璿的時間與記憶
看世界，閱眾生，識自己。
暑假的第一天，我終於和爸媽吃了一頓早飯，趁著大家都心情舒暢，我說假期要幫霍驍補課，他可能經常會來家裏。看在爸媽沒有反對的份上，我也就沒提及前一夜對他們的不滿。
霍驍是午飯後過來的，我們在客廳裏把這學期的課本、試卷、作業全部攤在桌上，然後製定了一個大概的暑假補課計劃，重點放在英語和數學上，一半的時間用來完成暑假作業，另一半時間就用來複習。
第一天的任務，完成的很順利，我一心隻想著學習的事，霍驍也學的特別認真。盡管家裏沒人，但我們就像是在教室裏一樣的自覺，不說廢話也不開玩笑。
我們收拾書包時，霍驍不知從哪裏變出了一張相片，那是上次去海埂時他答應送給我的。相片是霍驍在長城上拍的，他像隻猴一樣抓著城牆上的一個東西，爬的很高，笑的燦爛無比。我如獲至寶，看了又看，霍驍則在一旁給我講爬長城時的各種經曆。
之後，我帶著霍驍去我房間，拿出幾本小相冊給他看，從我的“百日照”開始一直看到上學期的某個傍晚，爸爸幫我和韓嫣在東風廣場的噴水池邊拍的合影。其中就有那張我自認最醜的相片，霍驍在那張集體照裏找了半天才發現了我，而且非常的不確定，看樣子與那時相比，我確實變化很大。
“你那天是不是心情不好？”霍驍仔細的看著相片，還用食指摸了摸相片上的人。
“那時的我覺得上學很無聊，經常是這個樣子，除了韓嫣，都沒人和我玩。”每次一看到這張相片，我就會想起那段鬱悶的校園生活，“別的同學都笑的好可愛，你看韓嫣的媽媽給她織的帽子多好看！你看陳莉的辮子梳得多漂亮！可是，你看看我，穿的那麽難看，衣服褲子的顏色一點都不協調，頭發還有點亂。”
“哪有這樣說自己的？”機靈的霍驍很快就找到了安慰我的言語，“你一看就是特別有想法的人，和其他人都不同。”
“是嗎？你真會說話！”聽他這麽一說，我還真是對相片上的自己有點刮目相看。
我們正說著，爸媽就回來了，不知道他們是知道霍驍在所以特地早回來，還是剛巧今天收工早。霍驍禮貌地和他們問好，然後大家就很自然的聊起天來，氣氛特別融洽。
我爸媽這點最好，從來不會問我的同學成績如何？考試第幾名？都是聊興趣愛好。爸爸知道霍驍抓蛇、抓蟋蟀的事，就問他是在哪裏抓？知不知道怎麽挑蟋蟀......爸爸還說起他小時候也去抓，抓到怎麽玩......兩人聊的很投機，他們聊的有些事我都是第一次知道。
直到媽媽要留霍驍吃晚飯，他才趕緊起身說得回家去。看著霍驍在我爸媽麵前的應對自如，我特別開心，送霍驍出去時，看得出來，他也很高興。他說我爸媽真好，完全沒讓他覺得尷尬，還說我爸特別有趣，見多識廣。
頭五天的時間，我們除了原定計劃，還超額完成了一些暑假作業，當然也沒忘逛街、逛公園、看電影......我們待在一起的時間明顯比以前長，有時候他上午來，一直到天快黑我們才分別。
第六天，我姨媽叫我去玩，他們家住在昆明理工大學裏麵，每個假期我都會去那裏住幾天。我提前把姨媽家的地址告訴了霍驍，要他有空就來找我，他說一定會去。
我是頭天晚上跟著姨媽一家到的理工大學，這裏我從小就來玩，特別熟悉。上午吃過早點，我便帶了英語課本和抄寫本到樹林裏背單詞。這裏距離市中心有些遠，我猜想霍驍絕不可能上午就來，所以趁這個時間出來學習。
姨媽家住在一幢筒子樓的一樓，就在樓口的第一間，樓外麵還有一間廚房。午飯過後，我便帶著五歲的表弟在廚房外麵的空地上玩，表弟很調皮，有時候他騎著小單車一溜煙就往樓後麵跑，我就得去追他。
有一趟，我剛追上表弟，帶著他往回走時，就聽到姨夫叫我，我以為他擔心表弟，就在表弟後麵推著他往家跑。剛到樓口想喘口氣，卻聽見姨夫說，你同學來找你。我扶著表弟停下來，一抬頭正看見霍驍站在廚房門邊朝我笑。
我就知道他一定會來！
雖然霍驍是第一次來理工大學，下公車後要找到這個職工住宿區並不容易，但是我就知道他一定會來。
那個午後，我帶著霍驍去了我最喜歡的那片樹林。
“你看那邊，我今早就在這背的單詞。”我指著不遠處斑駁光影下的石桌、石凳，又蹦又跳的邊踩著樹葉邊說，“每次來‘昆工’我都會來這裏，以前基本都是一個人來看書，今天正好帶你來看看。”
“你真是好學生，到哪裏都不忘看書。”
“除了看書，我也沒別的事可做。不像你，每天有那麽多樂趣。”
“看書多好呀，我就特別羨慕你能靜得下心來讀書。”
“我還羨慕你每天又玩滑板，又抓蟋蟀呢，還有那麽多朋友。”
“現在不正好嗎？你帶我看書學習，我帶著你玩。”
這片樹林向來人不多，沒有城市裏的喧囂。我喜歡風吹過時，樹葉的沙沙聲由遠至近，又慢慢遠去；喜歡回蕩在樹林中的鳥鳴；喜歡踩著軟綿綿的樹葉；喜歡樹葉間撒下的陽光......
我們在樹林裏散步、聊天，我們走的很近，卻一直不敢牽手。我當然是害怕會撞見親戚或是他們的鄰居和同事。
回程時，我轉述了昨晚姨媽告訴我的一件趣事。
“我姨媽他們樓裏有一個和我表弟同歲的小姑娘，小娟，她特別喜歡來找表弟玩，可是表弟卻不怎麽搭理她。前兩天小娟又來玩，我表弟直接就說不想和她玩，小娟問為什麽？表弟說她頭發梳的不好看。然後小娟就給氣跑了。
你們男孩子真是挑剔！”
“這是童言無忌。”霍驍邊說邊笑。
“後來，我姨媽問他要梳成什麽樣才算好看？”我停了停，“你猜他說什麽？”
“小孩子想什麽，我可猜不出。”
“他說要梳成像小璿姐姐那樣的。”我說著忍不住就笑了起來，“小孩子說話真是有趣。你看我每天就隨便紮個馬尾，或者就披著，也沒怎麽好好弄過。”
“我猜，他是嫌那個小姑娘沒你好看。”霍驍說著也樂起來，“小孩不會說謊，這下你高興了吧？”
正說笑著，我的左手卻突然像被針紮了一下。啊！我叫了一聲，本能的把左手縮回到胸前。
霍驍停下來，問我怎麽了。我把手掌放到眼前仔細打量，霍驍也湊過來看，終於在無名指尖的痛點上發現了針尖大的一個紅點。霍驍說是被蟲蜇了，他托著我的手，輕輕在紅點旁按壓了一下，就有血流了出來。我還在想著兜裏有沒有裝著紙巾或是手帕，霍驍已經把我的無名指放到嘴裏吸了一下，然後把血水吐掉。整個過程就像是打了個噴嚏一樣的自然。
“你待會回去，再好好清洗一下，找點酒精什麽的擦一擦，如果不紅腫就沒事，萬一嚴重就讓你姨媽帶你去醫務室看看。”霍驍認真的說著，我卻愣在那裏，還沒反應過來，隻記得剛才手指在他嘴裏時那溫暖又濕潤的感覺。
小時候，爸爸也這樣幫我吸過手上的傷口，我知道在沒有消毒條件時，這是最方便、有效的辦法。可是，剛才那種異常的溫暖感覺卻一直在我身體裏流淌，揮之不去。
霍驍不讓我送，叫我趕緊進屋去找酒精、碘酒消毒，我隻能站在樓口看著他離去。但我卻一點不想他走，終於我找到了朝他跑去的理由。
原本姨媽讓我待一周的，可是霍驍來這裏太不方便，而我每天最想見到的人就是他，我根本沒法在這裏待一周，太久了。
“等我一下！”我邊跑邊喊，到了霍驍跟前，我語速極快地說，“我明天就回家，你下午帶著作業去我家，好嗎？”
“好！”霍驍有些意外，但轉瞬便微笑的會意。
那一瞬間，我真想牽起他的手一起離開，去向一個隻有我們兩個人的世界。
陳旖璿 寫於法國第戎 2020年5月10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