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夏威夷之前,側衛問我這麽長的wish list,最想看的是哪一處,我答:觀星。離開夏威夷的時候,我問他看了這麽多哪一處最難忘,他說:當然是觀星。
抵達大島第一晚,就迫不及待開上了Manau Kea火山。前麵說過希洛一年360日有雨,偏這天風和日麗,一口氣開到8000英尺的遊客中心,輕鬆愜意,完全沒有朋友口中和網上描述的驚心動魄,望著腳下雲海茫茫,我倆笑著說so easy,莫非上的是假火山?
適應半小時後,在工作人員千叮萬囑下,四驅車換到一檔,上到了山頂天文台,海拔13870英尺。正值日落,雲海蒼穹瞬息萬變,天地仿佛焰火當空,輪換出各種絕美的顏色,人在其中,隻覺神光離合,乍陰乍陽,霓為衣兮風為馬,人欲飛而羽未翔……還好有這一場恢弘的日落,這“第一登”才算沒有辜負。
不計海拔,我們所在的submit,自身高度10203米,是從太平洋海底升起的地球第一高峰,超過珠穆朗瑪。當天氣溫零度左右,但風寒刺骨,車外呆上幾秒鍾,雙手便疼得像刀割,那種高山獨有的極寒,鼻腔的刺痛,前所未感。
隻可惜當天沒有降雨,雲層積厚,星空呈現度隻達到平時的50%,看我失望,側衛一咬牙:大不了再來一次,不滿意不罷休!
於是行程的最後一晚,環島歸來小睡了一覺,便再度出發二上頂峰。和幾天前不同,這次一路大風大雨,霧鎖前路。出發得晚,天已黑盡,上山一個多小時的道路毫無照明,完全靠手電筒一樣的車燈一點一點往前摸索……幾天前的輕言戲語化作耳光,啪啪打臉一路。孤獨一輛車被緊緊包圍在無邊黑暗與濃霧之中,手機顯示海拔越來越高,明知懸崖近在咫尺,卻什麽也看不到……這種感覺讓司機開得滿手冷汗,不僅如此,我望著窗前賣力工作的雨刷,一路擔心那遲遲不肯賞麵的星空。“這回再看不到,那真就是無緣了。”海拔接近8000英尺,我心底一聲歎息。
幾乎就在同時,就象誰在地上劃了一道分界線似的,就象那兒有一道無形的簾幕分隔開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似的,那雨霧不是散去,也不是收起,而是象一道門被猛地撞開,隻一瞬間,我們的吉普車衝離了雲層!破繭而出!側衛一聲輕呼:“看,星星!”頓見滿天繁星,璀璨閃爍,山頂空氣晴朗透明,沒有一絲陰影,星星啊,今天終於追到你!
“Yes, perfect condition, the best day for stargazing. ”特意排隊去聽工作人員親口講出這一句,我們深感滿足。
星羅棋布已不足以形容頭頂的夜空,在凜冽幹燥的稀薄的空氣中,在遠離一切燈光,純淨的夜晚的深處,宇宙完整地呈現在眼前,象撒哈拉的每一粒沙,象太平洋的每一滴水都逐一倒映在空中 …… 那麽多,那麽浩瀚、磅礴。銀河如此清晰,並不象照片上那樣一條紫色的紋溝,而是如一尺白練,飄掛在那裏,被誰遺忘,又等著被誰拾起……
側衛興衝衝地舉著手機上辨識星座的APP,不停指給我:“這個是天琴座……那個是天蠍座……還有你的天枰座……最亮的那顆看到沒有?那叫Vega,就是織女星,在這個季節,它是夜空中最亮的星,第一的位置將持續到十二月,才會被別的星星代替……”
我聽著聽著走了神,覺得這是個多麽渾然天成的求婚場合,選一顆星,閉上眼睛,它就降落下來,停在你的手指間,然後睜開眼,聽到他說:“送你一顆石頭,還要送你漫天星鬥……”
“醒醒!天文台的講解開始了!”側衛拽上我就走。
最浪漫的一幕竟然還在後頭。為了禁絕燈光汙染遮擋星輝,山頂一片漆黑。黑暗中,人群聚集到開闊處,傾聽工作人員的天文解說。聲音清亮的小夥子打開手中的鐳射電筒,立時一條翠綠的熒光直刺天幕,隨著光的指引,我們看到了正在穿越星河,奔走如飛的哈勃空間望遠鏡。想想看,它那樣圍繞著地球巡邏不息已經二十七年,這才是真正的誇父,真正一個筋鬥十萬八千裏的行者如風。
雖然太多的名詞沒有聽懂,但我仍舊深愛當時那一幕。周圍影影幢幢都是人,但彼此看不見麵孔,走失的伴侶在黑暗中輕聲呼喚對方的名字,角落便響起低低的回應……不敢高聲語,恐驚天上人。有點象陷落在戴著假麵的人群中,孤立無援,心懷畏懼,抬頭,旦見星河熠熠,萬古無言 ,從不給答案又似乎飽含憐惜,自時間的彼岸,閃爍答意 …… 人生的迷思與微茫,便在這舉首凝望的一刻。難怪康德說“唯有兩樣東西,讓我思考越久就越生敬畏,一是人們靈魂的道義,一是我們頭頂的星空。”
深知此景將是我們人生同遊的又一定格,寒冷中、黑暗中兩個人找到彼此,緊緊相握,掌心傳遞著溫暖,同領這萬頃繁星之下,仰望蒼穹的刹那…… 心花綻放,化作滿天不熄的銀色焰火。
(P9借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