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勝

尹勝,詩人、自由學者、藝術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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讀書的快樂

(2014-07-10 04:53:28) 下一個


人生中可以有很多快樂,有的人以錢財聲色為快樂,有的人以玩弄權術為快樂,有的卻以讀書為快樂,我偏好於讀書,所以也喜歡讀書之人。但凡任何事物,都是深淺之分,有大小之分,有真偽之分。在我的記憶裏,林語堂先生可謂真正的讀書人之一,隻因為他有“胸中了無窒礙,方能心神領會”的讀書心得和境界,為我所欽佩。事實上,讀一本書,互不相見的讀者與寫者能通過文字使心靈產生頻頻共鳴,教思想不斷擦出激情和火花,那實在是一種人生的真快樂。無論是陽光敲窗的早晨,還是倦鳥歸巢的黃昏,抑或萬籟俱寂的深夜,捧一本書,墨香氤氳,無茶無酒時一杯白開水也算是一種幽雅吧。把了書卷,沉心讀去,仿佛獨自就與作者進行了默默的對話,那一刻萬丈紅塵被拋卻腦後,心清神逸,宛然中就真的進入了“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的精神世界。

吾父乃民辦老師,也算是讀書之人,記得我們小時候,他放學回來後再做完農活,累了就以讀書休閑之——找書出屋,獨自就偏躺於院壁一側,也不管身下是否有荊棘草稗,也不管褲腳上泥星點點,戴上眼鏡,來回地轉個舒服的身姿,就專注的讀起書來。他讀的書有時是武俠,有時是曆史,有時是文學,有時是《易經》《左傳》之類,名目甚多,駁雜紛呈。父親讀書時表情十分的豐富:一會皺眉若食黃連般的愁苦;一會會心微笑如沐春風般的快意;一會悲哀難禁,淚眼欲下,我曾多次看見他望著書,眼眶中就有淚珠巡回地滾動,非常的耀眼;一會他又是拍著大腿,前仰後合的哈哈大笑,笑完之後,抹一下眼眶,還拿了他粗大的手掌不停的摩挲著膝蓋,仿佛那快樂仍餘溫未盡,還在他那掌與膝蓋間流連徘徊。母親是不能理解父親的,總是在他讀書入神時分悄悄地對我說:看哪他,又發神經病了!然而我卻能理解父親讀書的快樂,也喜歡他讀書時那童稚般的天真和純粹。

熟識的人之中,除了父親,把讀書視為快樂的人當數我的大姐高立憲了。大姐雖是作家,出了五本書,並且為海上詩集寫過序,也曾為台灣著名畫家詩人張國治寫過評論,但怎麽看她也不象是個作家,倒象個村姑,樸實而土氣。她晃眼看去是有點笨拙的,實際上我知道她卻是大智若愚的那種人,什麽事情看在眼裏,記在心裏,隻是嘴上不說出來而已。因為她知道自己看上去有點笨拙,於是就自擬了四字:天心養拙,請遼寧老詩人阿紅先生給寫了條幅裱了掛在客廳。每每去她客廳,看那“天心養拙”幾字,心裏就特別喜歡,總覺得其中意味無窮,好是深遠,之後就覺得這麽的好的詞怎麽被她想到了呢?

客廳裏也不僅僅隻有那一幅字,還有案幾上的書們襯托,還有她自己畫的水彩和油畫,給人莊嚴、高雅而又心逸的感覺,就算我不喜歡讀書,在她這裏也就有了發誓要讀書的衝動。她家三個書櫃都是滿滿當當,大部分是文學書籍,古今中外,經典名著,應有盡有。大畫家石虎先生厚厚四本、幾十斤的畫冊,讓我恨不得占為己有。除了文學書籍,有繪畫方麵的、她專業化工方麵的、辭典字典,還有菜譜、易經八卦風水相命之類,等等和各種文學雜誌,仿佛進了圖書館,真有點書香滿屋雅自生的感覺。無論談起什麽隻要是她幾千冊書裏有的,她都能及時的說出並翻找出來,真叫人佩服。大姐讀書時總是把腳高高的放在書桌上,手裏捏支煙,一般是兩塊五一包的“雙葉”或價格相等的“羊城”;桌邊一杯濃茶,她就這樣一邊吞雲吐霧,就著苦澀清新的濃茶,一邊與聖賢作了神會,那樣子好不瀟灑。讀到高興處,哈哈大笑幾聲,隻要有人在她身邊她都是要求著重讀一遍與其分享的。讀到惡劣之處,就會大聲說:這人怎麽這樣?未免太壞了吧?!或大聲嗬斥:他媽的,真混帳!神情變化與我父親讀書的神情近似,變化極其豐富,天性昭然若揭。大姐最喜歡把自己喜歡的文章留在一邊,來了客人就把它們翻出來再一起讀之,享之。這好比好客的人總是把最好吃的東西都珍藏起來,等來了客人到來好好招待一番一樣,大姐乃讀書之人,覺得好文章比好吃的東西更加彌足珍貴,所以才舍得作了招待客人的上等佳品。

無論是林語堂先生還是吾父,抑或是高大姐,他們都是真正的讀書人,被我的記憶深深的銘記,並且深深欽佩他們讀書的那份毫無功利的純粹和全心的投入。我自己呢,也算是愛讀書的,小時候讀連環畫,不惜十裏山路來回去同學家借一本《渡江偵察記》。初中讀武打《笑傲江湖》、《七劍下天山》、《鹿鼎記》、《玉驕龍》等等,沒日沒夜,可謂專心致誌,現在想來,要是讀正經的書能有讀武打那麽投入我早也該混了博士的罷。中二讀《多情劍客無情劍》,連續三天,除了上課吃飯,連上廁所也不忘記了那放浪多情的李俠士,生怕一旦我停下來李尋歡的飛刀就會改變了應有的路線,打得不夠想象的精準。反正,那些日子裏看代數的那些符號,總是懷疑其中有可能藏有絕世劍譜和武功秘籍的,神兮惚兮。至於讀那些言情現在全無記憶,連書名也不記得,隻知道台灣瓊瑤和香港岑凱倫這兩個的名字。後來就讀《西遊記》、《紅樓夢》、《水滸》和《巴黎聖母院》、《笑麵人》、《呼嘯山莊》什麽的,西方作家吾最愛雨果。至於讀詩呢,開始覺得詩歌很神聖,唐詩宋詞當是最愛,和所有人一樣尊屈原李杜為天人之神,百般愛戴和崇敬,至於寫詩最初除了心有話而文卻不可述之外,還有本性上固有的懶惰在作怪,覺得寫詩字少而且簡單,結果方知那時的認識幼稚而可笑。也就是從這寫作開始,原本所愛之讀書就有了天翻地覆的變化,慢慢,讀書也就有了選擇,有了強烈的目的。之前,讀書心無牽掛,隻是一味跟隨作者進入那文字與故事編織的世界,去體驗一份純粹閱讀的快樂,可是這會兒呢,卻要把作者的語言、結構、文法、思想都要以自己的主觀進行對比一翻,暗地裏作者也就成了爭辯的對手,內心中有了衝突,矛盾深刻時,沒有見過麵的作者居然也能成為假想的敵人。再後來,純粹就是把讀書當作是學習。但凡一種事情成為一種責任,有了明確的目的,就會讓人累贅和厭惡。直到最終有一天,讀書終於叫我疲累甚至痛恨起來了,原因是認識寫作的朋友多了,朋友們出了書就會送上一本,名曰雅正或斧正。我們知道現實社會讀書人本已不多,朋友出了書,簽上龍飛鳳舞的大名,笑臉相送,你不讀還是不是人?還有沒有人情味?你不看吧,書在案頭好象長了一百雙朋友的眼睛盯著你,你越是不願意看,它的眼睛越是泛光;要看呢,的確又索然無味。所以,這讀書又變成了一種道義,叫人有了無法釋懷的責任所帶來的無奈。這仿佛小時候,本來喜歡放牛,而被迫大人的命令卻不願意放牛一樣,叫人好不情願!

我的性情有時候很可能是偏激的,被這樣的心境困繞,所以好多年再也不願意去讀書了。就在年初的某天,朋友開車去珠海拱北的地下書城買專業書籍,她象尋老鼠的貓一樣蹲著專心選她的書,將我拋在一邊。無聊我就自己逛逛,路過文學櫃很多熟悉的名字迎麵而來,但是我並未停留,走到連環畫的櫃前我停了下來,那些連環畫已經從我們那時的黑白變作了五彩紛呈,這絢目的色彩總有一種叫徒生反感的時尚氣息,一排排瀏過去,終於在一角發現一本樸素的東西——《嶽家小將》,心頭一震,嗬!那種久違的感覺是如此親切,心裏總想,這才是書嘛!繁華落盡,一塵不染。於是買了下來,出來翻看還是80年代的版本,朋友出來看見我手裏的小人書一捂嘴巴就前仰後合的大笑不止:哈哈,你真的還小哦!我默默的笑笑,搖搖頭不置可否,心裏卻溫暖得很。回到那晚我沒有出去喝酒,也沒有給誰發短信打電話,隻在8平方出租屋裏,就著一杯白開水,翻著那本連環畫,聞著濃濃的墨香,心裏洋溢著無限的溫馨和愜意。我一個字一個字,一幅畫一幅畫的讀下去……我讀得非常認真.昏黃的燈光,靜靜的夜色,忽然我發現,我終於找回了讀書的感覺。

原來讀書的感覺是如此的充實和快樂!
2003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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