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麽可以稱為史詩
權威解讀:“”史詩是敘述英雄傳說或重大曆史事件的古代長篇敘事詩。多以古代英雄歌謠為基礎,經集體編創而成,反映人類童年時期的具有重大意義的曆史事件或者神話傳說。”
如《奧德賽》。
“史詩這個詞在現代語文中,多用來指虛構的文藝作品,其特點是背景龐大、人物眾多,涉及大量的虛構地理,時間跨度大的敘事作品。”
如《星球大戰》。
按照這個原則,一個女人怎麽能夠成為“史詩”呢?
嚴歌苓就寫了《一個女人的史詩》。
那麽這個女人一定不得了,是影響曆史進程的人物吧?如武則天,如慈禧,如葉卡捷琳娜,如維多利亞女王。。。。
都不是。
嚴歌苓寫了一個小女人。文化不高,讀書不多,抱負不大。她一生就盯著一個男人活著。他愛她嗎?他關心她嗎?他高興她做什麽?他有外遇嗎?她一生做的所有的事情就是為了取悅這個男人。
小女人名叫田蘇菲,人人叫她小菲,江淮老城女子(根據描述,我猜是合肥)。被強悍的媽媽訓成了傻傻的膽小的中學生,因為一件毛衣被同學穿走不還,害怕媽媽的責打而離家出走參加革命。
16歲參加新四軍的小菲應該算是“老革命”。可是她傻傻,不想著進步,就想著愛人。她愛上了23歲的“老革命”,出身上海書香世家的小少爺歐陽瘐。歐陽瘐13歲參加革命曾經被捕入獄經受過嚴刑拷打寧死不屈,轉過來卻依然英俊瀟灑。小菲一見鍾情,一生不能自拔。
歐陽瘐對小菲卻沒什麽感覺。因為小菲雖然人很漂亮,但是傻傻,沒什麽內涵,演戲就靠蠻勁,“人來瘋”。革命戰士都很歡迎,旅長都漢就癡迷得很,可是歐陽瘐看不上這種淺薄的表演。
都漢雖然文化不高,但是會打仗,懂得迂回包圍打殲滅戰,他攻下了小菲最怕怕的母親,雙雙聯合直搗黃龍,兵臨城下,走到婚姻城門前。也是鬼使神差,都漢被調往廣西剿匪,他考慮自己萬一“光榮”了,豈不讓美女小小年紀就守寡?於是毅然決然放下武器停火:如果活著回來再娶小菲。可見都漢確實是一條好漢!
被逼婚的小菲鬆了口氣,她又有了機會,她跟歐陽瘐被分在一個土改工作隊,可以繼續她的愛情攻勢。歐陽瘐畢竟是個男人架不住溫情風情愛情,結果在一個寧靜昏暗的夜晚,讓小菲上了他的床。事後他竭力想擺脫:因為城裏有自己心儀的女人,可是小菲懷孕了。歐陽瘐也是一條好漢,吞下這個青澀的愛果,背了未婚有娃的處分娶了小菲。
解放了,進城了, 脫下軍裝的小菲進了話劇團,又喊又叫又蹦又跳地演激情革命戲,成了火紅年代的紅角兒;脫下軍裝的歐陽瘐當了官,文化官,又寫詩文又抓指導,有了一群年輕的崇拜者追隨者;
好像功德圓滿。
其實老鼠拖木鍁,大頭在後麵。
小菲對別的事情懵懵懂懂,但是對丈夫的用情有著非比尋常的敏銳,她很快發現,人見人愛風流倜儻的丈夫有了婚外情。從此小菲把一個女人在愛情方麵婚姻方麵所有可愛的可惡的可敬的可怕的心性發揮到了極致,以通巫般的直覺與每一個假想中的現實中的情敵角力。
歐陽瘐辦公室,抽屜裏有餅幹有巧克力,小菲立刻警覺:不是給女客人準備的,就是女客人送的;演完劇大家吃夜宵,她卻急急忙忙趕回家要守住丈夫,即使路上摔得鼻青臉腫也不在乎。
歐陽瘐則非常誠實,被小菲抓住,就認賬,從不抵賴隱瞞。
來一場運動,桀驁不馴的歐陽瘐就被批判一次,女粉女情就都作鳥獸散。運動一過,歐陽瘐就故態複萌,小菲就得一次一次偵破敵情抓捕共犯。
小菲愛得好累啊!連女兒都說:媽媽,你愛得真笨!
小菲的愛甚至有點畸形。那些女粉絲小情人牛皮糖一樣粘著歐陽瘐時,小菲恨她們;歐陽瘐挨批挨鬥,這些人做鳥獸散時,小菲還恨她們:難道歐陽不值得你們愛了不值得你們守了?
愛得傻傻愛得笨笨的小菲在一場場運動中舍身保護歐陽瘐,歐陽瘐雖然風流成性可也是個嫉惡如仇有良知有骨氣的共產黨員,從土改 三反五反、反右、三年自然災害,一直到文革,他都挺身而出直言不諱,以致於不是被罷免就是被打倒被勞改,小菲則始終守護在他身邊不離不棄。
餓肚皮的六十年代,小菲寧肯自己不吃也要把營養品送給丈夫,甚至冒著危險半夜三更去郊外釣蛤蟆。她精心算計著每天的生活開支,為了得到演主角那每月六元錢夥食補助和四兩紅糖給歐陽補身子,去給劇團書記送禮;文革中為了不讓皮帶抽打丈夫,她敢像潑婦一樣跟造反派大打出手;丈夫勞教時,小菲寧可從女一號降至鍋爐工也不與丈夫劃清界限,坐半夜的火車一次又一次去勞改農場看望。。。。
兩個人就在一場場革人命的大小運動中爭吵著、攙扶著前行
小菲終於留住了歐陽萸,歐陽萸在經過了漫長的精神漂泊後也終於心甘情願地與她相濡以沫共度餘生。
其實至死都愛著小菲的是前旅長、後軍區司令的都漢,他從見到小菲就愛上她,一直到死。像父兄一樣嗬護她保護她,直到臨終時刻,還念念不忘讓警衛營全體買票去看小菲的話劇。
其實最愛小菲的還是媽媽不是男人。那個對女兒像對兒媳婦,當媽媽像當婆婆一樣挑剔的田媽媽,為了女兒女婿外孫女最後累死在灶旁。
嚴歌苓曾說,小說中的田蘇菲是以自己母親為原型進行創作的。母親告訴過她,要嫁一個愛自己的男人,不然會太累。但嚴歌苓沒有做到,母親在愛情中的倔強遺傳給了自己,而自己又將這份女性的倔強延續到了作品當中,延續到田蘇菲等人身上。
如果小說單單寫愛情,就是一個“愛我的人我不愛,我愛的人不愛我”的糾結。憑嚴歌苓妙手也會寫成一個好故事,但格局未免有點小。
《一個女人的史詩》不限於此。
嚴歌苓說:“我在《一個女人的史詩》沒有太大起伏和戲劇上的構架,我很想用非常平淡無奇的這兩個人,用這樣一個故事,一個平淡女人的感情來看待這樣一段曆史。她的感情可以說構成她的情感史,也就是她的曆史,她的情感史又是和一個國家的一段曆史,幾十年的曆史交融在一起。”
從上世紀四十年代末到九十年代末,中國社會天翻地覆。我們讀著田蘇菲和歐陽瘐五十年的婚姻也讀了中國翻來覆去的五十年動蕩與殘酷。
土改中沒做過惡事卻被吊死的老地主;一生清廉卻在三反五反跳樓自殺的小菲戰友銀行經理;月子裏的女人孩子死了,全家從公婆到丈夫都喝她的奶水充饑。。。。
嚴歌苓善寫女人,各種各樣的女人,從天真的《少女小漁》、日本孤兒《小姨多鶴》、青樓的《金陵十三釵》、《第六個寡婦》王葡萄、《陸犯焉識》裏勞改犯的妻子馮婉喻、《媽閣是座城》裏的賭場女梅曉鷗。。。。個個栩栩如生,拍成影視劇也都獲得高評。
《一個女人的史詩》也不例外。2009年即被拍成電視劇。嚴歌苓欽點趙薇演田蘇菲,劉燁演歐陽瘐,孫海英演都漢,這幾個演員形象跟小說相似度很高,可惜當年忙著埋頭拉車幹活掙幾個死錢,錯過了看劇。現在想看,沒有了,因為趙薇被封,整個電視劇“消失”了。
現在嚴歌苓出言不遜,她也開始消失。。。。
還好,嚴歌苓是一個作家,作品讓她成為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