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真誠

上中學的時候讀一個故事，極其震撼我的心靈。

法國大革命時期，一群革命黨人被押到城牆下執行槍決。被槍決的革命黨人中有一個十五六歲的孩子，他向現場的行刑官提出想要回家見母親最後一麵。因為他承諾過母親要回去的，為了母親不要四處找他而焦急難過，所以他請求回家與母親告別，並承諾看完母親一定會回來接受行刑。行刑官看他還是個孩子，動了惻隱之心，於是揮揮手，意思把他給放了。孩子得到許可，飛也似的跑了。然而，當那群革命黨人被執行完槍決，行刑隊打掃完行刑現場準備離開的時候，那個孩子居然飛也似又跑了回來。他滿頭大汗的站到原來的位置上，氣喘籲籲的對行刑官說“我已經和母親告過別了，非常感謝你，大人！”然後麵不改色的對行刑隊說：“來吧！開始吧！”

我那時十四五歲，看了這個故事，當時不知為什麽我就嚎啕大哭了起來。現在想想，那不僅僅隻是感動，而是一個誠實、純潔而高貴的靈魂對另一個靈魂的深深震撼，雖然三十多年過去了，而至今也未能忘卻。

近些年寫些文字，完全出於獨立思想的結果，這也是為自己解惑的一個過程。我希望通過思考來認清自己的人生及所在的民族與國度，可是，越是往深裏去，越發絕望起來。就拿法國大革命時期那個孩子來說吧，他的誠實、勇敢、禮貌在國人眼裏居然成了一種愚蠢，國人喜歡講“三十六計，走為上計”、“留得青山在 ，不怕沒柴燒”，一切都講策略和方法，唯獨不講真誠真理與正義，更不講真誠與勇敢。這樣的境況，全在於諸子百家的“王道”思想，實則是喪失了信仰的機會主義所導致的，所以我才寫了那些批判諸子和漢語傳統的文章。可以說，中國人的人格根本沒有真誠和勇敢可言，更沒有高貴的精神，他們的靈魂裏充滿的多是懦弱、虛偽、狂暴、奸詐和狡邪！

如法國大革命這樣的故事，絕不會在中國以往的曆史中發生：一是中國的孩子在臨死前心裏有的隻是恐懼，根本不會去考慮他母親的感受；二是中國孩子絕沒有對即將槍決他的人報以如此真摯的禮貌；三是那個行刑官也不會有這樣的惻隱之心，憑良知而隨意放了他；四是那個孩子就算被許可離開，他也不會誠實的跑回來受死。想想，這真是比死亡可能還要悲哀的事情！

2012年，我在貴州做了一個講座，講的內容涉及到中國社會的一些現實問題。講完之後，一個十八九歲的年輕人跑上來緊緊握住我的手，非常景仰的對我說：“尹老師，你太了不起了，你是我見到過唯一一個說敢真話的人！”我並沒有因此而高興，我反而感到難過與些許憤怒。我當時就對他說：“說真話是一個人的基本人格，每一個人都應該說真話，不然還叫什麽雞巴人？！”

或許因為我的髒話，那個年輕人一時麵色尷尬，目光茫然，不知所措，令我感到不忍心。我放低聲音，認真的對他說：“如果我尹勝僅是因為說了真話而受到別人的敬仰，僅是因為說真話在這個國度獲得了榮譽，那，這不是我尹勝的成功，而是這個民族和國家的失敗！”年輕人聽完依舊茫然。

時隔三年，雖然那個年輕人叫什麽名字我不知道，但在這裏，我依然想對他說聲：對不起！

 

2015年12月2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