璿的時間與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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秘密 ∫《最初的光影》36

(2020-05-30 12:22:09) 下一個

書閑時間

- Roman -

 

 

 
 
 
 
 

 

我借故忘了帶一本練習冊,第二天中午就離開“昆工”自己坐公車回了家。一路上,陽光明媚如我心,如此美好的時光,怎能缺了霍驍?

 

下午兩點不到,霍驍如約而至,一見麵就問我的手怎麽樣。我抬起手給他看,告訴他已經不痛不癢,他才放了心。

 

我們又可以一起做作業,這已成為我們要每天在一起的最好理由。我的作業總是先做完,我就在霍驍身旁安靜的看看報刊雜誌。當時,我比較喜歡看甘肅人民出版社的《讀者文摘》,就是後來改名為《讀者》的那本雜誌。漸漸地霍驍也跟著我看,我就找了一些舊期刊給他帶回家看,看完又來更新。碰到有趣的文章,我們還會相互分享,交流感想。

 

從“昆工”回來後的這一周,我們開始策劃去“爬西山”,霍驍還陪我去看了牙醫。

 

有天在街上吃午飯時,霍驍聽說我有一顆蟲牙碎了,就敦促我不能再拖,必須去看醫生。長春路這附近的醫院我們都不熟,於是我們就去了那走過無數次的拓東路,選了我兒時就已經很熟悉的“小橋醫院”,這應該不是它的正式名稱,隻是我從小這麽叫慣了。

 

那天的運氣特別好,當班的牙醫是一位看上去慈祥又穩重的老醫生,與上次那個不打麻醉就給我割肉的年輕醫生相比,他明顯經驗豐富。他不僅詳細的告訴我牙齒的實際情況,還給出了兩套解決方案,最終我們決定采用比較保守的,損傷最小的治療方案,裝一個牙套。

 

因為要看牙醫,我更有了暫時不能去‘昆工’的借口,因為裝牙套前需要徹底檢查和消毒,那一周,霍驍總共陪我去了三次醫院。

 

“小橋醫院” 就在以前老宅的斜對麵,醫院的大門很小,不怎麽顯眼,與四歲時爸爸背著我來看病時相比,幾乎沒什麽變化。

 

拓東路的拆遷、改建是從老宅這一邊先開始,花了近兩年時間才拆完,之後就開始擴建人行道、挖地基、建高樓,但醫院這邊的拆遷晚了很多年。

 

有一個午後,我們在“小橋醫院”的大門外等醫生,這一側還是以前的樣貌,行道樹也都還在,可是街對麵卻已經大變樣。那邊的樹沒了,人行道比以前寬了近兩倍,各式各樣鋼筋混凝土的高樓取代了以前土木結構的老房子。拓東路336號的舊址上正在新建一座十幾層的美食城,聽說叫“元龍風味城”。

 

“那裏就是以前的‘醜小鴨樂園’。”我抬起右手指著一棟圓形樓頂的建築對霍驍說。

 

“你想不想過去看看?”霍驍大概是聽出了我語氣中透出的對老宅的懷念。

 

“不去了。”我回答的很肯定,一點不含糊。“現在那裏什麽都看不到了。”

 

“好像我家搬到白塔路時,這邊就已經在拆了。”

 

“後麵那一片拆的比較早,我家拆的比較晚。”我仔細的回想了一下,才接著說,“四年級開學前我們就已經搬走,可是一直到五年級才開始拆,其實你剛剛轉學來的時候它還在。”

 

“可惜啦!那時我們還不熟。”霍驍調皮的說著。

 

“如果那時你就像現在這樣每天都陪著我,我一定會帶你去老宅的廢墟裏尋寶。”說起老宅我就特別興奮,因為有一個秘密,我一直藏著沒敢告訴任何人。那天與霍驍聊的起勁,我自然而然的就把那段經曆說了出來。

 

四年級上學期快結束前,有一天下午放學早,我特別想念‘醜小鴨樂園’,就去了老宅。我看見門上的封條已經破損,還多了一把大鎖,心中有些好奇,很想知道是怎麽回事。於是,我轉身繞進了舊時給傭人住的那個前院,開始了我的冒險。

 

這個院落已經拆完,隻留著一些殘垣斷壁,滿地都是土磚、朽木、瓦礫和一些碎玻璃,水井還在,上麵蓋了一塊木板還用幾塊磚壓著。走過水井,繞過三堵牆,便到了這個院落與‘醜小鴨樂園’的交界牆。那牆上有一個直徑超過兩米的大洞,我上個月來的時候就發現了,所以我知道可以從這裏進入老宅。

 

上次來,我是想碰碰運氣看看能不能找回搬家時消失的貓。那天我隻是在廢墟裏學了幾次貓叫,發現這個大洞時,也就探頭進去看了看,又叫了兩聲貓的名字,等了一會兒,沒有貓的回應,我就去了學校。可是這一次,我決定要爬進去一探究竟。

 

洞的那一邊是以前我和姐姐負責打理的一塊小菜地,走出菜地過了圓拱門,便是曾經的樂園。

 

花壇裏的蘋果樹和兩棵桃樹已經沒了,隻留下了三個土坑;

葡萄和金銀花都已成了枯枝;

難得還留在原位的隻有幹枯枝條下的石桌與石凳。

 

隔壁的派出所已經搬空,沒有一點聲響,院子裏出奇的安靜。

 

看著樓房的門窗都還完好,目測暫時還不會垮,我決定上樓去看看自己的房間。當然,嚴格來說,那時老宅已經不屬於我們,但是那時我太小,即使父母已經交待過多次,我們已經不是那裏的主人,而且廢墟裏很危險,不能再去。但對於一個小孩來說,這個我從小生活的地方,每個角落都了如指掌的地方,我怎麽能輕易舍得?即使是廢墟,也是我的。

 

我用手推了推廚房的柱子,挺穩,柱子也還很結實,於是放心大膽的上了樓。可是當我推開那熟悉的房門時,卻嚇了一跳。房間裏不僅散發著陌生的味道,地板上還有間隔的靠牆鋪著十幾個地鋪,每個地鋪旁的牆上都掛著一些小包,水壺之類的東西。原來,這裏住著人。

 

我本能的有些害怕,往後退了半步,但是腦海裏快速的分析結果告訴我,大概是在這附近拆房、建房的民工住在這裏,看著像有組織的,應該不是壞人。現在正是他們的工作時間,所以不會有人回來。這麽想著,我才算心安下來。

 

過不了多久,這裏也將夷為平地,我真的想多待一會兒,多看一會兒。我走到窗前,看了看曾經生機勃勃的院落,然後目光順著窗邊的圍牆一直望到前院的廢墟,我目光所及的殘破景象與以前站在這裏看到的完全就像是兩個世界。

 

沒了桃樹的花壇就像一張失去了雙眼的臉孔,而那個原來種蘋果樹的地方更嚇人,俯瞰那個深深的大坑,感覺就像是老宅的心髒被人挖走了似的。

 

就在那一刻,我平生第一次體會到了恐怖與荒涼。我有些受不了這樣的感覺,更怕回憶中的‘醜小鴨樂園’沾染了這些陌生又怪異的氣息,於是我最後掃視了一遍房間,便轉身快步下樓,順著原路,頭也不回地跑了出去。

 

我終於真切的體會到,這裏真的已不再屬於我,曾經熟悉的一切都似氣泡在我身後炸裂、飄散…… 我的‘醜小鴨樂園’就這麽一邊從地麵上消失,一邊又寸土不失地挪進我的心田,與我融為了一體。

 

那次訣別後,我再沒想過要去老宅。

 

這段經曆,我一直沒敢告訴家人,怕他們擔心、怕他們責怪、怕他們不理解。但是,我卻能坦然的告訴霍驍。

 

對於他,我沒有秘密、不想有秘密,我就如同信任自己一般的信任他。

 

 

 

 

 
 

   陳旖璿  寫於法國第戎  2020年5月1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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