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前同樣不知道,人的生死可以是砰砰兩聲一秒之間的事!
現在卓森解脫了,我至今嘴上不會說原諒,可是心裏明顯已經和嘴相違。反過來,我因為懊悔而不能停止回憶和責問我自己,尤其是當初孤注一擲地要替露潔報仇,心裏恨得煙熏火燎,而如今回頭看去,我竟然已經不明白自己為什麽要費那麽大周折保全自己而把卓森打死。露絲,你究竟為了什麽?做了什麽?
才二十三歲,我看見過很多人死,媽媽、露潔、孫萍… 我可以把她們都拋在腦後,這一次我怎麽才能把卓森的死拋在腦後呢?
實在受不了這樣,最後我匆匆把衣服塞進兩個包,推門就走。這間別墅以後我一步都不想再踏入了!
張炬來電話問我在臨水別墅住得怎樣,有沒有什麽需要幫忙的。
我說我正在旅館裏。
“為什麽?”他吃驚地問,“大小姐跟別墅也發脾氣?”
“我不想在那住,住不下去!”
“我有間破房,你願意住嗎?”
“你們怎麽都有那麽多房?就我沒有!”
“因為我們正經是窮人,窮人才買好些房,生怕哪天沒錢沒處住。”張炬嘻哈找樂,“大小姐您就不同了,普天下隨您住,想幹嘛就幹嘛。”
“我倒是想幹一件事,”我跟他說,“我想把卓森沒寫完的小說寫完,然後你幫我出版了它。”
“喔!好家夥!”張炬故作誇張地驚訝,鼻子嗯了幾秒,損我說:“露大小姐親自動筆,我不出力天理難容!”
於是就這麽定了。我又搬了住處,越住越小,一間獨單,好在是十九層,幾乎可以俯瞰大半個影鎮。
搬進去的第三天,我終於給田菁打電話,被她痛批“人高薄友”、“獨善己身”、“無情無義”!我欣然領受。
十二月聖誕月的第一個周末下了好大一場雪,從高處看,感覺真有點像天空打開所有篩子,讓風做鼓雪機將天堂的雪一路狂篩下來。我跟田菁一邊在十九樓欣賞二十街鎮街頭巷尾一點一點蓋上厚白棉被,一邊喝咖啡。我問田菁:“這幾個月你學炊了吧?”
“你怎麽知道的?”她的眼睛說“你神了”。
“咖啡煮得不錯,明顯有長進!”我拍拍她的肩膀樂道。
“少取笑人啦。Wow!從高處看雪景真漂亮!希望路麵的雪不會被車輪很快輾髒了,青瓦頂的白雪能多留幾天就好了。你看那兒,那是海象。”田菁手指著遠處紛紛揚揚一大片白中一個好小的懸空般的亮球問我:“看出來了?”
我心頭忽然一動,雪,漫天大雪… 驀然有一種強烈的想法,我等不及田菁離開,立即走進臥室撥通電話:“我是露絲。你現在在家裏?”
“嗯。”悶無情感的聲音,八成緊攢著眉骨。他並沒問我在哪裏,說明他知道,我也不在乎,我對電話那邊講:“我知道卓森的海象創作間轉到你名下了,你要的是冷藏在那裏麵的我姐姐的屍體!露潔以前對我說過很多次,她死的那天會漫天大雪。今天這邊下從來沒有過的大雪,如果你還沒有葬我姐姐的話,請你葬了吧。”說的時候,我抿上嘴唇咬住,眼淚還是要掉,隨它了。
話筒裏沒有回音,放下之前我還是沒忍住:“露潔想和卓森葬一起,你知道!”
我又衝動地跟袋狼嚷了。
我並沒改變對金錢、愛情、美麗這些東西的看法,財富不是掙來的,愛情是不持久的,美麗遠未必是美好的。這些我早已清楚地看到,但是我也知曉我從來沒有做過一件我認為值得去做的事情,現在意念上有了一件。
從張炬把小說草稿放在我手裏,看見“僅獻給露絲 – 卓森”七個字淚如雨下的時候,我已經衝動下了決心,會寫完卓森沒完成的最後一本小說。現在我想要完全按照我的心思去寫,小說的名字也許叫“捆綁的自由”,我還沒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