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勝

尹勝,詩人、自由學者、藝術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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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關一隻羊的記敘

(2014-06-24 03:52:22) 下一個


此刻,站在我麵前的這隻羊,是我們從不遠的牧場上買回來準備大後天過節的。

羊是黑羊,肚皮下卻是白的。它犄角彎彎(普遍,我們對於羊的犄角隻會感到親切,絕不會像對牛的犄角那樣,感到危險與害怕。是啊,羊它什麽時候對誰認過真呢)。

它偶咩咩地叫一兩聲,聲音顯得清廓而淒傷,溫柔得就像鄰家的小女兒,叫人心生憐愛。然而,後天我們就要殺掉它了,以它的生命換取我們節日的歡樂我想,我們肯定會用它的血做湯,炒它的肉,燉它的骨頭而它卻不知道仍然自顧虔誠地府身於大地上,那冬天慘淡而枯黃的水草。想到這些,我便有些不想看它了。我怕看它多也,吃它肉時會有難以咽的感覺。也許看多了根本就吃不下也說不定。我天生就喜歡那些溫柔的動物,同情那些自然界的弱者。

可我又忍不住想像著,麵前這個活蹦亂跳的生命,如何變成我們節日裏各式各樣的可口的菜肴我們笑著,無所謂地大嚼大咽。﹍﹍

咩﹍﹍咩﹍﹍羊又叫了一聲,並抬起頭來,似乎毫不經義地看了我一眼。與它的目光相觸的刹那,我的心突然一震:好厲害的眼神!那麽清、透明、善良與溫柔,可仿佛其中又包含著不盡的滄桑和淒涼。我往後退一步,然後很快回到了屋裏。

當晚,我想著很笨拙地給那隻羊畫了一張素描。我不是畫家,但我真的畫得很像。畫好了我就貼在我寫字和吃飯的那張桌子後麵的牆上。我隻是沒有畫出它的眼神,因為我畫不出來。就算我能畫出來,我想我也決不會畫的。決不。那種眼神會使我們每一個人都看見自己的齷齪與汙穢。那是怎樣的一種眼神?

第二天晚上我又寫一首詩,仍然是關於那隻羊的。詩怎麽寫的我已忘記了。(後來丟失了,記得隻有兩頁的其中一頁還在,可是也被那些用心叵測的人給抄走了。)

第三天,羊被殺了。羊皮歸了一位藏族同胞,肉歸我們一起吃飯的六個人。還分明記得那個殺羊的人說,它的肚子裏還有兩隻小羊羔。當時我茫然地重複著:還有兩隻小羊羔,兩隻小羊羔﹍﹍小羊羔,兩隻﹍﹍說這話的時候天已黑淨了,我們嘴唇忽閃著幽藍的光。

又過了三天,羊東一塊西一塊被割來煎炸煮炒,隻剩下一顆頭和一條脊背骨,以及三五匹肋巴,於是,我想應該寫點什麽,然後就寫下這些關於那隻羊的記敘。我心想,現在不寫,以後或許就再也不會寫了。

事情的經過大概就這樣:羊我們殺了,又吃了。我們吃羊肉喝羊湯時肯定異常地高興。肯定很高興,我斷定我們每個人都吃得喝得那麽投入,一絲不苟,並且毫無顧忌。

至於那兩隻還沒出世的小羊羔,怎麽說呢,就扔在門前的臭水池裏﹍﹍



二000年十月於西藏波密郎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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