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隙光
雲隙光 短暫 但很美
地點：內蒙古鑲黃旗寶格達音高勒
我今年80多歲了。如今回顧70年前的黃旗戰役，細節已很模糊，但大的輪廓還很清晰，過程宛然在目。下麵簡述我親眼目睹的那場漂亮的殲滅戰。
那年（1945）我們要參加自家馬場的“剪鬃印烙”活動，頭天（8月11日）晚上才來到古什廟。
名義上是“剪鬃印烙”，其實隻是給馬剪剪鬃尾，而印烙不宜在秋季進行。這項活動往年都在春末夏初的三四月份舉行的，那年所以挪到秋天，因為那年的春季家父家母前後都去世，在渡喪期間停止一切娛樂活動，“剪鬃印烙”也屬娛樂(有摔跤等儀式)。所以隻能渡過百日孝期，等孤獨和悲愁慢慢悼逝後，才容許參與類似活動。這樣。這樣菊和大叔才帶我們出來參加這次的“剪鬃印烙”儀式。
當晚臨睡時菊和大叔就提醒我兩“明天別睡懶覺，早點起來準備去馬場”。所以那天阿伽①?早就把我拽醒了。我半醒半睡，懶洋洋的走出房間，太陽還未出來，天空就像察淨的鏡子般明淨，藍藍的背景下幾朵白雲宛如油畫似的固定在藍天上，紋絲不動。北山穀的微風帶著馬蓮花的氛香和昨夜的涼意，迎麵拂來，草原真美。的確，八月的草原太美了，尤其是今天，天空格外的明媚，盡管芨芨草的托雷變得微白，野蘭花的蔥蘭有些失色，可整個原野依然生機盎然，金黃色的水敗草仿佛快將把整個寶格達音高勒草原都淹沒了。
舉辦地就在古什廟後山坡的水井旁，離廟很近，行走不到一刻鍾就到。我在前頭低著頭，走得很快，快爬到山頂了。“快看！汽車”阿咖在後麵喊。我回頭一看，果然有兩輛大卡車沿著馬道由南往北，向德王府②方向疾馳。車上拉的是什麽？雖然看得不甚清楚，但肯定不是空車 似乎全是站著的人。
草原上很少見到汽車，比我們先到的小喇嘛們也在喊“汽車！汽車！”，小孩們見到汽車都很興奮，“是誰最先看到了汽車？”他們在互相爭辯；大人們也在議論，天這麽早，開得這麽急？幹什麽去？開車的速度確實很快，不大一會兒功夫兩輛汽車就消失在寶格達敖包西側的山坳裏了。
這是兩輛日本軍車，可它為什麽這麽早，又是急慌慌的駛向德王府？其目的至今尚不清楚，隻能猜測和分析而已。
事後分析，當時蘇聯於1945年8月8日對日本宣戰，8月9日蘇聯紅軍兵分4路，越過中蘇、中蒙邊界，對日本關東軍發起全線攻擊。在這種情況下華北的侵華日軍肯定獲悉到蘇聯紅軍的中線大軍已進駐蒙古紮門烏德並已逼近我國邊境二連。進攻在即，所以8月12日排出少量的兵力，進行偵查一類的活動，這是一種可能。另一種可能是，8月9日在德王府爆發了震驚全國的“8-9”抗日愛國學生運動。以蒙古族青年阿迪亞、旺其格為首的德王府“蒙古軍幼年學校”的學生在校內舉行抗日集會和遊行，並把實際控製學校的日本軍官稻永、佐藤、掘內三人殺死。這個事件當然會引起侵華日軍有關方麵的高度警覺，為此8月12日迅速派出武裝部隊趕赴德王府，試圖對青年學生進行鎮壓。我認為這種可能性較大。
蘇軍摩托化部隊
山上聚集了很多人，大部分是大廟的喇嘛。準備觀看馬場剪鬃烙印活動。大家都在等待馬群的到來。可等了好長時間，至少有一兩個小時，也不見馬群的蹤影，人們等著有點不耐煩了，就在此時，突然傳來一聲槍響，吵鬧的人們一下子變得雅雀無聲，驚訝和恐慌使得大家不知所措。但時間很短，緊接著又傳來了持續不斷地鳴槍聲。這些呼嘯而過的槍聲打破了草原的寧靜，突如其來的槍炮聲聽得那麽清晰好像就在跟前，又那麽刺耳嚇人。在這沉悶又萬分恐嚇的氣氛中不知什麽人大聲尖叫了一聲“汽車！”，又是汽車，今天是怎麽了？人們又把視覺轉向寶格達敖包方向。
兩輛卡車由北向南，猶如被獵狗追趕的野兔似的向嘉卜寺③方向逃逸。不錯，就是今早北上的那兩輛日本軍車。大家還未回味過來究竟發生了什麽事，緊接著黑壓壓一大堆摩托車突然出現在人們的視線裏，好像刹那間從寶格達敖包山裏麵蹦出來似的，這些摩托車飛也似的追截著那兩輛卡車，摩托車揚起的塵土，像一道道米黃色的彩帶一樣飄動著，與那兩輛卡車的距離越來越近，當追到額很烏蘇東側的小土坡（從寶格達高勒到英圖一段地形開闊）時，摩托車隊分成左右兩路開始包抄那兩輛卡車。槍聲更加密集，雙方都是邊行邊打。
這就是蘇聯紅軍第三十摩托車團和第二炮兵團機械化集群右翼部隊和蒙古人民軍機械化第二十七兵團第七裝甲旅的聯合兵團，他們是從我國二連入境，並遇上了送到槍口上的日寇這兩輛卡車。
這時不知是什麽原因，前麵的那輛輛車突然停下來了，上麵的士兵紛紛跳下車後就地臥倒進行還擊，此時，摩托化部隊的包圍圈越來越緊固，看來倭寇就是長上翅膀也難逃出這個緊箍咒了。
與此同時又從寶格達敖包右側出現了大批的軍用卡車，一輛接一輛，從山坳裏魚貫而出，根本見不到尾車的影子，其中還有很多拖車炮，這下戰場更熱鬧了，除了劈劈啪啪地冒著火光的步槍聲和噠噠噠...噠噠噠的噴出火焰的機槍聲外，還摻夾著震動天地的大炮的轟隆聲。隨著爆炸聲，一團一團的黑色煙球翻滾著向上卷起，然後星光四射，太壯觀雄偉了。當時人們看得都發呆了，有的小喇嘛在哭泣，有的大喇嘛嘴裏嘟噥著“om mani badmai hom”雙手合掌祈求上天保佑。驚訝和懼怕，鮮明的凸顯在人們的表情裏。我是又害怕又有些興奮，我坐在阿咖的腿上，不斷地顫栗，他摟著我不停地重複著“不怕，不怕”。
在人們的好奇、驚呆和恐駭之中，忽然有一團紅黃色的火球從被包圍的中心地帶騰空而起，然後開花四散，仿佛從地裏噴出了一座火山，塵土和不知是什麽雜物也隨著火球飛上空中，緊接著傳來讓人心驚膽顫的轟隆聲，震得大地都在搖晃。霎時間，濃煙滾滾，炮聲隆隆，槍炮聲連成一片。天快將塌下來似的，嚇壞了目睹的所有人。人們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不說話，也不議論，目瞪口呆的互相觀望著，這種激戰持續的時間並不長，也就一個來小時，後來，那密集的槍聲斷斷續續減少了，再後來慢慢地聽不到槍聲了，大地恢複了寧靜。大家準備觀看的“剪鬃印烙”儀式也被迫取消了，菊和大叔宣布改期舉辦。我和阿咖跟隨眾人往回走，除了小孩兒唧唧嚷嚷外，大人們都沉默不語，也無任何爭論，他們沒有因觀戰而興奮或沮喪，更沒有歡欣雀躍慶祝勝利，人們在疑惑不解和驚魂愕然中回去了。
很快，摩托化部隊的隊形迅速的變成了一大方塊，沒有多久又成駝運形壯，並在紅旗引領下，摩托在前，卡車和裝甲車壓後，沿著車道向嘉卜寺方向挺進了。
看來戰鬥結束了，蘇蒙機械化部隊不到2個小時全殲了倭寇兩個卡車鬼子，速戰速捷。倭寇滅亡的喪鍾在黃旗草原上也敲響，小鬼子的末日已經來臨了。
蘇蒙聯軍旗開得勝， 在我國軍民大力協助下，以摧枯拉朽之勢，擊潰沿途日偽軍及偽蒙疆騎兵，解放了錫林郭勒和察哈爾盟，以及化德、康保、商都、尚義、多倫、寶昌、沽源等縣城，14日，一舉占領察哈爾盟政府所在地張北城。隨後在河北狼窩溝戰役中全殲侵華日軍並解放張家口。著名的蒙古戰鬥英雄阿優希就在此次狼窩溝戰役中獻出了年輕的生命。
蘇蒙聯軍烈士塔
後記：蘇蒙聯軍在此次黃旗殲滅戰中究竟打死了多少鬼子兵？這是當地百姓爭論不休的議題，打死兩卡車鬼子兵，這點沒有爭議，具體人數卻說法不一，有說五十多、四十多、三十多等概數的，也有人說出42、56等確數的。究竟多少，無從查實。
62年我回黃旗，並到額很烏蘇親戚家串門時巧遇一位老者，在漫談中得知，他也是1945年那場黃旗戰役的見證者之一，老人非常健談，古今中外我們談了很久，很投契。但談得最多的還是45年的那場黃旗戰役，。他談到戰爭的結局時說“日本人死得太慘了，現場太慘烈，慘不忍睹，到處是橫七豎八的屍體，缺胳膊斷腿的隨處可見，那個場麵太使人恐怖了，真的是毛骨悚然。事件雖說過去好多年了，可當地牧民至今都懼怕目睹日寇戰死的現場，連牲口都不敢往那個方向放牧。”他又詼諧地說“你知道嗎，50年全盟統一打狼，黃旗為什麽打的數量很少？這是因為黃旗的狼吃了日本人的死屍，變得狡詐了。”然後哈哈大笑“我說的是笑話”他喜腔笑韻地又補充了一句。時隔70多年了，可老人的那些風趣言語，我至今夢寐難忘。
70年前在鑲黃旗親眼目睹的那場追擊戰，在我的童心裏留下的印記就像寶格達敖包山的岩畫似的永存下去。
注
| ①阿伽：我對二哥尊稱。 ②德王府：解放前蒙古王爺德木其格東日布的居住地，現今朱日和車站附近。 ③嘉卜寺：今化德縣城。 ④圖片來之網絡。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