芥子

跟著芥子遊洛磯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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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磯山的故事(四)馬路天使

(2014-05-16 12:17:45) 下一個
   馬路天使   


在巴黎地鐵裏經常碰見賣藝人,他們用手風琴或小提琴在地鐵車廂裏奏一曲,讓乘客的心情好極了,即使有的人清唱一曲,也有人捧場,可惜那時我無藝可賣,又沒有周旋的金嗓子,更糟糕的是,唱慣了卡拉OK,竟然記不得一首完整的歌詞, 這次去加拿大旅行之前,偶然認識了學音樂的學生,靈機一動,想請個音樂家教,教我速成學一樣樂器,去加拿大賣藝。學什麽快呢?老師說,葫蘆絲好學,我說好吧,就是它了!它那竹質的聲音,特別東方,悠揚婉轉,我想隻要我一吹出聲音,行人一定會喜歡地“嘩嘩”地擲錢,這肯定是賺錢的好方法!我對老師透露了想法,老師卻不以為然:“學音樂的人落到賣藝的地步,還學什麽音樂。”哦?學音樂的人為什麽不能上街頭?學音樂的人非得站在維也納的金色大廳嗎?賣藝又不是討飯,給城市帶來歡樂的氣氛,還能給自己帶來收入,何樂而不為?廣告大師奧威格說,趁年輕,培養奇特怪癖,等你年老時候,別人就不會認為你瘋瘋癲癲。我得趕緊學,就這麽定了。我跟老公說了這個想法,他說好,自此,做飯的任務就落到他身上,我在廚房裏練葫蘆絲陪他。起飛的日子到了,我把葫蘆絲塞進了行禮箱。到了加拿大西部的愛民頓市,我拿出了琴盒,真的要實施計劃了。每天想著賣藝,可是真要這麽做,才懷疑自己有沒有這個勇氣,真的要去嗎?真的要站在大街上嗎?還是不去吧,我找了很多理由,我的技術還不夠好,我不在乎賺錢。老公慫恿我,準備這麽久了,你要說到做到。是啊,話已經放出去了,再說我真的想賣藝呀。我把老公叫去做陪,沒有他,我會更害怕的。我帶著葫蘆絲來到了商業街,全身肌肉都緊張起來,對老公交代好:“你到街對麵去看著,不要走啊!” 


我挑了一個商店的櫥窗邊坐下來,把琴盒打開,放在地上,裏麵撒了一大把鋼蹦─暗示行人要給點錢,又把譜子打開攤在腿上 — 我怕把樂譜忘了,同時心裏在打鼓,心說,行人是否在看著我?他們是否覺得我很奇怪?我太緊張了,其實並沒有人注意到我,他們以平常的速度路過我身邊。   

我開始吹起來,就像無數次在家裏吹一樣。先吹自己熟悉的曲子,我不敢相信,自己真能在街上賣藝了。還沒到一分鍾,有一對年輕人在我麵前停了下來,女孩在布包底裏掏呀掏,男孩一邊等著,他們是要給我錢了,真不敢相信,我開張了!他們讓我等待了老半天,然後把一枚兩加元的硬幣放在我的琴盒裏,天啊,這是我賣藝的第一份收入,我高興地向他們說了聲:“謝謝!”他們回我一聲:“不客氣!”我向街對麵的老公看過去,不知他看到我掙錢了沒有。我得到了巨大的鼓勵,繼續吹,吹得很認真,一個音符、節拍都不差,可是接下來,竟然沒有人感興趣,也沒有人停下來聽我的音樂,更沒有人給錢了。我把會吹的曲子輪了一個遍地吹完就想逃了,這時候,堅持比開始更需要勇氣,我心說,再吹完一支曲子就走人。又有一個人路過我身邊,手上漏下幾個硬幣到琴盒裏,哎呀,遇到知音了!我抬頭說了聲謝謝,大概是因為人緊張的緣故,好半天才認出,這位不是別人,正是老公,我笑起來,他也笑起來,馬上就走掉了,可是我心裏卻不好受,他知道我在這裏吹了半天,也沒有人搭理嗎?他會笑話我嗎?我繼續吹,又吹了十分種,覺得似乎半個世紀過去了,隻有一個人放下一枚硬幣。寂寞的滋味真不好受,吹好了,沒有喝彩,吹錯了,也沒有人發現,行人路過你隻有幾秒種的時間,沒有人理你,既不喜歡也不討厭你,你壓根不存在,隻有你自己知道吹了什麽。   

我看了一眼路對麵,咦! 老公不見了,既然他走,我也走吧,就收拾了琴盒子裏的錢,今天一共賺了五塊加幣。等我快走到住處的時候,老公從後麵追上來,說:“怎麽就收工了?才吹了二十分種。”我說:“看你走了,我也熬不下去了。”   

“我隻是在旁邊的商店裏逛逛,在二手書店裏看到一本關於圖騰的書,五加元,想給你買下來,可是錢都給你了。” 

老公知道我喜歡民情風俗方麵的書,到了書店就會替我留意,可是此時,我卻顧不上說些感謝的話,而是挺失望的,賣藝沒有想象的收成多,掙的錢隻夠買一本舊書。   

後來我離開了愛民頓,去了洛磯山裏的班夫國家公園,這裏是很有名的旅遊地,全世界的人來來往往。我每天都吹一個小時的葫蘆絲,站著太累,就坐在路旁的木頭凳子上,每一次開頭都需要勇氣,說服自己不要害怕,但每次隻要一開了頭,吹下去就很自然了,每次收工的時候都小有收獲,還遇見了的人形形色色,我就寫幾個印象深的鏡頭。   

經常有人停下來,問我這是什麽樂器,我在西方沒見過葫蘆,自然不知道葫蘆英語怎麽說,我指著葫蘆問他:“這個叫什麽?”他說:“Gorde”, 我回答:“那這個就叫gorde flute。”又問我從哪裏來的,從哪裏得到的這種樂器?我說:“這是傣族人的樂器。”問話完,照下我吹葫蘆絲的照片,還要朝我的琴盒子裏扔下幾個硬幣。   

還有查戶口的人出現,一個中年男子路過我,很嚴肅地問我:“你從哪裏來的?你怎麽來到這裏的?”我都回答了他,但心裏覺得奇怪,問他為什麽問這些,他說這裏中國遊人不多,中國人付不起這個錢,我笑著說,我就是自費來的,心想,這個人還以為中國是十年前的中國呢。   

太陽落山了,一家四口在我麵前駐足,他們都朝我微笑,男的坐下來了,用中文和廣東話問候我,說自己從美國來,哈!還有國語和廣東話都會講的老美!我稱讚他很不一般,說:“很多在中國的老美都不會中文呢,也不想學,每次發言的開場白,總是說,我不會中文,請大家原諒。”   

“我不理解這些人,為什麽到別人的國家還不學人家的語言?他們的態度是不對的。”他說。   

我心裏想,如果國內的老美知道他們是不對的就好了。   

又有一對蘇格蘭老夫婦小心翼翼地問我:“你是亞洲人嗎?”   

我說是的,我從中國來,心裏想,他們為何問別人的出處也要小心翼翼?   

“我們有一個朋友是馬來西亞的,我覺得你長得非常像她,我們都有一種錯覺,還以為你是她的女兒呢。”   

“哦,不是,我從來沒去過馬來西亞。”   

這不是第一次聽見別人說某某人像我。   

“快吹,有人來了。”他們督促我。   

“沒關係,我賣藝也是為了好玩。”   

走的時候,她為了彌補我的時間損失,在琴盒裏放了十多加元,我看天晚了,就收工了。我心裏玩味著,在這個世界上,還有跟我長得很相像的、從未謀麵的人,真是很神奇。   

我帶著我的葫蘆絲邊旅行邊賣藝,回國以後,經常與朋友們津津樂道這段馬路天使的經曆,大家都笑,然後問我賺了多少錢,我說,收支平衡,剛好把學費和買樂器的成本收回來了,另外還遇到很多人,賺了一大把快樂,再也沒有比克服自己的恐懼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更開心了。值得一提的是,沒有中國人在我麵前停下,即使中國小孩好奇地在我麵前駐足,但父母都趕緊推搡著他們走開了,那種急急慌慌的樣子,讓我想起了莫泊桑的小說?我的叔叔於勒?裏“我”的父母親怕認窮親戚的窘迫樣子,原來賣藝還是觀察世相的好方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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