總!”

”對方似乎在交代什麽,童占峰恭恭敬敬。

“嗯,好的好的您放心。”

…….

顧心虛弱地躺在獨立病房的床上,心裏冷得發慌。她希望此刻自己就在普通病房該多好,至少周圍都是同病相憐的病友,可以感受到些許人氣兒和暖意,不會太過孤寂,術後的疼痛應該也會減輕一些。

臨時請的護工從走廊進來,手裏拿著剛洗完的便盆一邊朝顧心床邊走來,一邊感歎地說:“大哥太忙了,又有要緊事催他,你的手術沒有做完,就急急忙忙走了。這不,還給我留一個電話,有緊急情況給他打電話。”說著,放下便盆又用濕乎乎的手去衣服兜裏掏電話條。

“沒有緊急情況,也用不著了,你撕了吧。”顧心有氣無力。

“還真別說,大哥忙的那一定都是大事,要不,也不能讓你住得起這種高級病房。這要擱我們身上,連醫院都進不起呢。”護工是一位三十出頭的四川婦女,煞是羨慕地說。

“什麽屁話!人命關天的事情都不算大,難道還有什麽比天大?”顧心真想爆粗口,但礙於護工的存在,她在心裏恨恨地對自己說。一陣傷口的劇疼讓她痛苦地別過臉去,望向窗外。她真想把外麵這堵牆一把推倒,讓當空的烈日直射到這張冰窖似的病床上來。

 

這年初秋,順風順水的童占峰又迎來了人生道路上的一次重大飛躍。經過一個火熱夏天的不懈努力,金秋季節,他的努力結出了碩果。上級任命他為京外一家大型上市公司總經理,任期5年。宣布任命的當晚,童占峰豪請了所有相關領導,直喝到爛醉如泥,淩晨過後才跌跌撞撞回到家中。

第二天,顧心好一番清洗、照料,衣服、被褥、衛生間全是他的傑作。忙完這些,又給他榨好一杯新鮮橙汁,正往臥室端去。

“顧心——顧心——人呢?哎喲,頭疼 。”童占峰充滿酒氣地叫著她,其實他還沒有完全醒人事。

“你也知道不好受?為什麽要這麽喝呢?”

……….”又沒了聲息,好像睡過去了。

沒過一會兒,隻聽得裏麵含混的夢囈。

“你們不夠意思,等著….到了我的地盤,看我怎麽收拾你們”童占峰胡話連篇,“兄弟我要在S……瀟灑五年,獨占山頭為王。”

顧心瞬間被一股強大的寒流擊中,端著果汁的手不住地抖,杯中的果汁幾乎要抖出來,整個內心是一片蟲噬的空茫。她極力鎮定自己,步履艱難地挪到沙發邊,茫然坐下。

S城,5年?”這麽說,他要離開北京,離開自己和兒子,離開這個家是千真萬確了。自己一直隱憂和恐懼的事情終究還是變成了事實。隻是,顧心始終不明白:這些年,究竟是什麽讓童占峰變得如此陌生?曾經戀愛、結婚時刻骨銘心的誓言怎麽會全無蹤影了呢?一走五年,對於一個家庭,對於血肉相連的一家人,這該是多麽大的一件事情啊,怎麽跟她和兒子毫無關係,也沒有商量,甚至顧不上告知呢?在一個家庭中,在一段婚姻裏,他們之間這算是怎樣的一種人際關係呢?顧心越想越冷,越分析越可怕……

接下來的幾天,童占峰不是宴請就是被宴請,當然都是同一類彼此看得起的人。直到他離開北京赴任前一天,顧心和兒子還沒有正式得到關於他工作調動和任命的消息,更沒有機會得到他共進晚餐“看得起”的殊榮了。

這天晚上,童占峰回來得比往常早,兒子剛睡下,顧心坐在床上心不在焉地翻著書。

“我明天下午就要去S城赴任,最近忙得暈頭轉向,一點空擋沒有。哎,人在江湖啊。”童占峰自顧自地說著話,“兒子呢,已經睡了?”

顧心抬起頭,認真地看了他一眼。她不知道應該怎麽去接他的話,但她清楚地知道,自己此刻再也不想沉默。

“直到你遍宴賓客、即將離開的前夜,我才得知自己丈夫升遷的喜訊,試問:對於一個妻子,這算是榮耀還是悲哀?!”

童占峰無語,看看顧心,歉意地笑了笑,又遲疑了一會兒,他準備換上家居服,進衛生間洗漱。

“你站住,童占峰。”顧心冷峻的神情是童占峰從來也沒有見過的。

“你今天怎麽啦?突然發這麽大火。”童占峰不以為然。

“你要離開這個家,一走五年,難道你認為隻是你個人的事情嗎?”

“這是工作需要嘛,再說,我拚死拚活所做的一切還不都是為了這個家,為了你和兒子?”童占峰似乎有點為自己的壯舉自豪。

“這個家對你而言連個旅館都算不上,旅館住宿至少還需要辦理登記入住、不住退宿吧?這些年來,我和兒子自己吃飯、自己睡覺,你從來都沒有想過我們的感受嗎?你對於我們而言,又算什麽?!”顧心有點瑟瑟發抖。

童占峰突然被顧心這番不知好歹的話激怒了,言辭激烈地反駁道:“我掙的每一分錢不都是給這個家了?不都是讓你和兒子隨便花嗎?我的事業升遷不也是你的榮耀嗎?想想看,你為什麽住得比人寬敞、生活得比人富裕?這不都是我在外打拚的結果嗎?難道一定要形影不離,天天都是三張熟悉得連汗毛孔都數清楚的麵孔坐一起吃飯嗎?你厭不厭煩啊。”

顧心想象著以後童占峰給她換的房子會越來越大,越來越豪華,裏麵住的人卻越來越少;臥室和床會越來越舒適、寬敞,床上永遠都是躺著孤零零的自己……這和客廳裏那套黃花梨家具有什麽區別呢?童占峰執意買來這套名貴家具,是因為擺在廳裏盡顯主人尊貴,每次來了客人都可以神氣地顯擺一番,而這種代價隻不過是十天半個月請個鍾點工來擦擦灰塵,打掃打掃,如此而已,不需要付出任何心思和感情。如今,在童占峰眼裏,自己已經不是一個需要嗬護的妻子或者女人了,甚至連一個需要關注的生命都算不上了,那麽,這樣的婚姻還有多少意義呢?她不禁打了一個寒噤。

“這就是你曾經承諾、現在兌現的‘今生今世的嗬護’?一個我連他的背影都將很難見到的男人對我的嗬護?你的‘今生今世’有多長?”顧心的語氣越來越弱,也越來越悲哀,“童占峰,我要離婚!”

童占峰不相信這是從顧心嘴裏說出來的話,他也不可能相信顧心會真的要跟他離婚。以自己如今的地位身價,投懷送抱往上貼的女人都排著隊地等機會呢。他完全有理由不把這種威脅當回事。

“顧心,你今天準是瘋了。”

“我沒有瘋。”

“你會後悔的!”

“我不會。”

哀傷莫過於心死,此刻的顧心異常冷靜、神誌清醒。她不知道離婚後自己會過上什麽樣的生活,但她清楚地知道,如果不離婚,繼續悲哀下去,自己一定會瘋了!

婚戀中的誓言依然是美麗的,它並沒有欺騙你,而是我們聽誓言的人誤導了自己。

“今生今世”到底有多長?人們想當然地認為一直相守到兩個人齒搖發落、步履蹣跚才叫今生今世。可這芸芸眾生中,有幾人能體驗這種自始至終都激情澎湃、相看不厭的今生今世呢?

正如潮汐,有漲有落,所以人們才賦予它詩意,如果一直漲一直漲,便是一種災難了。

其實,什麽時候緣分盡了,就是“今生今世”,且不要貪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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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umped 回複 悄悄話 文章寫的大氣,比喻別致又乃人尋思,似乎沒什麽情節,但也能被語言吸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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