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殘夢》
(一)
“你要找倒黴是嗎?”一大早兒,院子裏的一聲京劇黑頭般的斷喝把我從睡夢中吵醒了。
這幾天心情鬱悶,受聘抓藥的唐人街中藥店突然關門,老板攜款卷物潛逃。害得我不但沒了一直穩定的工作,這家中藥店積欠的三個月工錢也沒了著落,打了水漂。本來還盤算著過一段拿到工錢就告個假,好好籌劃下一步的打算,決定是繼續隱在現在這個大院裏伺機而動,還是重出江湖,了卻過往恩怨。誰知這一下子打亂了我的計劃,真是世事無常啊。
昨天早上心情稍微平靜下來,清點全部帳上餘款,又找出藏在床下的雕花紅木鞋盒子,翻看裏邊的現金。拿著算盤一上三去五的劈裏啪啦的一算,生活沒問題,還夠撐個三,五年的。看著紮成一捆捆的大麵額鈔票躺在鞋盒子裏的喜人情景,不禁轉憂為喜:“一切回頭再說,有倆糟錢兒咱就先造吧,生不帶來死不帶去的。”
從鞋盒子裏抽出一遝現金,去唐人街的超市這個買啊,回來又是一通忙活,整了滿滿一桌子的佳肴。說是佳肴,其實就是窮開心的調侃,就是對現狀的控訴。佳肴無非就是素餡包子,三鮮包子,豬肉包子的一係列家常包子。又拿了一瓶白酒,一瓶紅酒,一瓶黃酒。然後關門閉窗自斟自飲起來。喝一口酒就一口包子,想到單身時的孤獨淒涼吃一口素餡的包子,喝一口辛辣的白酒;想到兩情相悅時的卿卿我我吃一口三鮮的包子,喝一口甜潤的紅酒;想到隱姓埋名孤身流落到現在這個龍蛇混雜,雲裏霧裏的胡同,並最終落腳在胡同裏這個精英和牛鬼蛇神匯聚的大雜院兒時,吃一口豬肉包子,喝一口迷神亂魂的黃酒,用筷子敲打著盤碗杯碟吟唱起來了……
後來?哦,對了,就是一醉入黃梁了。夢中遇見了《西廂記》裏崔鶯鶯一樣的紅妝佳人在一個大院門口,扔給我一個繡花香袋兒,那對勾人魂魄的桃花眼衝我一眨,然後關上了院門。我捧著香袋兒,含苞的心花兒一下子就開了,也像張生一樣翻上了牆頭。看到崔姐拿手帕遮了臉,藏在窗戶後麵衝我招手,我的心這個跳啊,剛要人也往下跳,大院裏的這聲缺德的一喊把我嚇得雙腿一軟,以為崔姐她媽崔氏要放藏獒出來咬人了,一下子就驚醒了。
“門爺。”一個沙啞的聲音低聲細語著,一聽就是盡量陪著小心在央求:“我一個攤煎餅果子的老婆子混口飯吃,到你這胡同裏擺一個小攤兒,你有時動手動腳的占便宜,吃豆腐,我這歲數沒人看見我也就不敢說什麽了。你說你今天攤了兩套帶雞蛋的煎餅果子,就給我打了一張白條塞我懷裏,摸了我的胸不說,還順手掏走了我藏懷裏邊的大票兒,你還讓不讓我活了?這院裏人都還沒起床了,你行行好,再把錢給我放回去吧。煎餅果子就當我孝敬您的了。”
“哦,是門爺。”我心裏說道。不過我仍躺在床上不動,但卻豎起了耳朵。
我搬來這個大院兒雖然時間不長,對很多人都不了解,但畢竟也快有一年了,對院裏的一些基本情況還是略知一二的。
門爺自稱姓門叫市。由於這條胡同是一個三不管的地帶,屬天高皇帝遠的化外死角,社會關係極為複雜,住在這裏的居民來這裏的背景,目的各不相同,相互之間對各人的真實情況都諱莫如深,即使言語熱絡,稱朋道友,也真真假假,虛虛實實地難辨真偽,不用真名示人。所以門爺說他叫門市沒人相信,也沒人敢打聽,院裏人就都喊他門爺。
門爺在這百十來戶的院裏是老住戶了,可以說是一霸,黑白兩道,院裏院外都有人脈。我住的這個大院在這條神龍難見首尾,總是雲霧籠罩的胡同裏是一個文化大院,當初如何形成不得而知,大概是物以類聚,人以群分所致吧。院內居民大都會寫一些詩詞歌賦,散文小說之類的東西,文化氣息濃厚。院裏在一處牆壁上辟有一個大的版麵,供院內居民展示個人的文學藝術作品。門爺文筆一般,隻會寫一些平仄不很規範講究的小詩和小隨筆什麽的,但門爺卻會武,自稱文武雙全。每天早上,門爺都在院裏踢腿打拳,騎馬蹲襠地折騰,雖然不知真實的功夫深淺,但在這柔弱文人紮堆兒的院裏卻鎮住了台麵,有文人相輕惡譽的文人們誰也不敢公開輕視門爺的拙作。
門爺平時在院裏道貌岸然,走東家串西家,以院裏翹楚自居,大夥都敬著他。我更是對他見麵點頭哈腰地奉承。但門爺大概是嫌我在大院的資曆淺,對我從不搭理,隻是有時在院裏狹路相逢時才用餘光回答一下我的主動問好。我對門爺也有積怨,眼下一聽他和在胡同裏做小本生意的老太婆招一把撩一把的偷腥,有作風問題,我心裏一動,從床上坐了起來:“哈哈,小樣兒!我黃昏正好無聊,就拿你開心吧。”
“別胡說八道,讓院裏人聽見。”門爺也壓低了聲音,大概也想起了自己的不是。“我讓你在這兒擺攤就不錯了,拿你點兒錢,和你逗一下怎麽了?你別不識抬舉。”
“門爺。”攤煎餅的老太婆和崔鶯鶯是本家,也姓崔。眼下見門爺有些軟,倒壯起了膽子順杆爬了上來:“昨天看你在院裏牆上貼你的文章,好像你挺怕你家裏太太的,不像東屋住的賣裸體掛曆的郎先生一樣敢作敢為。後來你老婆門太太在我這兒買煎餅果子時我怕她回家罵你,就沒和她說你跟我說的那些讓人臉紅的話。你看,我這煎餅攤的爐子想花錢換一個大的,我沒別人能求,你給我拆兌拆兌怎麽樣?來,沒人看見,把你打的白條的錢數後麵加個零,咱倆拉拉手,一言為定。”
外邊沒了聲音。我悄悄溜下床,拿起一個相機從窗廉縫裏向外偷偷看去。
才早上五點,外邊天還黑呼呼的看不太清楚,隻看到一個大的黑影,應該是兩個人摟在一起的身影,機會稍縱即逝,我按動了相機的快門……
(二)
“門老弟,不是我說你。”隔了有好半天,窗外傳來了崔大娘的聲音。崔大娘換了對門爺的稱呼,改叫老弟了,聽得我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但更勾起了我的好奇心。我屏住呼吸,睜大眼睛,看到湊在一起的黑影分了開來,但還是若即若離的,我換了一個角度,但還是看不太清楚,隻好一動不動地繼續仔細傾聽。
“你看我身邊這屋裏的醒來已經是黃昏,黃昏大哥,別管純潔的偷腥也好,未遂的偷腥也罷,人家都是紙上談兵,光說不練,從不動真格的,這才是我佩服的真君子。要不就像東屋的郎先生一樣,我就流氓了,就下流了,從不裝孫子,三句話不離色情,挑明了自己的愛好,擺了一屋子的人體雕塑和油畫,一櫃子的男女歡愛那種DVD,明碼實價兒,一套裸體掛曆換我兩套煎餅果子,這也算爺們。可你,總這麽曖昧,一會兒文一會兒武,一會兒風流一會兒正人君子的,我煎餅攤得好好的你往我無波的古井裏扔大石頭,找機會就吃我豆腐,說你喜歡我,愛我,等我這老婆子少女一樣心起了波瀾,羅密歐朱麗葉的盼著你送鮮花,你又沒信兒了,連蔥花兒都沒收到。弄得我這幾天早上推著一個攤煎餅的小車出來,車上一個火爐,心裏再抱一熱火罐……”
“咣當”,我挪動身子時不小心把地上的酒瓶子碰倒了。“黃昏,這才黎明,沒到黃昏你就醒了?”窗外立刻傳來了門爺中氣充沛的聲音,隨之我看到兩個人影迅速分開了。
不能再躲著了,我慢吞吞的推門走出了屋外,但還做出一副睡眼惺鬆的樣子,邊扣著衣服扣子邊打著哈欠。出門一看,門爺站在我屋子外瞪著兩隻瘋牛一樣的大眼注視著我,一臉的疑惑,似乎在問我看見什麽了沒有;崔大娘更快,已經站在院門口的煎餅攤前,正一副認真敬業的樣子,低頭麻利地往剛攤開的煎餅上撒蔥末了。
“狡猾大大的。”我心裏說著,臉上還是若無其事地笑著:“門爺,昨晚我喝多了,抱著酒瓶子就睡了,剛才這酒瓶子掉地上才把我驚醒。您早醒了?又練什麽功了?我昨天聽說以前有一種鐵襠功,現在早失傳了,門爺會練嗎?”
門爺鼻子裏哼了一聲,不再搭理我,慢慢踱到崔大娘煎餅攤前。我也隨著門爺站到攤前,剛要閑聊幾句,就看見東屋的郎先生提著一個條格的大塑料編織袋往院外走來,看見我們三個人,卻衝我揚了揚手中破了口的編織袋兒,迎頭就問:“黃昏,要裸體掛曆嗎?我新上的貨。”
我歎了口氣。你說三個人站在這兒,他不問別人專問我,這不是往我這正派君子臉上撒灰嗎?這家夥專照男人的軟肋下手做生意,整了一屋子的色情玩意兒,平時三句話不離下三路。我沒理他。
郎先生剛走,我就看見門爺眼睛突然凝了一樣看向我的身後,接著一陣細碎急促的腳步聲伴著一縷香風傳來,好像還夾雜著一絲乙醚的氣息。我動作慢了一些,回過頭時來人已經一閃而過,出了院子走在胡同裏了,我隻看到一個窈窕的背影,但我知道這個人是大院居委會新來的白主任。
門爺眼看著白主任走的方向,手托著崔大娘攤的煎餅果子,汙濁的口水順著嘴角線一樣流著,嘴裏不停地自語著:“線條啊。”連崔大娘借機拿著他的手在白條欠的錢數後邊加了一個零都沒注意,和尚誦經一樣念叨著“線條啊,線條啊”的徑直走回了家,都沒與我和崔大娘打個招呼,像受刺激了似的。
“門爺說的這線條線條的是什麽意思啊?”我湊近崔大娘身邊問她。
“院裏你們這幾塊料我還就覺得郎先生真實,他總說這院裏的人為什麽眼裏飽含淚水,因為13裝的太辛苦。你說你明明知道門爺是說白主任身材好,有線條的意思,你自己不說出來,偏要讓我來說,真能裝13。”
我說你不是剛才還說佩服我是真君子了嗎?崔大娘說怎麽樣,就知道你小子剛才沒睡,藏屋裏偷聽。我說薑還是老的辣,榨菜還是醃過的鹹啊。
“那你看我老嗎?”崔大娘把門爺寫的白條塞懷裏的貼身小口袋裏,揚起滿是皺紋的老臉盯著我問。說著,還往我身邊湊了湊。
一股濃鬱的蔥花香味撲鼻而來,一下子蓋過了嗅覺裏剛才白主任走過時殘留的人造化學香氣,我心裏一蕩,忽然讓這奇異刺激弄得心怦怦地跳了幾下,慌亂了起來,心裏升起了一種對美的渴望。我咽了一口唾沫,真是各花入各眼,蔥香才最真啊!
“我說老是指你人生,社會經驗方麵成熟老到,其實你麵相還是很嫩的,看起來比我小了十幾歲呢。”我字斟句酌地說,然後靠向了崔大娘溫熱的身子,崔大娘身子一側,豐滿的乳房迎住了我的胳膊。我回頭看看寂靜無人的院子,繼續說道:“你臉上是有些看不太真的幾條皺紋,但你要是每天用上半斤粉餅塗勻了臉,讓我看林青霞,張曼玉她們都不是你的個兒。”
“哈哈,你小子嘴還真甜,這點兒郎先生倒不如你了。”崔大娘笑著說。
“真真假假虛虛實實,你看老郎天天口不離下三路,其實也許隻是說給院裏人聽,掩人耳目,說不定早心有餘膽兒不足,甚至是力不足了。”
“難怪都說這個大院裏的男人全是萎瑣男了。”崔大娘又攤起了煎餅果子。“這一套是給你攤的。”說完這句話,崔大娘抬起頭看著我認真地說:“你們這文化大院兒整的翰林院似的,都識文抓字地玩兒文字遊戲,弄虛的,你還不如搬我那兒去,咱倆搞點兒實體,你炸油條我攤煎餅,天天一起出車,我不嫌棄你,怎麽樣?這人財兩得的好事兒今天攤你頭上,你膽兒足嗎?力足嗎?”
“玩兒真格的?”我心裏一驚,忙推脫道:“我這人懶惰,再說這幾年也自由慣了。還有,我看你和門爺打得火熱,我就不給你們添亂了。”
“哈哈,我和姓門的逢場作戲是為了尋覓真愛,現在終於摸清了你的底細,找到心中所愛了,他就是天津話二姨夫----甩貨了,不過也饒不了他。剛才姓門的背對著你摟著我時,我看見你窗戶裏閃光燈一亮,我就猜出你的想法了,你先說給我聽聽。”
看崔大娘盯著我看的樣子,我有些心虛了,就照實說道:“這姓門的總瞧不起我,我知道他挺怕他老婆的,就想給他看你倆剛才的親熱照片,他要不想讓我給他老婆公開照片,就得給我點兒攝影費,當然也為了以後讓他跟我老實點。”
“好主意,你是從哪兒學的這手啊?”崔大娘饒有興趣地問。
“我以前吃過這方麵的虧,現在錢有點緊,就想起這事兒來了。”我陷入對不堪往事的回憶中,全沒注意到身邊步步逼近的危險。
“你還記得以前的虧啊?”崔大娘變了說話的腔調,接著,就縱聲大笑起來了。我嚇了一跳,低頭一看,隨著崔大娘不停地放聲大笑,她臉上竟撲簌簌的幹粉亂掉,傾刻間落滿了剛攤的煎餅上,綠豆麵的煎餅已經變成白麵的了。再看崔大娘,川劇裏變了臉的妖精一樣麵目猙獰起來。我驚慌失措,又覺得崔大娘剛才的腔調似曾相識,心下更是驚駭不已,腿一軟,身子靠在了後麵的院牆上,顫聲問道:“你是誰?”
“哈,每天用半斤粉餅?哼!為了在這胡同裏找你,我每天用一斤麵粉擦臉,我容易嗎?”崔大娘解開了係著的圍裙,又拍了拍手上的麵粉,接著掏出一支香煙叼在嘴上,一手掀開爐子上的鐵鐺,一手從爐子裏拿出了一個燒得通紅的煤球,點著了嘴裏的香煙,不緊不慢的放回煤球,然後噴了一口煙在我臉上,笑眯眯的看著我。
雖然倚著牆,但我雙腿似乎仍難支撐身體的重量,身子一點點的向下滑落。這個倒黴胡同,平時人來人往的,今天不知怎麽了,冷冷清清的,除了我倆,就是不遠處一個賣燒餅的小老頭在打盹,此外再無一人。
“你說你老老實實的躲著也就罷了,偏偏跑到這個大院裏舞文弄墨的,我不想找你,武大郎也不會放過你啊。”崔大娘像怕遠處賣燒餅的老頭聽見一樣柔聲說。
我已經知道崔大娘是誰了,但絕境之下反倒鎮靜了。
其實這幾年我的功夫不但沒擱下,較之以前還有精進,隻是不知道武大郎現在躲在哪裏接應崔大娘,不,青絲婉兒了,他倆聯手我沒有必勝的把握。當下不及細想,我仍舊裝出可憐相,在身子繼續倚牆滑落,快要坐到地下時突然暴起,斜向竄出,同時順便一腳踢翻了煎餅攤車。青絲婉兒早有防備,側身躲過飛來的攤車,手指連彈,擊碎煤球爐子裏飛向她的煤球,騰身而起,那鷹爪一樣的雙手在我就要飛上屋頂時抓住了我的後身衣服;幾乎與此同時,遠處那個賣燒餅的老頭兒一蹬身前的燒餅攤車,箭一樣的電閃而出,飛上前來,不顧臉上門戶大開,力透千鈞的鐵爪也緊緊鉗住了我的後心。
我現在已經知道這個賣燒餅的老頭肯定就是老相好武大郎了。多年未見,這老小子不但沒消蝕了火爆的脾氣,反而更是頭腳猙獰,對我大概已是仇恨入心,兩隻老鼠一樣的小眼熠熠放光,像是都要噴出火來,不惜同歸於盡般貫足全力,照我後心的要害來了這致命一擊!看起來倆人這次是喬裝改扮,同心協力,誌在必得了。
隻是她倆這孤注一擲地一抓和多年前合夥給我下套時一樣,在最後的關頭犯了被勝利衝昏頭腦的錯誤,在青絲婉兒和武大郎抓住我的瞬間,說時遲那時快,我雙手齊揮,左掌拍在了武大郎的臉上,右掌探入青絲婉兒懷裏,拇,食兩指掐住了門爺的白紙條,餘下三指又賊不走空的在青絲婉兒酥胸上摸了一把,手在從懷裏出來時還順便拍了一下她那滿是麵粉的臉蛋兒,同時身子一縮,借著雙臂的反振之力,一股輕煙一般從被她倆死死抓住的身上的三重馬甲中脫困而出,幾個起落已竄出好遠。
飛奔中,依稀聽見武大郎急怒攻心地狂吼:“又讓這小子跑了,你怎麽還讓他摸了胸啊?”青絲婉兒大聲說道:“你他媽的就知道吃醋,老娘這鐵打的身子摸就摸了,也少不了一塊肉。誰知道他穿了三個護身馬甲啊!”
(三)
“不能再回那個文化大院去了。”躺在草地上,看著天上的點點繁星,我回想著這次事件的前前後後,推斷青絲婉兒和武大郎兩個人不會大海撈針地繼續追蹤下來,肯定會先回到文化大院周圍的住處再圖良策。此刻,我應該遠走高飛,正好借機重出江湖,了卻幾樁舊願,也順便打聽一直心裏放不下的師門一家的情況。隻是,我那鞋盒子裏的錢怎麽辦呢?就這麽便宜了別人太可惜了,我手裏把玩著門爺的那張白條,反複思考著。
幾經躊躇,還是舍不得床下鞋盒子裏的那幾捆現金,我決定冒險再回大院去。想想也沒什麽可怕的。其實以前沒與青絲婉兒和武大郎真正動過手,隻是暗中伸量過武大郎的功夫,通過今天早晨的交手來看,他倆功夫雖非泛泛,應屬一等一的高手,但也並非高不能及。倒是他倆走了眼,一直不知道自己這個貌似柔弱的文人竟是身負武功的江湖人呢。想到此,我從躺著的草地上站起身來,一股豪氣升上心頭:“以我醒來已經是黃昏的功夫,特別是機變百出,怪招層出不窮的江湖曆練,休說他倆掀起的這朵浪花,就是再大的驚濤駭浪也要闖一闖。這幾年韜光養晦,終日詩情畫意,舞文弄墨的,真是消磨了男人的豪氣了。”
我先潛去了老板已經逃走的那家藥店,藥店裏早已人去室空,但仍有我藏的幾樣東西。我在裏邊喬裝打扮一番,一改以往裝出的拘謹靦腆,保守因循的書呆子形象,而是換了一副玩世不恭卻又涉世青澀,飽經風霜卻又初出茅廬的這麽一種自己都不知道是怎麽回事兒的複雜麵孔。也沒忘又在外衣裏邊的貼身處套了一個全新的錦緞坎肩,也就是一種護身的馬甲,手裏還拿了一支鋼骨折扇,天剛破曉,就大搖大擺的走進了我住的那個文化大院所在的胡同。
說是胡同,其實是一座海市蜃樓般的巨大城堡裏的兩條鋪著青石路麵的小路,這兩條小路十字經緯交叉的把城堡分成了四個區,路的兩邊是高大的圍牆圈成的一些院落。城堡整天雲霧繚繞的,倒是建造時還起了一個《文學城》的雅名。我剛一進胡同口就過來兩個戴紅箍的城堡管理員。
“姓字名誰?”管理員問。兩個管理員一男一女,一胖一瘦,一高一矮,看不清麵貌,倒是胳膊戴的紅袖標上的字依稀可辨,卻是“網管”兩個大字,不知什麽意思,大概是這個城堡工作人員的職稱或是編製符號什麽的吧。別看這個三不管兒的地界裏人們都不用真名,法律延伸不到,但要進來卻還非得依著城堡的土政策說個名字才行。
“愛江山美人。”我搖了搖手中必要時當點穴橛用的鋼骨折扇,隨口說了一個名字。眼睛越過管理員身後,看向胡同深處。
我沿著胡同走向我住的那個文化大院。忽然想起,自己來這個胡同快一年了,自從住進那個文化大院後,還沒有去過其他的院落了。要說也是,人生地不熟的,又要刻意隱藏行蹤,哪兒有時間和心情串門呢。
大概時間還早,胡同裏隻有三三兩兩的行人,也再沒了賣炊餅的老頭,現在知道就是武大郎這家夥扮的,還有那個熟悉的煎餅攤了。文化大院門口的地上打掃得幹幹淨淨,全沒有了昨天激鬥的絲毫痕跡。隨著離大院越來越近,我的腳步也越來越慢,總覺得好像自己正步入圈套一樣,有種暗伏的風險。
“先不能進去。”心裏想著,我若無其事地走過文化大院,隨便拐進了和文化大院一牆之隔的另一個院落。
“我是這院兒的居委會主任,你是哪位?”迎麵走過來一個女人。如果說對女人的相貌有所謂“一白遮三醜”之說,那翩翩而至的這位可以說是另一種典型的“黑俊”了。微黑光潔的皮膚,油黑發亮的卷曲秀發,炯炯有神的黑色明眸,再加上一襲黑色的絲繡旗袍,真可謂四黑攝目,先聲奪人了。我一下子就莫名其妙的見美心怯,自慚形穢地矮了半頭。
“穩住。”我暗自囑咐自己,然後告訴這個女人我想在這裏租一間房子住。
“你多大?”沒料到黑衣女人問了這麽一句。我一愣,說怎麽租房子還問年齡。黑衣女人指了指大門,說這是《人到中年》大院。我一看,原來大院兒門上有一副對聯,左邊寫的是“家庭婦女四十而立博士後”,右邊寫的是“鳳凰男人五十不惑CEO”,橫批是“三歲看老人已中年”。我一想就取了一個中,告訴她我四十五歲了,處於半立半惑中的渾沌狀態。
“現在不像以前租房子那樣容易了,城堡裏物業管委會發文讓各院出租住房規範化管理,居民盡量擇習性愛好專長而居。我們這院裏雖說都是人到中年的跨係統跨行業的集合,但除了年齡的要求外,甭管以前是鳳凰男還是鳳凰女,還得是學有專精的人材,也都有自己的圈子,否則,怎麽不惑啊?”黑衣女人說完這話,認真的看著我問:“你有什麽絕活兒嗎?”
我想說自己那段遊醫郎中的經曆,但看到院門旁的一間房子外掛著一個藥師的幌子,又見院裏走來走去的多是一些太陽穴鼓鼓的,兩眼精芒四射的練家子,怕說多了露怯,又不想暴露出自己會武功,就說我會寫詩,然後眼看著地上,作了一首藏字藏意的詩,低聲念了出來:
鳳凰棄巢越洋來,口含獨香朝上拜,雲泥相伴四方遊,院中隻將高梁栽。
我念完這首詩,黑衣女人不知是沒明白我這詩所藏字意為何,還是不願談論,卻說道:“哦,你原來寫詩啊,那你去旁邊的文化大院吧,他們那邊都是吟詩作畫,舞文弄墨的居民。”說著,還沒等我有所表示,竟高聲喊道:“白主任,白主任,你院裏還有房子租嗎?”然後扭身走了回去,臨走前還說了一句“我也要離開這個院子了”的莫名其妙的話。
“誰要租房?”隨著一聲專業朗誦般的甜美聲音傳來,我看到文化大院居委會的白主任站到了院子的門口。
(四)
本來我是準備先在黑衣女人的這個院落裏落腳,晚上再伺機去我那房間裏取回鞋盒子裏那些錢的,但是現在已經讓白主任看見,再走就不妥當了,索性就來直接的吧。
“我要租房。”我走向白主任。白主任雖然不算大院裏的老居民,就任大院居委會主任時間不很長,但算起來也有半年多了。平時我和白主任打頭碰臉的總在院裏見麵,不過極少說話,更沒有近距離的說過話,現在我化了妝,白主任認不出我來。
“現在不像以前租房子那樣容易了。”白主任說了一句和剛才黑衣女人一樣的話。“我們這院裏住的居民都是過去在國內文化局,編輯部之類文學藝術部門幹過的人,最差的也曾在新華書店賣過書,就算沒寫過東西也在那裏磨過墨,洗過筆,做過飯,掃過地,受過書香的熏陶,或者是老學究的富二代,反正現在都是叫博士後之類的人,你受過什麽樣的教育?”
“我在上小學四年級時輟學了。”我囁嚅著說道,低著頭沒敢看白主任的眼睛。
“哦,是這樣啊。”白主任一口標準的普通話,舉起雪白的手,認真地用手指算了起來:“你是小學四年,那小學四年,五年,初中三年,高中兩年,學士,碩士,哎呀,你和博士後差了這是多少年?那可不行了,你得給這院往下拉多少平均分啊。”說完,白主任一甩飄逸的長發,高傲地扭頭自顧自走回文化大院裏。
白主任風擺荷葉的這一轉身,帶起了一股香風,她那淡雅的香水氣息中依舊混合了一種乙醚的氣味兒,非常地怪異,我就像被“拍了花子”一樣,隨著香風尾隨白主任進了院子。
一進文化大院,看見了我在院門口的屋子,我一激靈,從被白主任怪異氣息的迷醉中恢複過來,趕緊追上一步,喊住了白主任。
“白主任,你看還能再想想辦法嗎?我就租幾天就行,等不到大院裏統計學曆時我就走。”說完這話,我看見東屋的郎先生坐在他屋門口,正拿著錐子和線滿頭大汗的把單張的裸體畫裝訂成掛曆了,就又說道:“你這院子裏住的就真的全是以筆作刀的賢士嗎?”
白主任顯然有些不耐煩了,但我的問話卻也讓她難以回答,就說大院居民也不全是搞文的科班出身,像這位郎先生以前在國內就是在審查色情淫穢物品的“掃黃辦公室”工作。住戶裏除了舞文弄墨的居民,還有一些治病救人的醫生,當然這都是大家登記入住時填寫的,也不好百分之百的確定。接著為難我似地問:“你要是醫生也行,你懂醫嗎?”
“十六歲那年,我從小學四年級肄業離開學校,後來會了醫術,走街穿巷的也幹過懸壺濟世的勾當。”不知為什麽,在白主任麵前,我不想讓她輕視我,竟第一次對生人透露出了我引為自傲的行醫經曆。
“哦,遊醫藥販啊。就是電線杆子上貼小廣告的那種?”白主任真不會說話,一下子就照我的自尊心捅了一刀。說完這句,又恍然大悟地說道:“不對,你怎麽十六歲才小學四年級啊?”
我說我基礎打得比較瓷實,沒有打下的這段堅實的基礎就沒有我後來的成功。我以後自創門派在江湖上行醫,風裏來雨裏去的,實話實說,也創出了很大的名聲,在北京天津及河北山東一帶,看見我扛在肩上竹杆頂端係的葫蘆,多大的病也有救了。
“那你有行醫執照嗎?”白主任擺明了瞧不起我,不相信我的話,又問了一句現代的術語。
白主任不但身材姣好動人,像門爺說的那樣有“線條”,而且麵容也很美麗,特別是那雙有著所謂“蒙古摺”的眼睛,深邃犀利。在白主任穿越一切的眼睛注視下,我忘了應有的警惕,告訴白主任我的執照,就是我的金字招牌,也就是係在竹杆頂端上的葫蘆沒在我手裏,多年以前叫人給設套扣下了。
“是嗎?”白主任對這事兒表現出了濃厚的興趣,跨前一步站到了我的身前:“好奇害死貓,我這人就對懸疑,秘密之類的事兒感興趣,搜索成性,你說說怎麽叫人設套兒了?你怎麽鑽進去?又怎麽從人家設好的圈套兒裏跑出來的?”
濃重的乙醚和香水混合的怪異氣息籠罩了我。雖說我可算老江湖了,但是不知怎麽回事兒就怕白主任這股從未接觸過的氣味兒,真是一物降一物啊。我就像被打了全身麻醉,躺在病床上的病人一樣,全沒了絲毫對外人的戒備,竟滔滔不絕地向白主任坦白交代了那段多年以前的崢嶸往事。
(五)
“那是一個炎熱的夏季的一天。”我以這句話作為了開場白。
“我扛著我那行醫的金字招牌,也就是一根雕花的竹杆和上麵係著的一個刻著懸壺濟世四個金字的碩大葫蘆,行進在山東界麵上。剛剛給一個病入膏肓的病人徹底治好了病,病人及其家人都很滿意,自己也得了一點兒小財,又賣出了一些積壓滯銷的草藥,可以說是一個雙贏,多贏的結局,心裏這個高興啊,一大早兒就辭別了病人,往天津的家裏趕路。也許是急著回家,走時竟忘了帶上吃的幹糧了。
進入陽穀縣境內時,已經是晌午時分。正琢磨著上哪兒去弄點兒吃的,就看到前邊有一個不大的村莊。與一般住戶散落相連的村莊不同,這個村莊外邊圍有柵欄,其實就是一個莊園。莊園門外坐著兩個人,走過去一問,說這裏是武家莊。倆人一聽我要找吃飯的地方,又看了看我的招牌,就說別找了,在我們這裏吃吧。說完就給我領進了莊園。不一會兒,莊主和他老婆就來了。”
我抬頭看了一眼白主任,見白主任眼睛看著院子的大門,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不知想的什麽,就繼續說了下去。
“莊主長得特別矮小,他說他姓武,也練武,然後就開門見山的問我能不能在這裏呆上一個月,說因為他練功正到緊要關口,馬上就要通了任督二脈,需要一個我這樣懂醫術的給他用藥在旁輔助他通關。說完就拿出了一個紙盒子,裏邊有幾捆現金,說如果我同意這錢就是我的了。
我故作矜持地說錢不是主要的,然後怕他反悔,就又馬上從他手裏拿過來錢盒子,同意了他的請求。我已經離開家一段日子了,再多耽擱一個月回去也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兒。當然我說的也是實話,我決定接受這事兒時錢確實不是一個主要的因素,因為武莊主,後來我私下就叫他武大郎,在問我同不同意時,一直站在他身後的那個美麗妖嬈的女人,就是武大郎的老婆青絲婉兒,她讓我沒人時喊她婉兒,不停的用她的那雙桃花眼示意我快接下我職業生涯中的這個`大活兒`。
看我同意了,武大郎說先君子後小人,你拿走錢,我也把你的這招牌葫蘆先扣我這裏,等一個月後你走時再給你。我雖然不願意,但一想也沒辦法,就抱著錢盒子跟著莊子裏的人去了安排好的住處。當天下午就開始了給武大郎伺候月子似的工作。
我的工作對外行來說是一個技術活兒,但是對我來說卻輕而易舉,輕車熟路。說白了就是每天給武大郎做藥膳,補充他因練功而大量消耗的體能。雖然也繁瑣勞累,配藥煎藥的不得閑,但是和能得到的那一盒子錢相比,一個月這樣的繁瑣勞累就不算什麽了。我慶幸遇到了這樣一個機會,哪知我才剛高興了一天,很快我就知道事情也許不這麽簡單了。
我來武家莊的第二天晚上,忙完了一天,吃過飯後,我正想關好屋門,把床下放著的裝錢盒子拿出來,將錢的票號登記在冊,歸檔分類,過一過數錢的樂趣時,武大郎的老婆青絲婉兒敲門進來了,手裏還拿了一小壇子酒,說是我來到武家莊後還沒給我接風了。
我說吃過了,又問武莊主怎麽沒來,她說這個月武莊主要每天整個晚上去附近景陽崗的山洞裏練功,不必管他。現在你吃過飯了我陪你就再喝點兒酒,算給你來這裏的接風洗塵。然後我們就說著話,喝起了酒。
後來,沒有料到青絲婉兒就言語輕佻起來,最後,竟越來越不像話了。我雖然小學四年的文化,但平時也念三綱五常之類的東西,是一個頂天立地的漢子,一看青絲婉兒這樣風騷,不守婦道,身子也向我靠了過來,我這嫉惡如仇的暴脾氣一下子就炸了,站起來伸手就要拍桌子大罵,哪知猛一站起時,體內的荷爾蒙激素和酒一混合,我拍出去的手不知怎麽反倒搭在了她的肩膀,另一隻怒指她的手也沒了準頭,指向她臉的手卻向下偏了五,六寸,落在了她的胸上。結果,青絲婉兒抓住了我的手,我也順其自然地聽任擺布,在她的指引下,偷了一次純潔的腥。我說純潔的偷腥是因為我後來知道青絲婉兒在酒裏放了催情的春藥,我是被動的偷腥,也就是被偷腥了。”
我羞愧地低下了頭,但眼睛卻悄悄瞄了一下白主任。白主任和提著編織袋子急匆匆向大院外走去的郎先生打著招呼,依舊是不動聲色,不置可否地聽著我的敘述。我的話匣子業已打開,已經顧不得她聽還是不聽了,隱藏多年的往事在心裏都快餿了,我繼續說了起來。
“青絲婉兒走時,我在她的言語哄騙下又讓她從我的紙盒子裏拿走了一些錢。開始她還是哄我,恭維我,把我往高大全的形象上捧。好大喜功的我雖然小氣,但也喜歡一擲千金,撕扇子作一笑的豪爽,可是隨著我們一次次的偷腥和我的深陷其中不能自拔,不但她和我雲雨後索要的價碼水漲船高,到後來甚至竟漫天要價,手段也由哄騙改明搶了。
不能再這樣下去了!眼看著紙盒子裏的錢剩下最後一捆,我的身子也虛弱得不行了的時候,我開始反思了。
我留心觀察,發現白天我在服侍武大郎時,已經戴了綠帽子的這小子總是以一種悲天憫人的眼光看著我日漸消瘦的身子。一次,在他出外未歸時,我看到他床頭的一個櫃子裏有幾張錢,我一查票號,竟然是曾經屬於我的錢!
我忍痛從我最後的一捆錢裏抽出一張,塞給了莊子裏貪財的長工大老李,從他嘴裏我終於知道了武大郎和青絲婉兒的驚天秘密和陰謀。
(六)
原來,青絲婉兒和武大郎一樣,也會功夫,而且她的功夫似乎比武大郎還高。倆人原來是師兄妹,不過雖然是同一師傅教下的徒弟,走的卻是迥然不同的路數。武大郎練的是剛猛的童子功,一身金鍾罩鐵布衫的橫練功夫已經有了相當的火候兒。隻是練這種功夫應該不近女色,但武大郎和師妹偷情在先,被師傅發現逐出門牆在後,所以功夫總是徘徊不前,難以登峰造極,幾次試圖打通任,督天關的努力都無功而返,沒有成功。此次通關在即,武大郎極為重視,很早就告訴了莊子裏的人,讓大家小心,別惹他生氣分心。隻是這夫妻倆嗜財如命,待人刻薄,大家私下反倒盼著他通不了任,督二脈,不能達其所願了。
至於青絲婉兒,練的卻是至陰至柔的內家功夫,專擅采補,一雙吸陽掌如蛆附骨一般,專吸男人元陽精髓。每次得手,其功力即有增長。隻是因為武大郎極為偏激善妒,終日廝守在側,青絲婉兒才有所收斂,沒有太過分而已。
長工大老李把我給他的錢舉起對著太陽照了照,確認是真的錢後,揣進懷裏,看著我意味深長的說,這次武大郎麵壁通關,青絲婉兒沒人管束,不知道哪個倒黴蛋兒又遭殃了。
回到自己的小屋,回想來武家莊的一切,我這次氣得真的拍了桌子,是可忍孰不可忍!這對狗男女欺我太甚!男的讓我白天伺候,女的讓我晚上陪酒,陪聊,陪性的三陪,最可氣的是男的給我的工錢在我手裏登個記,晚上就回流了,還有王法嗎?!”
我越說越氣,攥了一下拳頭,繼續說道:“其實,我也有功夫。”剛說完這話,我才發覺我說漏了嘴,但我偷眼觀察,白主任仍麵無表情的看著院門的方向,似乎什麽也沒聽到。隻是我依稀又嗅到了那種香水加乙醚的氣味兒了。
“我想找上他倆,但又怕他倆聯手,我沒必勝的把握。”我自顧自地接著說道:“我曾私下伸量過武大郎的實力,應該比我遜了一籌,但是青絲婉兒的功夫就不得而知了,而且畢竟和她有了幾夜肌膚之情,我也不願對她下手。思來想去,我有了一條妙計。
我借口采買藥膳的材料去了一趟集市,買了一個帶葉子的大白蘿卜,一條紅頭繩,一個小西瓜。回來後把紅頭繩係在白蘿卜的葉子上,隨後放在了我的一個盛藥的空盒子裏。一切布置妥當,趁著青絲婉兒沒在莊子裏,我就帶著西瓜和放著白蘿卜的盒子去了武大郎白天練功的房間。
武大郎正光著膀子,盤著超短的腿在床上打坐練功。汗珠子順著他超長的裸露上身流淌著,已經到了最關鍵的時刻,這小子全力以赴地玩兒上命了。
我對他說,自從我來到這裏,你們兩口子這樣善良的對待我,我一直感激不盡。昨晚一宿沒睡,就想著怎樣報答你們對我的知遇之恩了。我拿出了藥盒子,讓武大郎看裏麵放著的白蘿卜,說這是我十幾年以前在深山老林裏曆盡千辛萬苦采到的千年人參,是無價之寶,你看這十幾年來參顏沒改,還是我挖出來時的那樣,連當時我給係上紅頭繩的人參葉子還綠綠的了。我本來想留著它賣個好價錢以後養老的,現在看你練功到了節骨眼上,我就忍痛割愛,獻出來給你補身子吧。
武大郎感動了,說你真是我的好兄弟,我晚上練功,你怪寂寞的,就叫婉兒陪陪你吧。我說你練功要緊,別那麽善良,想那麽多。現在我就給你燉參湯去,你好好補補,完事兒我再露個我的絕活兒,給你拔一個西瓜罐子。說完我就拿白蘿卜當人參燉了半鍋湯,讓練完功滿頭大汗的武大郎趁熱一口氣喝了下去。
武大郎喝完白蘿卜做的湯後,沒有半個時辰就虛弱地坐在地上了,說全身沒勁兒了,問我是怎麽回事兒。我說拳頭打出去之前要先縮回來,人要跳起來就要先蹲下,你要強壯就要先虛弱一下,現在這是正常現象。千年的深山野參藥效非同小可,一會兒你就脫胎換骨了。你先躺下,我再給你拔一個罐子。
說完我讓他麵朝下趴在床上,我把那個小西瓜切成兩半,一半扣在他背上,小西瓜就像烏龜的殼一樣在武大郎背上閃著碧綠的光芒;我又把另一半西瓜挖空扣在他頭上。武大郎這時已經熟睡過去了。我又在他的床底下找到一個盛滿錢的雕花紅木盒子,當然我知道那錢裏包括青絲婉兒從我那裏要走的我的血汗錢。這盛錢盒子的盒蓋兒上還刻著《三寸金蓮》四個字,想來這盒子以前是盛鞋的盒子了。
我腋下夾著鞋盒子從武大郎屋裏出來,告訴平時就守在他屋外的家丁們,武莊主正在內服外敷的用藥,千萬不要驚動了他,一定等到他喊你們時你們再進去。然後我回到自己的屋子,收拾停當,神不知鬼不覺地逃離了武家莊。
當然說是逃離,其實卻沒有那麽狼狽。因為武大郎被白蘿卜湯泄了真氣,一時難以恢複,僅靠青絲婉兒一人之力倒難不住我。不過萬一情況有變,家丁們群狼圍虎,拖到武大郎恢複功力,夫妻攜手,甚至再邀幫手,以武大郎對我的怨毒之深,我的形勢絕難樂觀,所以我決定遠走高飛為妙。匆忙之中,連賴以為生的招牌藥葫蘆都不敢在莊內搜尋,就從後門偷偷溜出,走前又順手牽驢的騎走了他家拉磨的黑驢。
回來後,清點從武大郎那裏帶回來的鞋盒子,見裏麵裝滿了現金,核對我登記造冊的票號,果然是青絲婉兒從我那裏連騙帶搶的弄走的血汗錢,而且還多出了一些票號不在我花名冊上的錢,想是他倆口子的私財了,高興之餘,我也就難得糊塗,也給這些無證黑錢造冊歸在了我的名下。”
(七)
我正得意忘形地說著,忽然發現白主任像沐浴春風般燦爛地笑了起來,那雙大而聚光的美麗眼睛都眯成了縫兒。我的心裏一熱,一股暖流驟然升起,直達嗓子眼兒,哽咽著正要說話,但馬上就發現我會錯了意,白主任是衝我身後的人在笑。
我回頭一看,一個穿著反毛羊皮坎肩的老翰林模樣的人正從院外走進來,見白主任向他打招呼,一副鎮院之寶的傲慢神態,捋著山羊胡子,禮賢下士似地點了點頭,從我倆身邊走了過去。路過郎先生屋門口時,老翰林撿起一張剛才裝訂掛曆時郎先生不小心掉在地上的裸體畫放在懷裏,走去了大院的深處。
看著老翰林的背影,我心裏一涼,剛才升到嗓子眼兒的熱流一下子結成冰塊兒卡在了喉嚨裏。我含糊不清地繼續和白主任說道:“本來我想把裝錢的雕花紅木盒子改換成輕一些的盒子好便於攜帶,然後就離家浪跡天涯。但是在準備換盒子時,我才發現武大郎的這個盒蓋兒上有三寸金蓮字樣的鞋盒子的底部原來竟然還有一個夾層,裏邊藏了一冊寫著《本草綱目》的書,還有武大郎寫的一張字條。大意說他和青絲婉兒從他倆師傅那裏盜書私奔後才發現這本師傅視為至寶的秘籍並不是純武功的秘籍,而是施毒解毒,下藥解藥的修練手冊,他倆不得要領,沒有照秘籍修煉,就放在盒子裏等以後再歸還給師傅。
我拿到這冊秘籍後也隻是草草翻了翻,由於我是自學成材,又是小學四年的文化,沒看懂,也沒心思鑽研,但也知道這可能是貴重的東西,就和錢依舊裝在原來的紅木盒子裏了。”
剛說到這裏,我看到白主任又笑容可掬了。我回頭看了看,周圍沒有人,這次真是衝我在笑了。
“愛江山美人,那你走哪裏錢盒子還帶在身邊啊?真有意思。哦,登記製度是死的,人是活的,這樣吧。”白主任說著一指我昨天住的那個屋子:“這裏住了一個叫醒來已經是黃昏的人,昨天不知道怎麽回事兒早晨就醒了,然後就沒回來。你先住進去吧,什麽時候他回來我再給你想辦法。對了,你帶行李了嗎?”
我含糊其詞地說了一句別的,沒回答她的問話,但是感到白主任的忽然轉變有著某種說不出的蹊蹺。白主任倒也沒再問,然後就徑直向我那間住了快一年的房子走去。我也跟隨著她身後,剛走幾步,忽然一個踉蹌,似乎被什麽絆了一下,一頭直向有著優美身材,傲人線條的白主任身子撞去。
白主任好像根本沒有看到我這不小心的踉蹌衝撞一樣,婀娜多姿地繼續前行,在我頭快挨到她後腰的一瞬,曼妙萬方地適時一側,正好閃過了我的這突然一撞,我和白主任擦身而過,若不是收步快,幾乎頭撞到了門框上。
“小心一點兒。”白主任笑著說道,然後用全院通用的鑰匙打開了房門。“進來吧。”白主任說。
剛才卡在嗓子眼兒裏的冰塊兒落回到了肚子裏,我感到全身都涼了:“原來,白主任也有武功,而且,竟是擁有深不可測的上乘功夫的頂尖高手呢!”
我暗吸了一口冷氣。剛才在我假裝絆倒的一試之下,白主任看似輕描淡寫的那一閃,蘊含了武當功夫中淩波仙步的那招騰挪百轉,使得是恰到好處,令人歎為觀止,若非當事人,連我也幾乎要為白主任的這一妙招叫好了。
“真是看走眼了呢。”我心下暗暗叫苦。
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沒有,想來白主任大概是故意露出這絕妙仙招以震懾我,讓我不要輕舉妄動了。“今天這是犯什麽病了?怎麽和她說起自己這些本來不能對外人講的事情了呢?是不是當時被她那穿越的攝魂眼睛攝了魂呢?還是,哦,想起來了,由於沒有運功護身防備,大概她那乙醚和香水混合的怪異氣味大概讓我著了她的道兒。那麽,她看出我就是醒來已經是黃昏了嗎?”
心裏飛速地想著,我和白主任進了屋。屋裏的一切和昨天我走時一樣,那個我碰倒的酒瓶子還在地上躺著了。白主任說你先住著,別拿屋裏的任何東西。接著看著我微微一笑道:“拿了你也出不去,我今天一整天都在院裏,明天下午旁邊《人到不惑》大院的鳳凰不惑幫他們都來,咱們這裏要封院聯歡,不能出進。”臨走,白主任意味深長地說:“既來之則安之,至於帳嗎?等最後一起算吧。”
白主任走了。我跳過去鎖上了門,然後到床邊趴下一看,昨天走前藏在床下角落的鞋盒子還在,取出後清點,錢竟是分文沒少。看起來青絲婉兒,武大郎倆人沒有機會進來,或是進來也沒發現吧。看著後半生還指望著的這幾捆現金平安地躺在鞋盒子裏安詳熟睡的樣子,我鬆了一口氣。但轉念一想,又憂心起來了。
這白主任到底是什麽路數呢?我陷入了沉思。
(八)
剛才在白主任致幻的乙醚和香水混合的怪異氣息迷醉下,我就如同向牧師懺悔似地講了自己和青絲婉兒,武大郎倆人的那段過節。不過雖然我說的情節基本屬實,但在美麗迷人的白主任麵前我還是盡力給自己留了一些麵子,隱瞞編造了一部分我那不堪啟齒的往事。其實,我是被她倆陰謀陷害,中了他倆的“仙人跳”詭計,後來又從長工大老李那裏了解到青絲婉兒和武大郎的秘密,才銜恨設計對武大郎複仇後潛逃的。
記得我是在和青絲婉兒第三次偷情時被武大郎捉奸在床的。武大郎當場聲言要以破壞《婚姻法》中的“泡良罪”把我送官究辦。雖然當時的法律似乎沒有這個所謂的“泡良罪”,但他那武家莊坐落在天高皇帝遠的窮鄉僻壤,他有個親弟弟武二郎據說就是縣委書記的秘書,他的話在當地就是法律。審時度勢,我這個外鄉人隻得忍辱簽了為她倆免費服務三年的霸王合同,並用武大郎預支的那一紙盒子工錢買下了他在門外偷拍的我和青絲婉兒兩情相悅及其後被捉當場的兩張照片。也別說,這小子雖然個子不高,但還確實有才,照片拍得是虛實結合,尤其後一張照片,一絲不掛的青絲婉兒半隱半現地掩胸啜泣,委屈得好像吃了天大的虧一樣,真他媽的能演戲;我則盡露上身兩點,陡逢變故時失了方寸,閃光燈下一臉驚駭,真可稱得上是經典的藝術照了。
所以,從法律角度嚴格說來,那一紙盒子錢還屬武大郎所有,且不論我喝了青絲婉兒偷放春藥的酒後與其偷情的誰是誰非,單說我後來逃離武家莊就先違反了勞動合同,至於再後來用白蘿卜充人參和盜驢,盜款潛逃就更是由錯升罪了。
不過,我對這些還並不擔憂在意。這個大院是法律陽光照耀不到的死角,任何政府都管理不到的盲點,天津話叫“三不管”的地界,加之這些年我武功又有精進,稍有不妙抽身保命逃跑應無問題。現在我的注意焦點已經全在白主任身上了。
本來以為白主任是圈外人,沒在意她,也由此著了她的道兒。但是現在知道她也是江湖人之後,我就要重新審視剛才的一切了。記得開始她隻是好奇我的故事,像她說的“搜索成性”,那為什麽後來忽然痛快的讓我住下了呢?嗯,想起來了,是在我提到了武大郎從他師傅那裏盜走的一本叫《本草綱目》的秘籍後,白主任態度大變,馬上讓我在這屋子住下的。
那麽說,她就是知道這本秘籍了?也許,她是和武大郎,青絲婉兒有關係的人?她的武功遠較那夫妻倆高,所以她就是他倆的師傅也未可知呢。還有,她讓我既來之則安之的不許走又是什麽意思呢?對了,武大郎他倆是從師傅那裏盜書私奔的,他們的師傅也肯定會找他們,白主任要真是武大郎他們的師傅,那她讓我呆在這裏,就是為了引武大郎那倆來這裏,然後對我們一網成擒吧。
我腦子亂了,小學四年的智商已經遇到了智力瓶頸,我在屋裏一圈兒圈兒地踱著步,胡思亂想著。忽然,我仰天大笑了-------真是傻啊!我現在得到了錢盒子,腿長在我身上,我想走她白主任管得著嗎?自己這次重出江湖,還有未了心願待償,許多事情要做,誰還在意她白主任,武大郎,青絲婉兒啊?
不過,我又想到,我拿著鞋盒子往外走,萬一白主任說你空手而來,這東西是醒來已經是黃昏的怎麽辦?唉,那就隻有翻下臉來硬闖了。以我自幼習武,特別是經過這幾年潛心麵壁的不輟修煉,武功,醫術融會貫通,自創的黃昏鐵扇功已經練得出神入化,自思江湖上應該罕有敵手,量一區區白主任又豈奈我何!
我將鞋盒子捆好斜背肩上,拿上鋼骨折扇,來到窗戶前先觀察一下外麵的情況。見白主任果然在院子裏,正站在西屋門前悠閑的磕著瓜子,和住在西屋搞飲食攝影的青蔥先生閑聊呢。我知道白主任表麵無所事事的樣子,其實是在守著大院,監視著我的動靜,眼睛餘光一直瞄著我這邊了。
事不宜遲,夜長夢多。攥緊手中折扇,我剛要動身出屋,就見白主任忽然臉轉向我這邊,櫻桃小口一張,隨之一個黑點直如閃電一般,帶著風聲急飛而來,我一驚,不及細想,抖開折扇護身,就待後躍閃躲這千鈞一擊,誰知黑點飛到窗前,卻忽然失速慢了下來,輕輕碰到窗玻璃,就像敲了一下窗戶一樣,隨後落在了窗台上。定睛一看,原來卻是一個瓜子皮兒。
我退後幾步,一屁股坐在了床上。一粒既小又輕的瓜子皮兒,白主任竟能從十幾米外憑一吐之力打過來,特別是在瓜子皮兒將打到窗戶時又悄然下落,這份功力簡直驚世駭俗,聞所未聞。
我放下折扇,又褪下了斜背肩上的鞋盒子。白主任警告我不要走的這粒瓜子皮兒雖然沒有打在我身上,但已打滅了我的自信,我自知不敵,看起來硬闖是不行了。
想來想去,覺得白主任不可能永遠守在這裏,終歸要去睡覺休息,記得她說明天下午旁邊《人到不惑》院裏的鳳凰不惑幫要來這個大院封院聯歡,那樣的話,想想還是明早悄悄一走為好。夜間萬籟俱寂,白主任也肯定極為留心,如果耗到明天早上,白主任終究是人不是神,早上正是她打盹的時候,到那時,嘿嘿……
輾轉反側了一夜,早上,天還要亮未亮時候,我收拾好帶的東西,正要悄悄出門時,就聽外麵有了動靜。我趕緊躲在窗戶後麵,豎起耳朵傾聽。
“門爺。”是一個從未聽過的年輕女子的聲音:“您看您摸著我的臉就行了,還非得再攥著我的手,那我怎麽給您攤煎餅果子呀?”
(九)
我一愣,這女人是誰呀?正尋思時,聽到這不知名的女人又說話了。
“前天崔大娘說她老家有急事兒等著走,就把攤煎餅的這套家夥什兒都賣給了我。走前崔大娘說她在這院門口擺這個攤子,門爺一直照顧著。雖然說有時候趕上沒帶錢白吃白拿,趕上院裏沒人動手動腳,但沒人罩著這小本兒生意遇到磕碰也難招架維持。再說出門做生意也就別太繃著了,賣藝不賣身,咱賣的是煎餅果子不是身子,可隻是摸幾下身上也少不了一塊肉,何況又是讓門爺這樣的風流帥哥輕薄,這胡同裏還有追著讓門爺輕薄的了,可人家門爺就好崔大娘這口味兒,還不待見她們呢。所以,崔大娘就告訴我一定和門爺搞好關係,讓門爺該摸就摸,該親就親,敞開胸懷讓門爺高興,這樣生意才能做下去。”
“這崔婆子倒是還懂事理。”門爺的聲音今天有些低沉:“就是不會用詞,什麽輕薄?這叫院裏的窮酸翰林們聽到我還怎麽呆下去?翠花兒,你以後說話也得注意啊。”
“崔大娘沒念過書懂什麽?鄉下來的眼神兒也不活。”這個叫翠花兒的女人聲音倒真甜,話也甜:“剛才您上來把手往我懷裏這麽一伸,我就知道您準是門爺了。崔大娘說這院裏的男人都愛裝,就算滿心願意也得讓崔大娘抓著手才半推半就的往懷裏伸,一出事兒還就全推你身上,跟你玩兒文字遊戲,也就門爺是一條漢子。”
我順著窗簾縫兒仔細的觀察外邊的情況。外邊黑呼呼的,隻有煎餅攤車上掛著的煤氣燈閃著暗淡的黃光,這女人竟然把攤子擺到我窗戶邊上了。攤車前,一個高大的背影,肯定就是門爺,正把手搭在一個稍微矮小的人的身上,似乎在上下求索呢。
“門爺,昨天崔大娘說您太太回娘家了,您自己在家,我就知道今天您準來,一早兒就給您準備了一套極品煎餅果子孝敬您了。哎呀門爺,您怎麽手還往下邊伸啊?一會兒叫人看見了,快點趁熱把煎餅果子吃了吧。”
“我還不餓,哦對了,崔婆子就沒再說什麽話嗎?”門爺依舊是低沉的聲音問道。
“知道您顧不上吃就等著問這事兒了,崔大娘算得真準。”翠花兒忽然壓低了聲音:“崔大娘讓我告訴您,說這事兒要是讓院兒裏人知道,就得驚天動地,非得鬧出人命來不可了。別急,我慢慢給您講,您知道嗎?那個……”說著,翠花兒的聲音更低了,我抻長耳朵也什麽都聽不見了。
“什麽事兒呢?”我又疑惑了。這崔大娘,就是青絲婉兒倒是搞的什麽名堂?聽起來似乎前天早上和我激戰後就走了,這怎麽又和門爺有了勾連,還留了話兒呢?”我想了一下,沒有明白,又一想,我已經換了麵目,他倆都不認得,索性出去探探虛實,也順便看看院裏的動靜,再說,也確實餓了。決定後,我褪下背著的鞋盒子,把扇子插在腰間,然後推門走了出去。
“哎,這位大哥,你早。”翠花兒是一個二十幾歲,相貌平庸的女人,倒是真活絡,一見我就打起了招呼。門爺仍是他那一襲黑色長衫,也仍是他那一貫的傲慢作風,連看我都不看,給了我一個後背。也許是覺得讓我看見了他和翠花兒的親熱有些不高興吧。
“大哥你住這屋裏啊?我今天第一次來,以後還得你多照顧。”翠花兒熱情的說著。我說你有門爺照顧著就行了,然後就說要一套煎餅果子。
“這是剛給門爺攤的,門爺不急著吃,就先給你吃吧,省得一會兒涼了。”翠花兒應付我一樣把放在爐子邊的一套煎餅果子遞到我手裏,然後回身拽了拽門爺的胳膊,頭湊到門爺臉前,小聲說道:“我接著說,您猜怎麽著,結果還真是……”翠花兒的聲音又低得聽不見了,斷斷續續地我隻聽到醒來已經是黃昏,白主任,郎先生等幾個我知道的名字。門爺背對著我,看不見他的表情,隻是不住地點頭,還不停地說到“真沒想到”,“原來是這樣”,“我真看走眼了”之類的話。
我吃著還熱呼呼的煎餅果子,心裏這個急啊,恨不得把耳朵放在翠花兒嘴邊聽聽到底是什麽事兒。今天的煎餅果子和往常有些不太一樣,煎餅裏沒夾油條,而是放了一種咬起來既綿又脆的東西,大概像翠花兒說的,是專孝敬門爺的。別說還真好吃,但我顧不上這些,不一會兒就吃完了,然後告訴翠花兒再攤一套,並借和翠花兒說話機會向她靠近了兩步。
看到我吃完了煎餅果子湊上前來,翠花兒和門爺都不說話了,一起回過頭來看著我。我這才看見門爺的臉,雖然輪廓很像,但卻絕對不是門爺,我愣住了,想問你是誰啊,可忽然覺得心裏一陣惡心翻騰,頭暈了起來,全身軟軟地沒了力氣,隨後身子往後便倒。
翠花兒一把扶住我,忽然變了腔調,用沾得滿是綠豆麵粉的手摸了一下我的臉:“饒你奸似鬼,喝了老娘的洗腳水。”然後回頭笑著和那個扮做門爺的男人說道:“我說好奇害死貓吧,怎麽樣?這小子還不是中了老娘的妙計。”
“婉兒你還真行,我武大郎徹底服你了。”那男人嘿嘿怪笑著說道。
“武大郎?你是武大郎?”身子越來越沒勁兒了,但我頭腦還是清醒的,我看著這個男人不由自主地驚叫道。
“哈哈,小子。多年以前你忽悠我喝了你拿白蘿卜當人參燉的參湯,傷了我的元氣,讓我好幾年才恢複了功力。君子報仇十年不晚,當年那棵白蘿卜我一直放在迷魂藥瓶裏醃著了,天天看著它,沒想到今天還真派上了用場。怎麽樣?煎餅卷上泄真氣的白蘿卜當煎餅果子吃,味道不錯吧?”
“你怎麽會是武大郎?臉能化妝,可你才一米四七,怎麽現在這麽高了?”我越發驚駭了。
“這就是讓你中計的地方。”武大郎得意地忘乎所以了:“你總在小學四年這個智力段混,怎麽能理解得了婉兒和我倆初中二年的高明呢?”說著,武大郎分開長衫下擺,兩手一提兩隻褲管,赫然現出了和人腿粗細相當的兩根木棍------原來,這家夥竟然是踩著雜技裏小醜穿戴的那種高蹺來的!
我像沒了骨頭一樣倚在了青絲婉兒身上,頭似乎不經意地靠在她豐滿的乳房上麵,還揉搓了幾下。“生死關頭,保命要緊,先把三綱五常放一放,看來隻有用美男計一途了。”我想。
(十)
“婉兒,你怎麽還讓他倚你身上了?這小子老奸巨滑的,咱那迷魂藥怕他發覺就用了一點兒,隻能迷他一會兒,他也有武功,咱可別再大意了。”武大郎說道。
“沒事兒,這一回再也跑不了。”青絲婉兒在我後背上似扶實抓地手一緊,已掐住了我的後心穴道:“這兩天沒得機會進到他屋裏檢查,趁現在大院人都還沒起床了,正好去搜一搜。”
“武大郎,你真是不懂好壞的混蛋一個。”我突然叫道。
權衡利弊,此刻,我反倒期盼白主任能出現了。雖然白主任是敵是友尚難確定,而且武功高超,心機難測。但是比較已經確認為敵的武大郎他倆來說,卻是一個變數,畢竟我和她沒有過節,說不定還可以讓我有機可乘了,所以我就決定拖延時間,能拖就拖,以拖待變,說不準白主任就要來了呢。
我仍賴在青絲婉兒的懷裏,臉對著武大郎,似乎義憤填膺地說道:“婉兒天仙一樣的美麗漂亮,又冰晶玉潔的給你守著婦道,你就應該拿她當寶貝一樣地捧著,你倒好,自己想刀槍不入,練童子功。你要想練也行,沒人攔著你,可你又占著婉兒,娶回來老婆讓她給你守活寡,你說你還是男人嗎?你把自己身子練得硬梆梆的,你男人的命根子倒練軟了,你一米四七的個子不是你的錯,但你……”
“呸,你量我多高了?”武大郎暴怒了:“剛才你說我一米四七我就沒理你,我二十歲時就已經一米五二了。”
“練功讓你從一米五二縮回到一米四七也沒關係,殘廢大點兒小點兒而已。”我截住武大郎的話,繼續說道:“老話兒說得好,蘿卜就熱茶,氣得大夫滿街爬。我用白蘿卜代替補氣的人參,將你多年積攢的利欲熏心的丹田氣泄出體外,就是為了讓你去除病灶,回歸人性,好好和婉兒過正常人的日子,是為你好;給你扣上西瓜皮當綠帽子和當烏龜蓋兒也是為了讓你知恥而後勇,激活你的人性。對你這病我內服外敷的用心調治,我容易嗎?婉兒男女的事情上純得像一張白紙,不知道人性的險惡,也不知道她讓你糟蹋了寶貴的青春……”
“你小子暗算我,但還沒害我性命,我這次本不想太為難你,可你要不知好歹,那我可就不客氣了。”武大郎看了看院子四周沒人,躍躍欲試地要過我身邊來。
“人棄我取。你拋棄,踐踏婉兒,我看不過眼,同情嗬護著婉兒,而且我倆日久生情。”我放低了激昂的聲音,同時又用頭摩搓著青絲婉兒的酥胸,以喚起她的母性。“本來我和婉兒兩情相悅,琴瑟和諧,像潘金蓮和西門慶一樣地相愛著,該是郎才女貌,天造地設的一對兒啊。可你,偏要躲在陰暗角落,偷拍我倆的床上隱私照片,然後拿照片敲詐勒索,又立字據又畫押的,生生拆散了我倆這對兒苦命鴛鴦。”
我越說越氣憤,好像連自己也相信了自己的說辭,同時暗中一試,發現除了後心穴道被青絲婉兒點中有些酸麻,全身受製於她外,其實已經沒有任何不適,看起來就像武大郎說的,我吃下的煎餅果子裏的迷魂藥隻是很少,現在藥勁兒已經過了。
可我不敢大意,仍舊裝作全身無力的樣子,但嘴卻絲毫不停:“我怕婉兒為難,不好在名存實亡的本夫及情真意切的情人姘夫之間搞平衡,一跺腳就遠走高飛,隱姓埋名地跑到了這裏,哪知道你仍騙了婉兒和你追來了。前天知道婉兒為找到我,竟含辛茹苦地攤起了煎餅果子。這麽多年,婉兒還沒忘了我這個天津人喜歡吃煎餅果子的愛好,特別是千裏尋情郎,臉都讓風霜摧殘成一碰就往下掉白麵兒的樣子,讓我這個心疼啊。到這份兒上,你還哄騙婉兒,忽悠婉兒和我結仇,你說天下還有你這樣的男人嗎?你騙婉兒一時還想騙一輩子啊?婉兒,你解開我的穴道,讓我教訓他,報他欺騙,霸占你這麽多年的深仇大恨。”
“氣死我了。”武大郎挽起了袖子,跳過來衝我就是一掌。
“住手。”青絲婉兒揚手止住了武大郎。“院裏人就要起床了,別弄出動靜,一會兒姓門的緩過來你就暴露了。你馬上推著攤車回咱倆住處,拿上咱倆的東西回來這裏和我匯合,我現在帶他進他屋子裏搜搜,然後就在屋子裏等你。”
“婉兒,姓門的吃了你送去的碎白蘿卜葉子當蔥花兒的煎餅果子,正躺在床上睡覺了。我給他下的藥勁兒大,一時醒不過來。”武大郎急切地說道:“你自己帶著這小子進他屋裏,別回來再…”
“Don't worry。”青絲婉兒用山東腔的英文告訴武大郎別擔心,然後說:“我這兩天覺得那個白主任有些蹊蹺,這院裏也總有一種邪性,你盡量少生是非,小心謹慎,完事兒咱們立刻離開這裏。”
武大郎還要說什麽,青絲婉兒不耐煩地揮揮手,讓他趕緊走了。隨後四下看了看,然後提著我進了我的屋子。
到屋子裏後,青絲婉兒把我放在床頭,倚靠在牆壁上,又回身關了房門,然後走到我身前,粗糙的手摸了摸我的臉,笑道:“行啊,真是伶牙俐齒,到這地步,手都動不了了,還偷偷拿腦袋吃老娘的豆腐,不想活了?”
青絲婉兒邊說邊掃視著屋子,終於,她的視線停在了我放在桌子上的鞋盒子,然後走過去打開了那個盛錢的雕花紅木鞋盒子。
我心裏一緊,隨後又絕望地往身後牆上一倚,哪知插在腰間的鋼骨折扇一下子硌上了我的後心穴道,疼得我一激靈,但是與此同時,我感到被青絲婉兒點中的穴道似乎已經解開了!
(十一)
我心下一喜,但仍舊裝作被點中穴道那樣軟綿綿地倚在牆上。一來我要確認是否穴道真的已經解開,二來也要調整身心,凝聚全力,以待那決定性的致命一擊。雖然青絲婉兒的武功深淺已大致知道,但以我現在坐在床上的這種姿勢來說,團身猝然而起向青絲婉兒發難總要有些收腿,弓身再暴起的耽擱時間,而高手相搏,差之毫厘就可能優劣立判,生死攸關,我可不能輕舉妄動。還有,我也想探究一下她們的情況虛實,我天衣無縫的化妝又怎麽叫她們識破了的。
我默默調節著體內真氣,試著衝撞剛才被點中的穴道,感覺確實沒問題了,但是我臉上仍不帶出絲毫喜悅或是緊張的表情,看著青絲婉兒在屋子裏上上下下的搜索,繼續和她說道:
“婉兒,別找了,我隻有這一鞋盒子錢了,那還是我抱著以後你能擺脫武大郎和我一起過日子的希望而存下的。前天你找到我,我就想拿著這錢和你遠走高飛,去共度浪漫時光,哪知道你是和武大郎一起來的,又不等我解釋就出手傷人。你記得我逃走時還忍不住多年的相思之情,摸了一把你的大奶子,那個手感呀,一下子就勾起了我和你以前卿卿我我的記憶。後來越想越舍不得你,昨天我冒著被武大郎第二次捉奸的風險來找你,就是要和你商量一下咱們的長久之計。哦,我還納悶呢,我這次化了妝,你怎麽看出來的?”
“你小子就編吧。你那麽想著老娘怎麽當初還偷偷跑了?”青絲婉兒走到窗前向外看了看,然後回頭笑著問我,不等我說話,又接著說道:
“別看你住這文化大院兒,會胡編點兒破文章,其實不值一文,還真不如我那一套煎餅果子實惠有用。前天不小心讓你跑了以後,我收拾好東西,回住處吃了一套煎餅果子,就算準了你肯定會回來,你屋子裏也肯定還有沒來得及拿走的東西。白天沒機會,晚上我就溜進了大院,正要撬門進你屋裏,就聽見有動靜,一看原來是白主任敲著梆子巡查院子來了,我不及細想,慌忙就近躲進了東屋郎先生的屋裏。
郎先生就是一個字,色。屋子裏牆上貼滿了裸體圖片和掛曆,迎門客廳裏也擺滿了各類女子的人體雕塑,雖然晚上窗戶都掛了窗簾,外麵看不見,但裏麵卻開著燈。我正猶豫不知道躲在哪裏時,就聽見臥室有了聲音,危急之中沒時間多想,我一下子也脫去了衣物,一絲不掛的站在了幾個雕塑中,剛擺了一個一手叉腰一手撫頭的造型,臥室門一開,郎先生光著身子就出來了。
人家郎先生天天和裸體的東西打交道,都已經審美疲勞了,到客廳連看也不看這些雕塑和我,就走到櫃子邊,倒了一杯紅酒坐沙發那裏就著生菜喝上了。我剛慶幸他沒發現我,但馬上我就看到他向我這邊看了過來,隨後就和我對上眼了。
我使勁兒睜著眼,一動不動的看著他,他看了一陣兒,又從身邊拿起一個望遠鏡,邊喝酒邊上下看著我。一會兒,他喝光了酒,又拿了一個放大鏡走過來了。我心裏一緊,運功全身,頃刻間我身子也像雕塑一樣又冷又硬了。
郎先生到了我身前,舉著放大鏡上上下下這個看啊,一寸一寸的都研究到了,最後還把我全身摸了一個遍。我屏住呼吸,心想隻要一感覺到他發現了我,我不想傷他也得立下殺手了。誰知到了後來,郎先生忽然掉起了眼淚,隨後哭著說了兩句話,走回了他的臥室,我這才知道原來郎先生和你是老鄉,也是天津人。”
“老郎說什麽了?”我一直沒說話,暗自盤算著心事,想著脫身之計,此刻也好奇起來了。
“郎先生說,又想九河下梢的天津衛了,要不怎麽連雕塑都是家鄉天津的煎餅果子味兒呢?”青絲婉兒答道。
“老娘在雕塑裏站到轉天,兩條玉臂都酸了,兩條玉腿也都麻了,後來郎先生開窗開門通風,又在外麵裝訂掛曆,我看見一個男人和白主任在院外說話,仔細一聽,說的是武家莊,我就知道是你這小子了。隻是你他媽的怎麽還說老娘和你雲雨之後又找你要錢了呢?你那錢不是你自願買武大郎拍的咱倆的照片了嗎?”
青絲婉兒踱步到了床前。我聚集全力,隻待她再往前走一步就暴起發難,那知她卻停住了身子,又回身從桌子上的鞋盒子裏拿出武大郎的那本《本草綱目》,衝我晃了晃,說道:“我師傅有兩件鎮門之寶,一件是這本《本草綱目》,另一件在我手裏,是《赤腳醫生手冊》,我和武大郎從師傅那裏盜走後一直奉為至寶。你盜走了武大郎的這本秘籍,你想我們能饒得了你嗎?”
我擔心武大郎要是來了就更不得下手了,但青絲婉兒不靠近我身邊我還真不敢冒險下手,就仍是半死不活地倚在牆壁上等待著機會。
青絲婉兒小心的把書放回鞋盒子裏,繼續說道:“一日夫妻百日恩,我做主饒過你的過錯,既往不咎,但是你還得跟我們回武家莊去,繼續履行合同。白天你還是伺候武大郎練功,做藥膳。勞累了一天,我倆也不是那種不講道理的人,晚上再由我補償你的辛勞,用你們文人的話說就是陪你行雲行雨,翻雲覆雨,總之在床上雲來雨去,雲卷雲舒的,讓你恢複一下白天勞累的身子。”
“你這不是讓我黑白連軸轉的給你們賣命嗎?”我手摸上了腰間的那把鋼骨折扇。
“怎麽會呢?”青絲婉兒笑道:“你是天津人,我再讓廚房每天給你做天津小站的稻米飯,補你的身子,比你那藥膳還好呢。”
“你這是讓我當吃軟飯的小三兒了。”我歎了口氣,無奈地苦笑著,同時,手已悄悄將折扇從腰間抽出,做好了準備。
(十二)
“怎麽說得這樣難聽?你不是嘴挺甜的嗎?”青絲婉兒說道。“你剛才說我冰晶玉潔,純得像白紙一樣,你是真的誇我,還是諷刺我,還是罵我呢?”
“當然是真的。你看你雖然除了和武大郎的夫妻關係外,還和我有過幾度纏綿,隻我知道的,就又讓門爺和郎先生摸過,但從三從四德上的倫理道德來講,衝你這動我身子易,動我感情難的高風亮節的優秀品格,就應該在武家莊給你立一個貞潔牌坊來。”我蓄勢待發,心緊張到了極點,隻等青絲婉兒再靠近一些就出手。
“唉,你算說到我心裏了,這話就是假的我也愛聽。”青絲婉兒似乎動了情一樣若有所思了一陣,又返身退到窗前向外觀察了一番,然後回過身來,站在窗前桌子邊認真地說道:“我他媽的也是情路艱辛,感情坎坷的一蹋糊塗啊。一直沒有遇到一個真正了解,愛著老娘的知己,反給武大郎守上了婦道。唉,你說你小子雖然狡猾,可嘴好使,甜言蜜語地讓老娘開心,要是真心跟了我,倒也算美事一樁,偏偏你…”
“我也不光嘴好使,別的也不差。”我隨口搭訕著。
“你嘴甜也是壞蛋一個。”青絲婉兒跨前一步,但就是不靠近我。“你說你跑也就算了,怎麽還給武大郎下藥?然後又給他戴西瓜皮綠帽又扣王八蓋子,又偷錢又盜驢的,讓老娘在你倆中間多被動,還怎麽做人?”
“我是怕武大郎不容你我用自由戀愛反抗婚姻暴政,那天又看了《水滸》,才知道原來宋朝也有一個叫武大郎的,就想學人家西門慶大官人和潘金蓮合謀害那個賣炊餅的武大郎的英雄壯舉,又不知道你的心思,就隻好先斬後奏了。完事兒恐怕你回來埋怨,隻得一走了之,遠遁他鄉了。”我攥著折扇的手心已經滲出了汗珠兒。“婉兒,我走是走了,可這麽多年一直想著你呀。”
“又給老娘灌迷魂湯了。別說,老娘這感情經曆上真是純得白紙一樣,沒被人真正用心愛過,還就怕你來這手,你這是往我心裏扔感情原子彈啊。你快說說,你怎麽想著我了?”
“這些年來我一直潔身自好,獨身不娶,嚐遍了單身男人的苦楚,還不是因為你我的那段孽緣啊。”我動情似地說道,同時心裏越發暗自焦躁起來:“再不動手,武大郎就該來了。”
“難怪剛才那種時候你還腦袋紮我懷裏,揉搓老娘的奶子,吃老娘豆腐呢,原來還記著老娘的味道了。”青絲婉兒蕩笑道。
“你那身子還真和豆腐一樣,又白又軟的,要是臉上再點綴四十幾個麻子你就成精品了。天天晚上吃著麻婆豆腐就著軟米飯,再喝一壺,那人生什麽煩惱也沒有了。”我說。
“你小子啊,好話也不會好說。”青絲婉兒說著走進了一步,接著不無得意地說道:“還別說,老娘這身子也不知迷倒過多少男人了。就說這姓門的吧,早上我給他送去煎餅果子時,這小子似乎覺得撒了用迷魂藥醃過的碎白蘿卜葉子當蔥花兒的煎餅果子有些古怪,不肯痛快吃,結果還不是在老娘隨機應變的忽悠下,吃著老娘的豆腐把做了手腳的煎餅果子就下肚子裏去了。”
“你又讓姓門的占便宜了?”我心裏盤算著隻要青絲婉兒再往前走上兩步,我就不再等下去了,可嘴上還在應付著。
“哈哈,吃醋了?”青絲婉兒向我近前走了一步。“摸幾下怎麽了?我這千錘百煉的身子既不會缺斤又不會短兩的。你小子要是老老實實的跟我回去,一心一意地以武家莊為家,白天糊弄完武大郎的藥膳,晚上老娘這嫩豆腐一樣白花花的身子還不是隨你吃個夠?像你說的,吃一口軟軟的天津小站稻米飯,就一口紅白相間,有肉有豆腐,有麻有辣的麻婆豆腐,再喝一口酒,趕上逢年過節,我再給你攤幾套天津煎餅果子,蒸幾屜狗不理包子,你說,普天下你上哪兒找這美事兒去?”
青絲婉兒解開了攤煎餅果子的工作服,就是那條係在腰間沾著麵粉的藍色大圍裙,露出了豐滿妖嬈的腰身:“武大郎就是埋頭駕轅的馬,我坐馬車上掌舵,你再戴上嚼子和行頭幫著武大郎在旁邊拉幫套,咱武家莊這二夫一妻的和諧馬車在康莊大道上奔馳,那該是多麽美好的人生圖畫啊。”
“夜長夢多,不能再等了。”隨著心裏做出的這個決定,我團身就待撲向青絲婉兒,誰知就在我幾乎暴起的一瞬,鎖著的房門竟是無風自開,一個白色身影電閃一般倏地已立在屋子中間,隨之矮小的武大郎也急速奔入,並回身關上了門。
屋子裏彌漫著一股香水和乙醚的氣味。我依舊軟軟的偎依在冰冷的牆壁上,眼睛半睜半閉的像要睡去的樣子,心裏暗自慶幸剛才沒有貿然出手。不用看,我知道白主任駕到了,而且看起來她們真如我早先的推斷,竟然是一夥的了。
“凶多吉少了。”剛才我攥著鋼骨折扇的手心裏的熱汗已經幹了,代之而起的是又滲出了涔涔冷汗。
(十三)
“婉兒,原來白主任就是咱們的師傅,師傅已經化妝易容過了。她老人家原諒咱倆了,快拜見師傅。”武大郎連珠炮似地說著,又一步躍到我的身前:“婉兒,他沒使壞吧?”
“我吃了你下的迷魂藥,穴道又叫你們重手製住,動都動不了了,還怎麽使壞?”我說出這幾句迷惑她們的話後就不再吭一聲了,聽憑她們重逢後的一番亂七八糟的對話,隻是暗中全神貫注地尋覓著脫困良機。
“找到他盜走的秘籍了嗎?”我聽白主任問道。
“找到了。”青絲婉兒從我的鞋盒子裏拿出那本《本草綱目》,又從武大郎手裏接過來遞上的另一本厚厚的都已經發黃破角了的書,大概就是她剛才告訴我她師傅的另一本秘籍《赤腳醫生手冊》了,然後雙手捧著這兩本書,畢恭畢敬地躬身遞給白主任,嘴裏破天荒還用起了文詞:“師傅,徒弟罪該萬死,幸好秘籍還在,未釀大錯,今完璧歸趙,求師傅看在徒弟以往忠心耿耿追隨師傅,此次隻是為情所困,偶一失足的具體情況,從輕發落,給徒弟一個戴罪立功,將功補過的機會。”
“秘籍找到就好。”白主任一把搶過那兩本書,急不可待地翻來覆去看著,然後把書像寶貝一樣地抱在胸前,感慨萬千地說道:“想想當初也不全怪你們,為師脾氣急了一些也有一定的責任。當時你倆私情敗露後,鬧得滿城風雨,場麵確實整得太大了。你們想想,為師也是孤身一人,單身的女流,練功時你倆卿卿我我,打情罵俏的,連累的為師有時也是難以靜心修行。我說讓你們走也是氣話,哪知你倆倒當真了,不但背師私奔,還盜走了咱麻醉門的這兩本鎮派之寶。”
白主任揮揮手,像是要甩掉什麽東西一樣繼續說道:“咱們師徒今天重新團聚,又尋回了鎮派秘籍,應該是大喜的事情,過去師徒之間的不愉快就不再提了。唉,自你們走後,為師青燈孤庵,愈覺人單影隻,加之失了秘籍,不能繼續修行下去,偏偏後山無忌寺的和尚羞澀一郎總來騷擾,經常送些情書和色情圖片來。最後為師忍無可忍,以咱們麻醉門迷幻三式中的第一招漫天花雨,打出麻醉銀針,將這淫徒麻翻在地,並在其麻醉藥力已過,重歸清醒時,痛陳其惡行,用抹了辣椒水的青鋒劍斬斷了羞澀一郎那男人的淫亂之根。隨後為師棄庵而走,浪跡江湖,再後來輾轉漂泊,竟流落到了這個遠離法製,遠離現實的三不管地界。”
白主任向仍倚靠在牆壁上,似乎已經睡著了的我這邊掃了一眼,我心裏一緊,但仍是一動不動,眼睛精華內斂,餘光悄悄觀察著她們師徒三人。
“師傅。”一直唯唯諾諾的青絲婉兒說了話:“你這一說我倒想起來了,有一次東屋的郎先生上我攤子那裏買煎餅果子,和我閑聊時說他在無忌寺練過鐵襠功,自己是什麽金槍不倒,我還納悶他怎麽知道無忌寺呢,但當時隻是尋思著他是要找我便宜,耍流氓了,現在想來,是不是這姓郎的就是後山無忌寺的那個淫徒羞澀一郎呢?”
“哦,這我倒沒注意。平時看他三句離不開色情,還以為他是偏好此道的紈絝了,如果他確是羞澀一郎,那倒真是一個笑話兒了。不過先不去管他。”白主任走到窗前,繼續說道:“為師在這個號稱《文學城》的黑惡勢力割據的大胡同裏,像夾縫中求生存的小草一樣,以夷製夷,四兩撥千斤的借力打力,倒也占穩了腳跟,在這個大院坐上了居委會主任的金鑾寶座。但是,樹欲靜而風不止,這表麵平靜的文化大院也是暗潮湧動,殺機四伏啊。”
白主任回過身來,將懷裏的秘籍放在了桌子上。“昨天這個化妝成愛江山美人的醒來已經是黃昏來到大院,開始為師還沒注意,但他一提起他在武家莊的奇遇,我就覺得他說的那倆人像你們。再後來他講到了《本草綱目》,我一下子就確定了我的推斷。但是,我不知道他是不是隨身攜帶著咱們的秘籍了,就讓他先住進了這裏,一是引你們前來,二來也是要看他下一步的行動,從中找出他藏秘籍的地方。為師算準了如果他帶著秘籍就一定會一早逃離這個大院,我怕在院裏動起手來動靜太大,讓院裏人知道我會武功,也是江湖人就不好了,所以從昨晚開始就守在胡同口外,哪知道反倒被你們先得了手。”
白主任話鋒一轉,愈加嚴肅了起來:“這個號稱文化大院的地方藏龍臥虎,魚龍混雜,大院裏一些人表麵對我客客氣氣,唯唯諾諾,其實是陽奉陰違,私下各有算盤。最近幾股勢力暗地裏合縱連橫,密謀將我這個居委會主任取而代之,而且這次旁邊《人到中年》院落一個以糊,草,虹,溪四人為幫首的鳳凰不惑幫也要來橫插一手。這個鳳凰不惑幫是一些窮窩裏飛出的鳳凰男CEO和品性不如家庭婦女的博士後們的中年組合。所謂三歲看老,窮鄉僻壤來的刁民到了中年更加陰暗,更加不擇手段地不惑了。所以,為師最近處境險惡,正在思量破解之策。”
白主任長出了一口氣,繼續說道:“現在為師來了你倆這等強援,而且秘籍到手,是該咱們麻醉門大顯身手的時候了。婉兒,你換一副麵孔,打扮得花枝招展,妖嬈風騷的樣子,今天就住進大院裏,利用姓門的好色的毛病控製住他,為咱們所用。”
白主任又向已經從門爺恢複回來本身形象的武大郎說道:“小武兒,用你身高一米四七的先天獨特優勢,變性變態,為師給你化妝成離異的單身女子模樣,再把你胸隆起來,以胸大無腦的全新形象住在後院,結交院裏及胡同內市井光棍,咱們三人互為倚角,彼此照應,成鼎足之勢。”
“師傅,你怎麽也和醒來已經是黃昏這壞小子學?徒弟一米五二,不是一米四七。”說完這話,武大郎又回頭看看我,問白主任:“師傅,這壞小子怎麽辦?”
(十四)
“武大郎。”青絲婉兒急忙接過話茬。看起來自從我逃離武家莊後,青絲婉兒就隨我管她老公叫武大郎了。“咱們不是和他還有三年的雇傭合同了嗎?還能怎麽辦了人家?”
“人家?瞧你對他這客氣勁兒,你是不是……”
“小武,自己人別吵。”白主任截住了武大郎的話。“現在咱們首要的任務就是維護大院的穩定,打擊拉幫結派的幫派割據勢力;後院醞釀已久的分離獨立勢力;打躬作揖,引誘精英外流的挖牆角勢力;違背家庭倫理道德的曖昧無罪勢力,特別是最後這一種曖昧無罪勢力,現在已經發展蔓延成偷情有理,小三兒萬歲的極端了,長此下去咱們這個大院的居民最後都成了一對對的曖昧鴛鴦,那還怎麽管理?我這個居委會主任都被架空了,還有什麽威信?所以必須堅決打擊。”
白主任雪白的手做了一個下壓的動作,以表示打壓的決心及力度:“小武,你在這方麵有專長,成功偷拍過醒來已經是黃昏和青絲婉兒的偷情照,以後注意收集各種渠道的信息,特別是大院茶餘飯後談論的小道消息,更應留意的是院內不健康的曖昧信息,誰和誰飛媚眼,誰和誰打情罵俏了,一經發現可疑情況,立即備案留檔,若查明屬實,則以在院裏公開檔案,直至給其各自配偶發送檔案的強有力手段,促其改正錯誤並交納罰款。婉兒,你再準備幾個鞋盒子,以便存放收繳的罰款。另外,從明天起,我在大院告示欄的左側放上你倆的名字,你倆從此就算是這文化大院裏的正式在冊居民了。”
白主任喘了一口氣,無限感慨地說道:“居委會主任法定隻能幹兩屆,我幹完這兩屆就隻有退了。你倆輔佐我平穩幹完這兩屆後,到時候功成名就,咱們就一起去武家莊,精研武功,把咱們麻醉門發揚光大,再去了斷師門的血海深仇。”
白主任又掃了我一眼。“至於他嗎,我發現他雖然寫過《一次純潔的偷腥》,有作風問題的嫌疑,但畢竟屬於紙上談兵,時過境遷,當年到底怎麽回事兒誰也不知道,也無從可查了。我就傾向於他還是純潔的,就不必勞心費神地去天津搞外調了。同時我發現他不像姓門的那樣在院裏沾花惹草地開些不正派的玩笑,還算中規中矩,不屬大奸大惡之人,甚至說他是這個文化大院男人裏唯一的正人君子也不為過。另外他在武家莊和婉兒的偷情也是在婉兒酒色勾引在先情況下的禮貌性上床,用現在的話講就是被偷腥,是被動的,或者是半推半就的,是在精神上付出和身體上吃了虧的。人家醒來已經是黃昏要到法院告你們敲詐勒索和性騷擾,別說這一鞋盒子錢,就是全武家莊也不夠賠償的。”
白主任擺手止住了武大郎和青絲婉兒張口欲辯的舉動,繼續說道:“所以,我想先把他還留在這屋子裏住,暗中輔助我工作,以後帶他一起回武家莊,隻是呢,要和他簽定一個終身合同了。”
“終身合同?”武大郎和青絲婉兒同時叫出聲來,連我也幾乎忍不住要叫出來了。“白主任到底要搞什麽名堂?”我又攥緊了折扇。
“為師身邊一直沒有一個修行武功時練招喂招的人,也一直沒有一個處理各類雜事兒兼照顧起居飲食的李蓮英式的人,我看他既會武功,生活上又挺細致的,也會寫點文章,可謂文武雙全,特別是嘴又甜,外貌形象也行,就想給他一次機會。”白主任說著走回窗前,又向窗外望著什麽,也似乎是沉思著什麽。
屋子裏忽然沉寂下來,大家都在各自想著心事。
“照顧起居飲食的李蓮英式的人?哦,原來,師傅是看上他了。”青絲婉兒沉不住氣了,率先打破了沉悶:“那,他要是不同意呢?”
“婉兒,師傅是何等尊貴的身份?他小子攀了比你還高的枝,都快笑死了,還有不同意的?你別對這小子還藕斷絲連的吧?”武大郎恨恨的說道。
“你們瞎說些什麽?讓你們注意觀察院裏的動向,你倆倒對為師用上放大鏡了。為師自創的麻醉門雖然近幾年才臻完善,但自問和在江湖上縱橫馳騁,盛行百年的蜀中唐門在下藥使毒的道行上並駕齊驅,難分伯仲,為師一心事業和練功,要做天下第一的大派,怎麽還會分心對他有想法?真是笑話。為師就是可憐你們從小隨為師練武,沒有享受過師爹式的照顧關懷,想給你們補全了單親師門的遺憾,給你們找一個師爹。至於他是不是同意。”白主任忽然笑了起來,提高了嗓音,似乎也是說給我聽:“他要不識好歹,不是還有羞澀一郎的前車之鑒了嗎?”
“太好了!”武大郎兩掌相擊,鼓掌高聲喝了一聲彩:“師傅,他要敢不遂您的意,咱就像您對付羞澀一郎那樣,斬了他的命根子。到時候我動手,嘿嘿,刀上也抹辣椒水,哈哈哈,咦,不對啊,要是他同意了呢?那我不是要管這個壞小子叫師爹了嗎?”
外麵似乎有了一些動靜,大院居民大概已經紛紛起床,準備開始新的一天了。白主任沒有再說話,伸手將窗簾的縫隙拉得大了一些,然後仔細觀察著外邊的情況。
“再等下去,搞不好會給弄成太監了。”我心動身動,猝然團身暴起向站在白主任身後的武大郎和青絲婉兒撲去,身形可謂厚積薄發,疾如閃電,右手鋼骨折扇直指武大郎,同時左手向青絲婉兒臉上一掌揮去。
“啊!”事起突然,武大郎大驚失色,怪叫一聲,不由自主的向後一躲之際,我的左掌已近青絲婉兒麵額。青絲婉兒武功了得,陡遇偷襲身形不亂,雙手上架,欲待封住我帶著風聲擊來的這淩厲一掌,隻是沒料到我這一掌其實隻是虛招,就在幾乎被封的一瞬,我的手忽的下移,變掌為抓,在青絲婉兒胸口那傲人高聳的乳房上又連摸了兩把。
“嗷”的一聲怒吼中,武大郎像射出的子彈一樣向我撲來。“來得好。”我大喝一聲,左手勁力一吐,將青絲婉兒推向剛轉過身來的白主任,與此同時也一頭向武大郎撞來的方向衝去,隻是在衝去之前,憑著在青絲婉兒胸口一推的反震之力,我的身子和相向而來的武大郎一錯而過,而武大郎和我的這一恰到好處的擦身而過,正好擋住了白主任要出手攔截我的雷霆一擊。
“咚”的一聲巨響,隨後又是“嘩啦”一聲,第一聲是武大郎一頭撞在牆壁上的聲音,之後的那一聲則是我撞門而出的聲音。
破碎的門框木屑四散紛飛中,我一個優美的空中轉體倒翻,雙腳穩穩地站在了院子當中。
(十五)
“嗖”的一聲,一道白色人影自屋內穿窗而出,蜻蜓點水似地在地上一彈即起,馭風一般落在了大院門前,正是麻醉門的掌門人,也是這個文化大院的大當家,居委會的白主任。白主任利索地關上院子的大鐵門,回過身來,一副成竹在胸,穩操勝券的表情,嘲弄似地微笑著:“醒來已經是黃昏,怎麽這麽不識時務?還要做困獸猶鬥,壞了你最後的機會嗎?”
白主任不從屋子出來追我,而是先搶了出院的大門要道,真是心機縝密,謀算老到啊。我抿著嘴唇,環顧四周,沒有回答白主任的話,心裏歎道:“形勢嚴峻了。”
武學一途,雖有純武功實力的高低之分,但心智的聰惠,反應的機敏,經驗的豐富也左右影響著相搏雙方的勝負。雖然與白主任相較,我武功似稍遜一籌,加之武,青二人的從旁協助,我處劣勢已無置疑,但其實激鬥起來,我卻沒有必要一定要與她們殊死相搏,分個高下,以我醒來已經是黃昏深厚的江湖經曆,機智的臨場反應,多變的武學套路,若尋機脫逃,絕處逢生也非難事,但此刻白主任關了院門,守在那裏,卻一下子斷了我的逃生之途,似乎隻剩下硬碰硬的力拚一條路了。
這個大院的圍牆有兩丈多高,牆頭插滿了碎玻璃,別說沒有武功的尋常大院居民,就是我這樣身負上乘武功的人也斷難翻上圍牆。隻有先上了靠近圍牆的房子,才有可能再冒險一試,而現在強敵環伺,翻牆逃離大院的希望已經極其渺茫了。
武大郎和青絲蜿兒已經從屋子裏竄出,在我身後幾步外呈左右包圍之勢站住,顯然在等待著白主任的命令。
“醒來已經是黃昏,你還非要等到黃昏才會醒過來嗎?隻怕到時候你想通了也沒這便宜了。我數到三,你不乖乖的回屋子裏去,就別怪我辣手無情了,一,二…”
“我醒來已經是黃昏何等英雄,豈能給你們小三兒,小四兒的當著。”沒等白主任數到三,我突然躍起騰身空中,隨後又是擰身一轉,老鷹撲食一般,猝然向一直站在我身後躍躍欲試的武大郎俯衝過去,在快接近武大郎時,我團在一起的身子猛的伸展開來,兩腿用力蹬向他的前胸。我的這招淩雲飛腿,動作一氣嗬成,雖是淩厲的奪命殺招,但卻使得是飄逸瀟灑,優美舒暢。
武大郎練的是金鍾罩鐵布衫的橫練外家功夫,這種功夫若是練到高深境界,除非擊中罩門要害,否則尋常刀劍也奈何不了。武大郎自幼習練,想來也非泛泛之流,眼下見我雙腿攜風踢來,竟不躲不閃,拿樁站定,大吼一聲,雙掌迎向我的雙腳擊去。
“啪”!隨著這聲輕響,武大郎的雙掌和我的雙腳對接在一起,但令武大郎大驚失色的是我的雙腿忽然由硬變軟,令他打出的掌力如擊敗革,而更讓他驚駭萬分的是我兩腿的適時一軟,已使我的兩腳吸附般地貼在了他的雙掌之上,也就是說,我整個身體已經站在武大郎前伸的兩隻手掌上麵,武大郎是在托著寶貝一樣地托著我了。電光石火的一瞬之間,我抖手將鋼骨折扇砸向武大郎光禿禿的頭頂。
隨著“咚”的一聲巨響,武大郎的頭上躥起了一團火星,在他向後摔倒在地上時,借那一砸之力騰身而起的我看到了他禿頭的左邊暴起了一個雞蛋般大的包。
我的身子還未落地,隻覺一股陰風疾勁襲來,青絲婉兒的吸陽掌分上下兩路打來了。
“哈哈,關鍵時刻還是偏著本夫害老情人啊,尼瑪說好的愛情呢?”我嘴裏說著,身子在空中又是一飄,閃過青絲婉兒的偷襲,雙腳落地的同時,右手折扇虛指,左手猝伸,向青絲婉兒胸口再度抓去。
“你他媽的嚐到甜頭了?都這時候還惦記著吃老娘的豆腐了。”青絲婉兒一手護胸,一手豎掌為刀,徑直向我拿扇的右手腕脈斬去,嘴裏還解恨似的喊著:“我叫你滿處去偷腥,連師傅的腥也不放過。”
審時度勢,我覺得隻有以變求生了。一來白主任不為場上我暫時稍占上風的情勢所動,仍堅守著大院的大門要衝不挪半步,不給我絲毫可乘之機,另外我看到武大郎正從被砸倒的地方爬起,兩眼放光,已經是要拚命了,我不能和他們纏鬥下去。一念至此,我右手一縮,躲過青絲婉兒的這陰狠一切,同時一腳向她下腹踢去,嘴裏也沒閑著:“你師傅都說我是這大院裏唯一的正人君子了。”
青絲婉兒向後一躍閃躲我的這看似凶猛的一腳,哪知我這隻是虛招,一使即收,隨即一個轉身,我就待向大院的深處縱去。
一聲尖厲的哨聲響起,隨之白主任那專業朗誦般地聲音在她充沛的內氣帶動下傳遍全院上空:“前已被我文化大院除名的醒來已經是黃昏現化裝易名潛入,欲行不軌,院內各住戶請即出屋協防。”
隨著白主任的高聲示警,真是立竿見影,大院立刻起了一陣騷動。
原來這個以文著稱的文化大院居民們雖然平時都是關在供奉著諾貝爾像的雅室裏揮毫潑墨,吟詩作賦,行文繪畫的笑談風月,愁述情懷,托腮呻吟,但同時卻也特別關心文化大院公益,八卦鄰裏間隱私,堆積道德輿論的製高點,高屋建瓴地維護法統;而且不光能在紙上口誅筆伐別人。現實中遇了機會竟也撕破文人麵皮,身體力行了。
此刻聽見白主任說醒來已經是黃昏欲行不軌,這文化大院的居民也不問醒來已經是黃昏到底欲行何種不軌,是進院勾引趴在牆上,崔鶯鶯一樣的紅杏良家,還是強掠濃眉大眼,誌存高遠的狂傲才女;是擰門撬鎖,雞鳴狗盜,還是奪財取寶,殺人越貨,當下個個義憤填膺,立刻都棄文轉武,抄起家夥出了屋子。有的端著半人高的鉛筆做成的紅纓槍,有的扛著巨型派克鋼筆改製的方天畫戟,有的舉著電鍍鐵管為杆的毛筆做成的點穴橛,有的擎著裁紙刀鍛造的青鋒劍,還有的拿著電腦鍵盤改成的以撥弦發出音律傷人的古箏,紛紛站在各自屋前,注視著正要衝向大院深處的我及隨後欲追的青絲婉兒和已經站起來的武大郎三人。
(十六)
本來,我是想跑往大院深處,引武大郎和青絲婉兒追來,然後伺機各個擊破。如果白主任離開院門尋來,我再力爭從院門逃離。另外到了大院深處,如果有可能,我也可甩開武大郎他們,躥上靠近圍牆的房子,嚐試從房上翻出大院圍牆逃逸。可是眼下在白主任的招呼下,全院皆兵,舞文弄墨的文人都改成舞刀弄槍了,一下子打亂了我的算計。不過好在這些男女翰林們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兒,都隻是守在各自的屋門前,拿著各自奇形怪狀的凶猛兵器,靜觀院中形勢的變化。
略一遲疑,沒別的更好選擇,我仍向大院裏麵奔去。哪知剛一邁步,從大院深處奔馬一般衝出一個人來,帶起了一溜塵埃,僅一眨眼功夫,已由遠至近,我仔細一看,原來竟是那個總是一副鎮院之寶傲慢神態的老翰林。
老翰林仍是上身反穿老羊皮坎肩,隻是邊往這邊奔跑邊脫下這副行頭隨手扔出,同時一拽腰間紮著的一條爛銀色的純鋼鎖鏈,一條兩頭均是銀色鋼球,中間以約兩米長鋼鏈相連的鏈子錘已舞在手中。離我十幾步遠,既不來一句文人見麵的寒暄問候,鄰裏之間的禮貌客套,也不說一句江湖切口,盤一下根底,隻是奔騰之勢不減,迎頭將鋼錘向我心口打來。
老翰林隨手扔出的羊皮帶毛坎肩正巧打在剛從自家門裏出來的門爺身上,這看似輕薄的一件衣物竟將大院裏號稱文武雙全的練家子門爺打了一個踉蹌,摔在地上。門爺大概吃了迷魂藥的煎餅果子現在還暈著了,嘴裏仍不停地嘟囔著:“這大早晨的讓新來的翠花兒伺候著吃了一套煎餅果子,這個口感,這個手感啊,糊裏糊塗就睡到了現在,怎麽轉眼院裏就出大事兒了?”
院裏的人們誰也沒理門爺的自言自語,全都屏住了呼吸,一個我暗地裏一直懷疑也會武功,叫做天涯斷腸人的女子甚至發出了一聲“啊”的驚呼。圍觀的眾人已經看出,老翰林向我當胸擲出的這一錘,可謂力重千鈞的狠辣殺招,以他們對我醒來已經是黃昏的過往印象,這奪命一錘之下,我將是血濺當場,必死無疑了。
老翰林的這條鏈子錘平日隻是當腰帶紮在褲腰上,外麵罩著反毛羊皮坎肩,偶爾也拿著垂在兩腿間的兩個錘頭用作老人活動手關節的鐵球,但眼下眾人才知道,這平日貌似弱不禁風,風燭殘年的腐儒竟是文武兩途的絕頂高手,都禁不住大吃一驚。
鋼錘呼嘯貫胸而來,縱跳不及之下,我雙腳抓地,一個後仰,上身幾乎與兩腿彎成九十度角的急使了一個“鐵板橋”,鋼錘堪堪擦著我的鼻尖掠過,真是好險,隨之一聲巨響,我看到眼前又躥起了一團火星。
原來武大郎剛才在我折扇的重擊之下,雖然頭上起了一個大包,但對他這金鍾罩鐵布衫的橫練身子並無大礙,倒在地上緩了一會兒,仗著雄渾深厚的功力又爬了起來,正見我背對著他和老翰林對峙。這小子置我於死地心切,隨即氣貫頭頂,兩臂貼腿下垂,雙腳用力蹬地,像射出的炮彈一樣向我後心撞來。不料在我一個鐵板橋閃過老翰林當胸打來的鋼錘時,武大郎的禿頭正迎上老翰林的鋼錘,正是外家功夫中油錘貫頂的精妙招式。
石破天驚的兩強相撞後,武大郎幾個翻滾又摔在了地上,在剛才頭上左邊被擊而起的血包旁邊又暴起了一個對襯的大包,就像頭上長起了兩支犄角,而老翰林的鋼錘竟也在這一撞之下凹進去了半邊。
左手猝伸,我一把抓住鏈子錘的鋼鏈,翻身而起,站直了身子,同時右手折扇沿鋼鏈向老翰林持鏈子錘的手上削去。老翰林招數使老,沒料到我變招之快,猝不及防之下,急忙撒了鏈子錘,向後縱躍。而我一錘在手,也不再需要折扇防身,抖手將折扇擲向老翰林。
老翰林棄錘保身這一手從武功上來說可算是招法中斷尾求生的一招,使得倒也中規中矩,隻是忘記自己平日都是以鏈子錘當腰帶係著褲子,今天鏈子錘當了兵器,等於沒了腰帶,眼下危急之中為躲我擲出的折扇用力後躍,係著褲子的紐扣竟猛的一下子繃斷,褲子滑了下來,而我那帶著內力的折扇正好穿襠而過,將他褲子劈為兩段,隨著老翰林倒縱後的雙腳落地,他的兩條已經分開的褲管滑落到了膝蓋以下。
一招占先,我乘勝進取,舞起鏈子錘一錘直擊青絲婉兒,青絲婉兒心驚膽戰,不敢硬接我的重錘,隻是後退躲閃。哪知我攻向青絲婉兒的這招仍和上次一樣,僅是虛招,借著揮舞鏈子錘的一旋,我向旁一躍,爾後一個縱身跳上了東屋郎先生的房頂。
(十七)
我上了房後,原是準備借一衝之力連跳到房子接近圍牆的那邊,然後再以甩出鏈子錘搭在圍牆借力的方法飛躍牆頭插滿碎玻璃的圍牆,然後逃離這座《文學城》的。哪知剛一躍上房頂,赫然發現這座房子的屋頂上麵約一米高處,原來有一條電線通過。大概年頭已久,我身前這段電線包在外麵的絕緣材料業已剝落,裸露著粗大的金屬線。電線一端從大院深處而來,另一端延伸向院外的胡同,正好阻擋了我的連續跳躍之路。
稍一遲緩,我就覺得身後形勢有異,回身的一瞬,一股強勁的罡風已自下而上襲來。原來又是武大郎見我上房要逃離大院,不顧已經兩遭痛擊,頭上頂了兩支暴起的鮮紅犄角,竟又拚命追趕,從院中躍向屋頂,人還在空中,兩臂已然惡虎撲食一樣抓向我的後心大穴,同時嘴裏厲聲喝道:“醒來已經是黃昏,看你小子哪裏逃!”
“真是陰魂不散啊。”我也斷喝一聲,不及細想,一錘揮出砸向武大郎頭頂,同時欲借武大郎躲閃之機再尋逃路。
好一個武大郎,真是藝高人膽大,仗著他金鍾罩鐵布衫的橫練功夫,竟然不顧頭頂門戶大開,不躲不閃,一副悍不畏死的拚命架式,逆錘而上,衝勢不減,繼續向我撲來。
又是那一聲熟悉的巨響,眼前又是那熟悉的一團火星子,武大郎的頭頂再次和我打去的鋼錘撞個正著,也仍是那熟悉的雞蛋般大的肉包再次在頭頂上已有的兩個包的旁邊暴起,但武大郎卻沒有像前兩次那樣翻滾在地,而是以“舍得一身剮,敢把皇帝拉下馬”的大無畏氣概,不顧頭頂三朵人肉紅包的燦爛綻放,雙手急伸,鐵鉗般抓住鏈子錘的純鋼鎖鏈,奮力下沉,一心要和我同歸於盡似地將我往房子下麵拉去。
猝不及防之下,我險些被武大郎拉下房來!我急忙調整好站立姿勢,兩腳牢牢抓地站穩,用力抓住鏈子錘。在現在的情況下,我既不能被奪走手中的鏈子錘,也不能被拽下房子。眼見武大郎以全身重量懸於鏈子錘的另一端,我運功兩臂,就待掄起鏈子錘將武大郎甩出,就像看出了我的企圖,站在院子裏的青絲婉兒急奔前來,向上一躍伸出雙手抓住了老公武大郎的兩隻腳踝,拚力下墜。此時這夫妻兩人全是身懸空中,以所謂千斤墜之勢,欲合二人之重將我拉下房子。
其實嚴格來說,單純武功上講的千斤墜,是利用手腳抓牢接觸的地或牆來產生下沉之力,而不是像武大郎和青絲婉兒這樣僅憑自身重量來使出這招,因為倆人身體份量雖重,但對我來說卻並非不能承受之重。當下,我仍是一提手中鏈子錘,再次揮臂欲舞鏈甩掉武,青二人。
一條白影自二十來米遠的院門處疾閃而來,僅隻三個起落,已到武大郎和青絲婉兒身前,正是倆人的師傅,武功卓絕的文化大院居委會首腦白主任。白主任的這三個起落速度奇快,動作一氣嗬成,姿勢優美至極,卻是燕子三抄水的經典招式。轉瞬之間,白主任已經伸手抓住了青絲婉兒的雙腳;與此同時,已經光著下身,正往腿上提兩個褲管遮羞的老翰林見此情景,不顧醜態再現,也賣弄了一招就地十八滾,翻滾到身子也已經懸在空中的白主任的腳下,然後順勢盤腿坐地,一個老僧拜佛,雙手竟也抓住了白主任的腳踝。
“啊!!!”此時,全院人都驚得發出了同聲一呼。也難怪,饒是這些平素玩弄文藝,筆上春秋的男女翰林們見多識廣,想象力豐富,也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怪異畫麵------我站在高高的房上,雙手拽著鏈子錘,鏈子錘的另一端連著懸在空中的武大郎,青絲婉兒,白主任,最下麵是坐在地上的老翰林,情勢上已經可稱為萬斤墜了。眾人皆想,這下醒來已經是黃昏在劫難逃了。
“大家快上啊,把醒來已經是黃昏揪下來,維護文化大院道德傳統!”一直靜觀院中情勢的門爺此刻已經徹底清醒,看明白了一切,隻是忘了早上趁老婆回娘家之際,剛摸過青絲婉兒的肥碩奶子,就著雪白酥胸吃下了一套煎餅果子,當下竟喊著維護道德傳統的口號適時跟進,一聲淒厲的慘呼,就像月下帶頭公狼招呼群狼的嚎叫一樣,邊叫邊衝上前來。
真是牆倒眾人推,破鼓萬人捶,眼見我這個文化大院的在冊居民落魄失勢,命懸一線,一些大院居民,甚至包括二,三個平時也曾在院裏打頭碰臉,禮貌寒暄的好鄰舊友,隨著門爺的招呼,好像忍了我醒來已經是黃昏很久的樣子,發一聲喊,吐沫星子亂飛,也一起湧了上來,會武的準備出力傷人,會文的捧人場潑墨,雪上加霜,落井下石,群起而攻了。隻有幾個文化大院的老住戶還站在各自門前,表情複雜,呆呆地看著大院裏紛亂的一切。
形勢萬分危急,以我之力和站在房頂的尷尬處境,斷難承受武大郎,青絲婉兒,白主任,老翰林這四人合力同心之重,非要被拽下房子或是撒開手中的鏈子錘不可了。此刻,我就像文革中批鬥台上的人物,看著房下群情鼎沸的大院這些已經剝去偽裝的文人墨客們。
千鈞一發之際,我頭腦忽地靈光一閃,迅疾騰出左手,將右手在握的長出一截的鏈子錘猛的扔向身側外表絕緣材料業已剝落的電線,在鏈子錘搭接並依錘頭慣性纏繞上裸露的金屬線前的一瞬,鬆開鏈子錘躍向旁邊。身子還在空中,突然想起白主任那燕子三抄水的優美姿勢,禁不住厲聲喊道:“小白,快跑。”
在我將鏈子錘扔向高壓電線時,白主任似已警覺,此刻聽我一喊,立刻就待撒手跳開,隻是腳踝被老翰林死死抓住,動彈不得。好個白主任,命懸一線的危急時刻,忽地身子急縮,靈蛇一般從一襲白色連衣裙包裹著的肉色緊身衣中脫殼飛射而出,在空中身形翻轉連躍,眨眼間已站上西屋青蔥先生的房頂。原來,白主任竟穿了一件全身的“馬甲”,從白主任逸出後老翰林手中抓著的馬甲仍然挺拔的既堅又韌且柔的情形來看,一般絲線斷難織就此等極品,這馬甲應是白金絲線之類織成的呢。
“轟”的一聲巨響,鏈子錘與電線交接處爆起了一團火球,強大的電流瞬間沿著牙帶魚一樣首尾相連的鏈子錘,武大郎,青絲婉兒,白主任的金絲馬甲及老翰林直瀉而下導入地層;隨後電線也被武大郎等人身體的重力拉斷,斷開兩截的電線一條打在地上彈起後正好纏在門爺暴著青筋的脖子上,另一條卻搭在了蜂擁而上準備幫助白主任等往下拽鏈子錘的人群中,劈劈啪啪的爆起一陣閃亮耀眼的火花和脆響,隨之傳來“不好,有電,醒來已經是黃昏下毒手了,快向後院跑啊。”的驚叫聲。與此同時,供電及服務器等電力係統因短路而燃起火來,又是驚天動地的幾聲巨響過後,整個這條胡同,也就是這座叫做《文學之城》的城堡一下子斷了電力,同時各處燃起了衝天大火,遮天蔽日的濃煙中傳來奔跑逃生的人們的嘈雜喧囂。
我趴在房上,看著四處的大火和滾滾濃煙,劫後餘生,想到剛才的脫險仍是心有餘悸。
我在房上又仔細觀察了一番周圍動靜,就像換了時空,此刻四周陷入了死一樣的寂靜,白主任早已不知去向,文化大院裏的居民也都逃得無影無蹤了。我活動了一下全身,發現經此大難,竟是毫發無傷。
“此刻不走,更待何時?”我悄然躍下,狸貓一般點塵不驚地落在院子的地麵上,冒煙突火地幾個起落,閃身進了我的那間屋子。
(十八)
屋子裏沒什麽變化,就是床上有一些被武大郎頭撞牆壁時撞落的牆皮碎塊;鞋盒子還在桌子上放著了,我走過去查看,錢還在,也沒有短少。
“趕快離開這個文化大院吧。隱姓埋名的韜光養晦還是沒隱住,這次又弄出了人命,重出江湖的計劃就別再想了。算了,怎麽都是一輩子,還是葉落歸根回家鄉天津終老一生吧。”我把捆好的鞋盒子斜背身上,又把存有門爺照片的照相機和欠條都扔在了床上,想想過去和這些人的糾纏真是無聊。然後環顧呆了近一年的這間鬥室,不知怎麽,想起了《笑傲江湖》裏一句經典的話:“這塊是非之地,永遠不再回來了。”不禁又感慨萬千了一番,然後扭頭就待向屋外走去。
屋外有了動靜。我站立不動,隨後就見白主任鬼魅一樣飄了進來,當門站立:“怎麽樣?醒來已經是黃昏,你,沒事兒吧?”
白主任危急時刻脫掉了全身的馬甲後,大概是剛才回自己住處換了衣服,現在是穿了一套紫色的緊身運動衣,身材較前似乎瘦了一些,應該是換下特製馬甲後的真實身形了,按門爺說話就是更有“線條”了。隻是似乎性情大變,眼神柔和了許多,說話的語氣更是婉轉溫柔,擺明了化敵為友了。
不過,此時我已看出,這個我平時沒有注意,剛才危急時刻喊她小白的白主任,和我一樣,麵貌是精心化妝易容過的了。
“我沒事兒。”我淡淡地回答她一句後,仍想繼續往外走,但白主任堵著門沒動,我隻好站住,等著她的下文。
“謝謝你剛才救了我。”白主任說完這句話,就走到桌子前,拿起了放在上麵的《本草綱目》和《赤腳醫生手冊》那兩本秘籍。見我走出門外,就也尾隨我走到了屋子外麵。
“我剛才把小武他倆被高壓電燒焦的骨灰裝斂好了。”白主任明亮的眼睛看著我:“看了剛才發生的事情,我也看透了,一切都是定數啊。冤怨相報何時了?要不是你剛才向我示警,我也和他們一樣了,所以我想咱們的恩怨過節就一筆勾銷了吧。”
我隻是微微點了點頭,依舊一聲不吭。多年的塵封往事如煙霧一般在腦海裏紛亂飄浮,我的心有些激動,甚至手都有些抖了,但我仍然裝得若無其事的樣子。
“你有什麽打算?”白主任直直地注視著我,像個老朋友那樣問道。我忽然發現她身上的那種迷惑人的乙醚味兒沒有了,大概那些氣味兒是附著在她那極品馬甲上的,隨著馬甲的脫去,她已經回歸真我了。
“我已經厭倦了這裏的一切,我想葉落歸根回家鄉天津。”我說。
“你要海歸?那你才小學四年文化,很難得到優惠政策的。”白主任愛傷人自尊心這點倒是始終沒變化。
“我想就像《圍城》裏的方鴻漸那樣,在唐人街雜貨店買個有英文字的哈佛大學的博士文憑,帶著項目海歸,回天津在南開大學創辦一個提高智力的藥膳煎餅果子研究所,讓天津人人都戴博士帽,成博士之鄉。成功的路不止一條,武的不行咱來文的。”說完我就要走,可是白主任仍沒有要結束談話的意思,反倒踏上一步,更靠近了我。
“你今天喊了我一聲小白,一下子讓我想起過去的事情了,你知道嗎?我風月二哥,就是我二師兄,就私下叫我小白。”
“我是因為你姓白,一著急就喊你小白了。”我趕緊解釋了一句。
“我知道,你叫醒來已經是黃昏。”白主任歎了口氣,幽幽地說道:“永遠也不會有人喊我小白了,就算我風月二哥在這裏,他也不會理我了。”
我沒有接她的話,仍在暗自壓抑著起伏不平的心潮。白主任卻似打開了話匣子一樣,自顧自地繼續說了起來:“我家世代在錦州開鏢行。早年間東北兵荒馬亂,山頭林立,胡子盛行,匪患遍地,但隻要看到我家鏢行的旗子,各路豪強,黑白兩道,都會給個麵子。
我二師兄江湖人稱笑談風月不負他,文武全才,英俊瀟灑,機智幽默,可是不知怎麽,我爹爹,也就是我們的師傅卻喜歡我大師兄,總偏著我大師兄。爹爹認為練武的人就應該一心練功,像我二師兄那樣沒事沉湎琴棋書畫就是玩物喪誌,就是不務正業,就是歪門邪道,天份再高,再聰明也沒用。所以我爹就不教我二師兄真功夫。我家這個鏢行除了爹爹就是大師兄主事。二師兄雖然機變百出,為鏢行貢獻最大,但卻一直受大師兄的氣,隻是因為愛著我,才隱忍著在鏢行呆下來。到後來我和大師兄都比我二師兄武功高,爹爹最後又把我許配給了大師兄。”
白主任搖了搖頭,一副往事不堪回首的樣子。“記得我把爹爹讓我和大師兄成親的決定告訴二師兄時,二師兄什麽也沒說,隻是呆呆地坐在床邊,看著屋裏地上的一個鞋盒子,樣子好怕人。我就想逗他一下,緩和一下氣氛。就指著那個鞋盒子說,你要有這一滿鞋盒子錢我就跟你私奔了。
那時,我們鏢行生意不好,真有一滿鞋盒子錢那應該就是巨款了。我說完這話,二師兄以為我是故意拿他開玩笑,站起來就要走,正在這時我大師兄來了,他倆人沒說兩句,話不投機,就動起手來。
我大師兄雖然武功在我三人裏最高,但機敏上卻不如二師兄,而且二師兄聰慧過人,武功上一點就透,江湖曆練非常老到,偷學了許多各門各派的招式。結果一番激鬥,大師兄中計露了破綻,眼看二師兄就要下手傷了我大師兄,也就是我未來的丈夫時,我抖手打出了帶鉤的金針,擊中了二師兄的肩頭。
金針是爹爹隻傳給我和大師兄的獨門暗器,雖然沒有喂毒,但也霸道無比。二師兄回頭看了我一眼,一把拔出了金針,金針帶出了一大塊肩頭的肉,血染紅了半邊衣服。二師兄仍是一言不發,甩手把金針打在我身後的屋門上,一躍上了屋頂走了。從此再也沒有回來。”
淚水幾乎要湧了出來,但我卻故作姿態地微笑著問:“你用帶鉤金針傷你二師兄,你這麽恨他?”
“怎麽會呢?我就是當時怕他傷了大師兄,回來爹爹又該生氣責罰他,一急之下就出了手。”說著,白主任又上前一步,一把抓住了我的手:“其實,我是最喜歡,最信服我二師兄了,隻是,唉,陰差陽錯,最後倒和二師兄成了陌路。”
練武之人最忌被人抓住腕脈,我心下一緊,立刻運功全身,但仍是麵含微笑,調侃著道:“別信哥,哥隻是個傳說。”同時推開了白主任搭在我腕子上柔軟無骨似的玉手,心裏默念著後來亦師亦友的體育老師的諄諄告誡:“男人們,遊戲風塵千萬別動真情,你要小心女人啊。”
“二師兄走了沒幾天,我和大師兄還沒成親,卻發生了一件大事。鏢行在祁連山一帶被七星會劫了鏢,爹爹邀了道上朋友和鏢行一眾前去討鏢,結果中了圈套陷在山裏。雖然也重創了七星會,號稱祁連七星的七個魔頭死了仨,但我們幾乎全軍覆沒,大師兄戰死,爹爹死命相拚才護著我逃了出來,但也受了重傷,在川陝邊界一個小鎮上的客棧裏咽了氣。”白主任美麗的眼裏撲簌簌地掉下了成串的淚水。
我似乎沒有聽到白主任的話,硬著心腸呆呆地看著大院郎先生屋前並排掛著的三本裸體掛曆封麵。想想郎先生這家夥也真是的,襠下的罪惡之根已經讓白主任斬斷,卻還整天在這個文化大院裏男歡女愛的口吐蓮花,語涉淫邪。
(十九)(完)
“爹爹死前告訴我一定要給鏢行報仇,又說如果我二師兄在也許就不會中計,被祁連山的七星會誘入圈套吃這大虧了。最後爹爹讓我找二師兄去,說二師兄一定會不計前嫌幫我報仇雪恨的。”白主任喘了口氣,緊緊盯著我的眼睛繼續說道:“我輾轉江湖,就是找不到二師兄,好像他故意躲著我似的。後來我收了青絲婉兒和小武倆徒弟,也曾努力調教,對他倆寄予厚望,但終是資質太差,難當大任,後來更私通野合後盜秘籍而逃。眼見報仇無望,我也就淡忘了那段血海深仇。”
白主任把手上的兩本秘籍小心的放在腰間的一個包裏,然後抬頭凝視著我,兩隻淚眼放出深情嫵媚的異樣光芒,好像戀愛中的少女那樣,雖然我知道她已經易容化妝,但仍覺梨花帶雨,美豔撩人。柔情似水的聲音好像一隻小手在撓著我的心。
“黃昏哥哥,”白主任改了對我的稱呼,叫黃昏哥哥了:“小武他倆從小沒有師爹關懷,我也有責任,現在就這麽夭折了,我不怪你,可你能繼續完成他們未竟的任務,幫我這孤女,也叫剩女到祁連山報仇去嗎?我什麽都答應你。”
“果然不出所料,引出正題了。”想著,我含糊不清地說:“在武家莊我倒是關懷過他們,另外你不是說經過剛才的事情,已經看透了一切,冤怨相報何時了,所有恩怨一筆勾銷了嗎?”
“那是說和你的恩怨,可和祁連山七星會的深仇大恨怎麽能一筆勾銷呢?”白主任的臉沉了下來,但是身子卻靠近了我,同時手又要親熱而且無助似地拉我的胳膊了。
我很自然地錯後一步,全神戒備,嘴裏說道:“一說海歸,回那九河下梢的天津衛,我現在已是歸心似箭,再不想另生枝節了。謝謝你原諒了我的冒犯,我當時也是情非得以,根本不想殺青絲婉兒她們的,咱們是後會有期了。”說著,我就要退後幾步,然後躍上房子而走。
“二師兄,你真就這麽絕情嗎?”白主任站著一動不動,但淚水如斷線的項鏈珠子一樣沿著美麗的臉龐不停地滑落,我知道這是她從小就慣用的殺手鐧,剛才一直迂回引誘,現在終於道出了我的身份,打開天窗說亮話了。
“小白。”我穩了穩心神,重重地歎了口氣,說道:“看到你使了那招燕子三抄水,我本應立刻就認出你,可是當時情況危急,不及細想。直到我把鏈子錘搭上高壓線時我才想起那是你的經典招式,慌亂之下我順口就喊出了你的小名,我知道你隨後肯定會猜到我是誰了。時隔這麽多年,咱們師兄妹能夠重逢真是不易,也算有緣,就像你說的,一切都是定數,強求不得的。你保重吧。”說著我仍是要走。
“二師兄!”白主任,應該叫小白,確切的名字應該叫白淑貞,忽然大喊了一聲,然後潑婦一樣,一手插腰,一手直指著我的鼻子:“你說,你還是一個男人嗎?”
我知道這是她的開場白,接下來就要和盤托出主題,迫人就範了。但我也沒辦法,隻得接了這必然要接的一句:“我怎麽不是男人了?”
“你師傅,師哥叫人害了,整個鏢局也毀了,你不去報仇雪恨,卻裝聾作啞,不聞不問,縮頭烏龜一樣,你說,你是男人嗎?和你青梅竹馬的師妹,一個隻有你一個親人的弱女子複仇無門,整天以淚洗麵地孤苦無助,你不去幫助,躲的遠遠的,自己揣著一鞋盒子錢尋歡作樂,四處偷腥,沾花惹草,你說,你是男人嗎?”
“師傅對我是否公平,大師兄對我是否欺壓,我不想再說,相信你我心裏都有數。”我截斷白淑貞的話,說道:“隻說你幫著大師兄背後傷我的那一歹毒金針,任何一個男人,稍有血性,還能容忍嗎?你是弱女子?哼,玩笑不是這樣開的。你在我和大師兄之間搞恐怖平衡,玩三角戀愛,我自動出局,不陪你們玩兒這我隻輸不贏的遊戲了,正是拿得起放得下,頂天立地的男人作風。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處處不留爺,老子投八路,我一跺腳離開鏢局自謀生路,懸壺濟世,治病救人,來一個華麗的轉身,就是爺的風範,有這範兒的爺們兒,不是男人是什麽?”
我踏上一步,繼續說道:“你和大師兄還有鏢局這麽對待我,自己遇上倒黴事才想起我來了,你剛才說你最喜歡,信服二師兄,那你嫁給大師兄幹什麽?唉,算了,這些事兒我真的不想再提起了。”
“二師兄,過去的事我和爹爹是有對不住你的地方,但也不是像你想得那麽不好,我傷你的那次也是一時情急,即使你不原諒我和鏢局我也不怪你,你不幫我報仇我也沒怨言,這上麵的恩怨咱一筆勾銷了,像你說的就不再提了。但是,”
白淑貞加重語氣說出了“但是”倆字後,臉色一寒,從孤苦委曲的可憐女子一下子變成專橫跋扈的女強人,開始興師問罪了:“自己的二師兄指望不上,為了報仇我自己創了麻醉門,含辛茹苦調教了兩個徒弟,這剛要光大門庭,跟我去祁連山雪恨,就叫你下毒手用高壓電給電死了,你說,於情於理,你不應該負責嗎?老翰林自視甚高,我軟硬兼施地費了多少心血周折,好不容易說動他和我做了朋友,助我去祁連山,也叫你不明不白地害死了。院裏我的其它朋友更是叫你這讓高壓線短路的損招給打散了,我也暴露了身份,我報仇的左膀右臂全因為你而沒了,你拍拍胸口說說,天地良心,你不該贖罪嗎?”
從知道她認出我來後,我就清楚跑不出我這師妹的手心了。所謂三歲看老,我和她從小就在一起,太了解她的狡猾難纏了。我歎了口氣:“別再費話了,說吧,讓你二師兄怎麽贖罪?”
“你是剩男我是剩女,咱們合兵一處,立即去祁連山報仇雪恨。”白淑貞破涕為笑,上前拉住了我的手。
“你可要搞清楚什麽是剩男,剩女啊。”我叫她的手一抓,心神又蕩漾了,我真恨我這樣,一輩子就喜歡女人,不會拒絕女人。但我嘴上還是不改強硬:“咱倆不同,你都結過婚有婚史,我可還一片空白,廣東話說青頭仔了。”
“呸!”白淑貞抓著我的手一緊,我隻覺一股熱力透過她的指尖直達我的手臂經絡,真是內力雄渾啊。“我和大師兄還沒有正式結婚入洞房,就偷偷親嘴了一次,什麽經驗也沒有,大師兄不像你這麽壞,我才真是空白了。倒是你,還青頭仔?青你個頭!小時候還挺靦腆,有壞心思也藏著,瞧你現在變的,你看你在這文化大院裏牆壁上貼的那些偷腥文章,再看你的所作所為,悶騷的色男樣子,揣著廣東話說的鹹豬手四處吃豆腐,簡直快成流氓了。我現在才明白你這醒來已經是黃昏的名字的意思。”
“我悶騷那還不是因為你嗎?凡物不得其平則鳴,我,”我還要爭辯,白淑貞說現在先別說這些了,咱們以後有的是時間。咱哥倆馬上離開這裏,找個地方休整一下,然後上祁連山找七星會報仇,這些年我早摸到他們的底了。
“那,賣命前我這悶騷還想明騷一下,你先把定金交了。哼,這社會,對女人我也不能太沒心機了。哈,想想大師兄還是個雛兒,一直抱著熱火罐跟著你,最後就親了一次嘴就歇菜了。”
“你小子是越來越壞了。我記得以前偷聽過爹爹和大師兄說話,大師兄說你有個痣,是風流痣,讓爹爹防著你,別把我許配給你,我當時還不信了。”白淑貞說道。
“看起來你們是一直敗壞我的名譽,不懂我的高風亮節了。”我說道:“男人一生籠罩在情欲的陰影中,無法抗拒自己,放浪形骸,其實這才是男人本色。哼,男人不壞女人不愛,像大師兄那樣隱忍裝純的才是男女之情上令人不齒的渣滓。我風流不下流的這麽多年,衝大師兄這句讒言,我也別再端著了,這頂遲來的綠帽子我是給大師兄戴定了。”
“別又胡說八道了。”白淑貞截斷我的話。“來,回屋裏去,去了易容化妝,咱哥倆用真麵目見一下,江湖兒女,倒也不必拘泥,你喜歡,給你小子就是了,哼,到最後我這清白的身子守了這麽多年還便宜了你這壞蛋了。”說著,白淑貞上前揭開了我的麵具。隨後,她也回過頭去,再轉回身來,她已經露出了自己那張真實的本來麵容,接著,在我還要用鹹豬手數她臉上的雀斑核對身份時,倒進了我的懷裏……
過了一個時辰,我倆疾步從屋裏出來,閃到院門前,大院鐵門仍然緊閉,四周是死一樣的靜寂,不知道人們都哪裏去了。
我倆並肩上前,我拉開門栓,一拽院子的大鐵門,準備走出大院,哪知院門就像有人在外麵猛推了一把一樣,竟應手而倒!我倆沒有防備,躲閃不及,一下子被沉重的大門和隨之而倒的門洞牆磚壓在了底下。
幾經掙紮還是動彈不得。“真是啊。”運足氣力,我大吼一聲猛力奮起,豈料一腳蹬空,定神細看,卻是換了時空,竟已置身自己家中,抱著電腦正倚在沙發上了。
其時,正是臨近傍晚時分,斜陽夕照,滿室瑰麗光影。
原來,這一切卻是一場白日殘夢,醒來已經是黃昏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