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閑時喜歡與人聊聊天。無論是聽人聊,或是與人聊,都常常樂在其中。孔夫子說:三人行必有我師。我想那同行的三人總得互相說點什麽,聊聊,交流交流,聯絡一下革命感情,使彼此多少相互了解知道對方的想法或見解,方能互受啟發,互有所得,方能產生:“嗨,你老兄說得有道理,你可以做我的老師唉!”那樣的感覺吧。倘若三人各自悶聲無語,低頭走路,互不搭腔,走在一起就隻有心事重重各懷鬼胎的感覺,就算謙虛好學如孔夫子者,身在其中,想要覓得“我師”,也會無從“師”起的吧。
我的喜歡聊天並不帶有功利目的,當然也沒有借此尋找“我師”的意思,隻是覺得無所事事時與人隨便聊聊是不錯的打發時光的方法,如此而已。但話說回來,從結果上看,與人聊聊天,尤其是與那些生活經曆或背景與自己大不相同的人聊聊,卻常能知道些自己原本不知道的新鮮事情,有時還能糾正自己的謬誤和自以為是,倒是一種意外收獲。同時也印證了“三人行必有我師”並非孔夫子言不由衷的惺惺作態,而是他的肺腑之聲。
前一陣,聽一個老外朋友聊他從前野外露營時與狗熊狹路相逢的曆險經曆,聽完就有上述的感覺。那老外多年從事林木業,是個野外活動愛好者。聽他說有一回他與老婆孩子去野外宿營,夜裏老婆孩子在帳篷裏睡覺,他在帳篷外生一堆篝火,坐在邊上,邊看小說邊享受夜晚森林裏的神秘的靜謐。忽然下意識裏覺得不遠處的旁邊有股颼颼冷氣襲來,側頭看去,十多米開外一隻黑熊正熊視眈眈注視著他。那老外雖然野外生活知識與經驗都很豐富,卻還是驚出一身冷汗。好在沒有驚慌失措,他本能地轉回頭來,避免與那黑熊目光相遇。當他假裝重新低頭看書,不在意黑熊不請自到的時候,感覺到黑熊向他走來。他強行壓製自己起身逃跑或呼喊救命的衝動,故作鎮定,保持原有姿勢坐在那裏不動。結果那隻黑熊從他與帳篷之間的空地通過,揚長而去,並沒有傷害他。他說當那黑熊經過他麵前時,他可以聞到黑熊身上的體味,辨別出黑熊身上一根根的熊毛,甚至似乎可以感覺到黑熊身上的體溫。直到黑熊從視野裏消失後,他才感覺到褲襠裏又濕又涼,不知什麽時候尿濕的褲子。
當我聽他敘述這段經曆時,腦子裏忽然跳出從前聽過的故事。那故事說有兩個哥們,平日裏似乎好得如漆似膠,可是有一次在森林裏遇見了熊,兩人撒腿就跑,各自逃命。其中一個機靈點的不僅跑得快,而且爬上了樹。剩下的那個跑得慢,又不會爬樹,眼看要被熊追上了,忽然急中生智倒在地上裝死。那熊跑到假死人麵前,用鼻子嗅了嗅死人腦袋,繞著“屍體”轉兩圈,就走了。樹上的那個下來後問裝死的那個:剛才那熊把嘴湊在你腦袋那裏說什麽?裝死的那個說:它讓我不要相信隻會嘴上山盟海誓的朋友。這故事的用意原是教人如何識別朋友的。可更讓人記住的是,對付熊的有效招數是裝死。我將那故事說給那老外朋友聽,問他遇見那熊時為何沒想到裝死。那老外聽了一笑說:那樣熊會覺得你在侮辱它的智慧,它會過來一屁股把你的臉坐成肉餅的。那次聊天使我明白了一件事:忽悠人可以,忽悠熊是不可以的。
多年前初來北美時,有一次聽一位台灣來的周先生聊他兒時隨他父親離開大陸時的往事,也有類似的感覺。周先生說他父親是湖北人,黃埔軍校的五期生,老蔣敗退台灣時,他父親是吳淞口區域的警備司令。周先生那時不過三四歲,卻記得最後撤離大陸時與他父親在軍艦甲板上時的情景。他說他父親將他高高舉起,久久看著漸行漸遠的岸邊,遠處有隆隆炮聲,還能看見火光。他父親去台灣後擔任反攻大陸作戰計劃處處長,經常說的話是“漢賊不兩立”(這是老蔣愛說的話),堅信終有一日能隨老總統(他們對老蔣的稱呼,語氣自然卻充滿尊敬)光複大陸,卻與老總統一樣至死未能再踏上大陸的土地。
從前很長一段時間,我隻覺得老蔣和國民黨是熊包草蛋,拿了美國人的飛機大炮,卻打不過共產黨的小米步槍。推究起來那種印象大多可能來自兒時看了一百遍的經典老片《南征北戰》。在那個電影裏,解放軍師長用四川話告訴大家:蔣介石的算盤從來都是由我們來撥動的。而驕橫剛愎的國民黨軍張軍長老也打不過解放軍的高營長,坐在汽車裏垂頭喪氣地對他的參謀長說:美國顧問又該罵我們無能了。參謀長卻立刻找到了問題的症結所在:這不是我們無能,實在是共軍太狡猾了。聽周先生聊他父親的往事時,卻有一種不同的印象,不知為何對老蔣和國民黨似乎生出一種悲壯感。同時覺得許多影視或文學作品其實不過是表麵凹凸不平的哈哈鏡,從裏麵看到的曆史人物和事件大多隻能供人哈哈一笑,當不得真的。
上海話管聊天叫“吃吃牛逼”(吹吹牛皮),與瞎胡扯說大話的那個“吹牛皮”意思雖不同,說法卻一樣。事實上聊天時也常能聽到說大話瞎吹牛的。比如從前我們那裏有個瘸腿的老幹部,逢人便說他的腿是白求恩給鋸掉的,“幸虧白大夫鋸了我的腿,才救了我的命。”他一本正經地說,但別人卻當笑話傳。還有一個九十年代在電大學過幾天法律的鍋爐工,說江澤民與人糾紛曾托他幫著打官司,“打贏了沒有呢?”,我們問他,“我說兩邊都不好,各打五十大板,讓他們私下裏解決了。”他說。時代變遷,現在這類“牛皮”聽不到了,更多聽到的是如何賺得第一桶金的故事,如何讓一桶金變成萬桶金的傳奇。我盡管對於“牛皮”式的聊天不甚感興趣,有時礙於情麵也隻能姑妄聽之。聽時的感想是:寧願被人當做傻子,也絕不要把人當做傻子。
這個故事也看過不止一次。
問阿拉山東籍的上海老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