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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王的故事--為了忘卻的紀念
究竟他是老王,還是老黃,我不得而知。因為上海人總把 "王" 和 "黃" 念成一個音,念 "王"。反正,大家夥都叫他老王。
老王是我小時候住的弄堂裏,在大門口內擺攤子的老頭。偌大的弄堂裏住著四五百戶人家,他是一個家喻戶曉的人物,六十開外,中等個,大約一米七零的樣子,黑裏透紅的臉膛,微禿,短而黑的頭發向後梳理。他有著大嗓門,一開口就使人準確無誤地知道是個山東人。印象中,他長圓的臉總是笑眯眯的,見了大人老遠就會打招呼。要不是他那一身永遠不變換的藏青色的中式套衫和下麵那黑色的大襠褲衩子,不知情的人會把他當成是當年的 "老八路" 呢。哦,還有!他的褲腿子是紮起來的,下麵是白襪子和黑布麵的布鞋。走起路來一隻手總是攥著他的煙鬥和煙袋子。
老王的攤子,其實就是一個下麵裝有輪子的玻璃櫃子。櫃子裏裝的都是紙煙和火柴。櫃子上擺著幾個大玻璃瓶,瓶子裏麵存放著小孩子們喜歡的糖果,還包括那我很喜歡的橄欖和鹹錦棗。春節期間他這裏還會出售鞭炮之類的東西。除了買賣,老王還兼管看守大門,每天負責把幾份報紙掛在弄堂口的報廊裏。夜深了,他就把大門關起來,留下一扇小門讓上中班的人進來。他獨居的平房是在大門邊上,正對著居民們住的樓房群,樓房前是一個在當時的上海不多得的綠地,參差著矮小成行的冬青樹和枝綠葉茂的梧桐樹。這綠地,就是我們小時候玩遊戲的地方。他在綠地前的道路邊擺攤。有他在那裏,大孩子們不敢太欺負小孩子,因為老王還會向居委會報告哪家的孩子做了什麽壞事雲雲。所以我們從小對他都很敬重。
那個年代,什麽都很簡單,生活也清閑。老王每天早起就是打太極拳,然後在人們開始上班的時候,他就坐在了他的攤子後麵。上班的人們騎車走路從他麵前經過時,不時會有人停下來買一包紙煙。那時候我們整天都在外麵玩耍,有時候小男孩在他前麵走過,他會趁男孩不留神時,冷不防竄到男孩背後,一手提起他的後領子,在男孩前俯後仰站立不穩時,另一隻手就抄到男孩的褲襠那抓上一把,然後哈哈大笑,嘴裏還嘀哩咕嚕的嚷道,"下蛋了!下蛋了!" 他的動作之快,絕對不輸武林高手。有時候被他搞得非常生疼,我就看見過小夥伴被他的一掌抓得疼出眼淚水來的時候。我跟大人抱怨過,可是大人們說,老王是跟你們鬧著玩的,根本就沒當回事。
吃過兩趟虧以後,我每次一個人在他麵前走過,總是要走幾步一回頭的,看看他有沒有跟過來。這時,他總是坐在攤子後麵一付愛理不理的樣子,聽著他喜愛的廣播。等走遠了,我才安心走我的路。有時候我跟大人們在一起走過他跟前,他也會塞上一粒糖果到我手裏,這時候的他又變得不可怕了。象這樣抓褲襠的事,要是現在幾乎可以肯定是會惹上大麻煩的。
文革開始以後,老王的日子也開始不好過了。有人懷疑他是山東流竄到上海的逃亡地主,居委會還特地派人去他的山東老家做了調查,結果自然是什麽都沒有查出來。後來他邊上的房間住下了一個老太。她是以前在一個居民家裏幫傭的,年紀大了就成了社會上的五保戶。好事的人們想撮合他們倆,似乎他們並不合得來。閑話間,我也長大了。此時,我見了他已經不再害怕,而且我還成了弄堂裏大名鼎鼎的頑皮少年。出於禮貌,我見到他時每次都會對他點一下頭,或者笑一笑,他似乎沒有太多的反應。倒是在中學時代,我學抽煙,一次去他攤子想買紙煙,他不允,還揚言要告訴我家大人,氣得我再也不回頭就走了。
其後,我去了農場。聽到過家裏大人說他的健康情況不太好,擺攤子是有一天沒一天的。有一次我回城休假,家裏大人告訴我,老王在一天夜裏睡熟了以後就再也沒有醒來。他鄉下的兒子帶了一些人來為他料理後事。我也聽說,他兒子曾經想子承父業留在這裏,可是居委會沒有同意。他的家人就帶著他離開了上海。
那以後,我考上了大學,然後工作。每次路過他住的房子門前,那門總是鎖著的。再後來我出遊,一晃就是十多載,幾年前我曾回家去過,他住的房子已經拆了,正在蓋新樓。去年,我又回家,在他原來住的地方已經蓋起一棟小樓,居委會和街道辦事處都搬進那裏辦公了。在樓前,我曾佇立過,茫然的感受著時光的流逝。
環顧身後的綠地,原來的梧桐樹已經長高了許多,地上種滿了各樣的花卉草木,又新增了一些健身設施,這些都是以前沒有的。耳邊傳來幾聲嘻笑,是我那一對兒女正跟幾個年齡相仿的新朋友在健身設施處玩耍,僅幾個小朋友而已。我家人推了我一把,"走,回家去吧","對,回家去!" 我答道。原來的老居民剩下的也不多了,新來的都不認識我。自然,再不會有人記起那地方原來曾住過這樣一位老人了。
後記:老王跟我們一樣是個再普通不過的人了。可是他確確實實的存在過,雖然普通,還是值得我紀念。在這裏,我對他的家人送上我的祝福。
童年的小朋友沒有讓你念念不忘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