璿的時間與記憶
看世界，閱眾生，識自己。
六年級下學期剛開學不久，我還記得那是個烏雲密布的下午，天空顯得特別的低，令人感覺壓抑和沉悶。一場暴風雨即將來臨，有經驗的人們都這麽想著。
第一節課結束時，徐倩的媽媽來教室找李老師，臉上一副著急的表情。整個課間休息，她們都站在走廊裏說話，聲音時高時低。那天，徐倩沒有來上課，真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
談話結束後，李老師若有所思的回到教室，把她桌上的書合了起來。然後非常嚴肅的說起話來，“徐倩她媽說，今天中午發現徐倩偷拿父母藏在衣櫃裏的積蓄。積蓄，你們懂嗎？就是她父母攢的錢。被發現時，她手上拿著一張5元的。但是，她媽一數可不得了，最起碼少了五十元。
但徐倩說她是第一次拿，別的不知道。她媽不相信，所以想來問問大家，徐倩最近有沒有發生什麽事情？比如有沒有人找她‘拔毛’？有沒有和男生出去玩？你們知道的情況都說說。”
大家開始交頭接耳，隔著我好幾排座位的韓嫣轉過頭來看了我一眼，臉上的表情有些複雜。我想起來，以前我們就問過徐倩怎麽會有這麽多零花錢？她說她爸爸收入高，工作很忙，一周才回家一兩次，所以每次都給她很多錢，她花不完所以就請我們出去吃喝玩樂。她既然有那麽多零花錢，為什麽還要去拿家裏的錢呢？
韓嫣大概是想問我，要不要說徐倩請客這些事？我也拿不定主意，想自己先推敲一番。我想到三種情況：
一是徐倩花錢太大手大腳，家裏給的都不夠，所以才這樣；
二是她並沒有那麽多的零花錢，她拿出來花的那些錢就是她偷偷從家裏拿的；
三是她可能出了什麽事。
我真不希望會出現這些情況，我有些為徐倩擔憂起來。而且，我也不清楚如果把徐倩的各種請客送禮的事情都說出來，是對她好還是不好？算不算出賣朋友？會有什麽後果？
我正想著，幾個同學已經開始說了起來。
“徐倩她爸爸給她的錢，她都用不完？怎麽還會拿家裏的錢呢？真奇怪！”
“是呀！她口袋裏總是有很多錢。”
“她總說錢用不完，還請我吃過‘牛肉麵’呢。”
“她請我吃過‘燒耳塊’。”
......
“買幾碗麵條、幾個‘燒耳塊’怎麽能用掉五十。你們再想想，有沒有見過她被人欺負？或者威脅她要錢的？”李老師也有點著急。
我想來想去，還是覺得這樣公開說徐倩的事不太好，她以後還得來上課，同學們會怎麽看她？如果需要，我可以直接去問徐倩發生了什麽事，或者私下和她媽媽說我們去公園、去影樓的事。我攢錢的盒子裏還有十幾塊，如果我們有錯，我可以把錢還給徐倩。
這時，不知是誰說了一句，“徐倩好像說她喜歡霍驍，想約他出去玩。”
“你們出去玩過嗎？”李老師走到霍驍的桌邊問。
“沒有！” 霍驍難為情的側著頭說，“她就放學路上，買過糧店的麻花給我們吃。”
“不隻是麻花，我還看見徐倩買汽水給霍驍喝。”又一個同學說。
“你站起來說，你們到底是怎麽回事？要說實話，不準撒謊。”李老師比剛才嚴厲了起來。
“真沒有什麽事。”霍驍邊說邊站起身。
“你不說是吧！”李老師轉過身走回講台，“那就讓其他同學幫你說。大家知道什麽就說，我們一起幫助霍驍同學回憶。”
我不敢回頭看霍驍，明明在說徐倩的事，怎麽一下子矛頭就指向了霍驍呢？我不相信霍驍會與徐倩拿家裏錢的事情有關。
“徐倩喜歡霍驍，但是霍驍不喜歡徐倩。”
“我知道，霍驍會‘鬥蟋蟀’。”
“我聽說，他還帶過蛇來學校。”
“霍驍好像還和人打過架。”
“不隻是徐倩喜歡霍驍，好多女生都說過喜歡他，就連隔壁班的都有。”
......
同學們越說，情緒越加高漲，越說越口無遮攔。尤其是那些幾年都沒有主動舉手發過言的同學，此刻終於在“告密”這件事上找到了表現的機會。
徐倩的事情似乎已經被遺忘，大家都把注意力聚焦在了霍驍身上。太恐怖了，每一個發言的同學都像是在扒去霍驍身上的衣服，甚至是他的皮。
這些同學是怎麽了？這些與徐倩拿家裏錢有什麽關係？李老師不但不製止，不給予適當的引導，反而她好像聽的很興奮，還不停鼓勵大家“檢舉揭發”。
我感覺害怕，害怕這些“告密者”，一時間似乎所有人都變得不再可信。我的後背一陣陣的發涼，比上次大家跪求劉老師時更涼。
我隻盼著這場突如其來的“揭發告密大會”能早點結束。
“我聽說，霍驍穿著燕尾服，抬著樓梯爬到陳旖璿家送花。”
聽到這一句，我的臉一下子就燒了起來，撲通撲通的心跳聲好像被放大了。看來，還有別的人知道送花的事。可這是我們兩個人之間的私事，怎麽要拿來公之於眾呢？
“你本事不小啊！”李老師陰陽怪氣的說著。
什麽燕尾服，爬樓梯，這些明擺著是玩笑話，李老師怎麽會相信呢？
“這，這怎麽可能？”說完這句話之後，不管再有同學說什麽，老師問什麽，霍驍都一概不再理會。
我也再不想聽這些無聊的揭發，眼睛直直的盯著桌子，誰也不看。我羞、我惱、我想哭，我想拉著霍驍一起逃走......
那天的話題最終也沒有再回到徐倩的事上，直到最後大家都累了，說的沒勁了，也沒說出個什麽結果。
大雨開始從天空傾瀉下來，教室的窗戶全都被同學們迅速關上，室內更加的沉悶。李老師走到窗邊，望著陰暗的窗外，若有所思的站了一會兒，然後說畢業前要全班重新調換一次座位。
所有人都拿上自己的書包集中到教室後麵，在黑板報前按高矮分排站著，等待李老師的安排。她就像一個女王，隨心所欲的叫著同學們的名字，把每個人發配到她認為合適的位置，全然不顧我們的意願和感受，就好像我們隻是一些牽線木偶。
矮一些的同學陸陸續續都有了新的座位，最後就剩下我們十幾個班裏比較高的同學還站著。我表情漠然的靠著身後的牆，直到李老師把我安排到了一組倒數第二排。我靠牆側坐著把書包放在長凳上整理，剛才收的太急，書包裏的東西都是亂塞進去的，顯得鼓鼓囊囊。
又安排了兩個同學之後，李老師竟然叫霍驍也到一組倒數第二排。我聽到這個座位時，本能的就抬起了頭。我看見霍驍麵露窘色，為難的說：“我能不能和羅旭坐一起？”
“不行！不行！”霸道的老師連連否定著，“你這麽高，坐陳旖璿那裏最適合。”
我連忙轉正了身子，把書包放到桌上，但腦海裏卻不停浮現著霍驍尷尬、為難的神色。他大概和我正想著同一個問題吧！李老師為什麽要在這種時候把我們安排在一起？
“要不，你坐到最後一排去。” 霍驍還沒走到一組，李老師又重新安排著。
我正如釋重負，沒想到老師接著說：“陳旖璿，你也去坐最後一排。”
我不能理解，李老師為什麽非要讓我們坐在一起，她是因為聽了同學們的傳言要故意讓我們難堪，還是想成人之美？
我不敢看其他人，感覺大家都在看我們的笑話。
我的餘光裏，感覺到霍驍一動不動的停在了原地。就在霍驍猶豫的那幾秒中，我把書包先放到了後麵的桌上，然後起身向後，坐到了一組最後一排靠牆的位置。之後，霍驍終於無奈的開始挪動，似乎是百般不願的坐到了我的身邊。
我們盡量保持著最遠的距離，互不相望，也不說話，就像麵對著彼此討厭的人一樣。
終於熬到放學，霍驍第一個就跑出了教室。
集體揭發開始之前，我還計劃著放學後，約韓嫣去一趟徐倩家，可是現在我已經快垮了，無法再顧及別人，隻想趕緊回家躲起來，大哭一場。
昏暗的天空電閃雷鳴，樹枝在狂風中東搖西擺，嬌弱的花朵們已被風雨折騰的趴在了泥水中。韓嫣要我在樓裏先躲一下雨，但我卻一秒也不想多待。校園已變得麵目可憎，我深感恐懼，隻想逃離。
我撐起去年霍驍修好的那把小雨傘，用盡全力死死抓著傘的把手，獨自踏著雨水，頂著風雨雷電，逃出了學校。
小璿 寫於法國 第戎
2019年11月8日
如果你喜歡我的文字，歡迎到微信公眾號 搜索並關注 書閑時間 查看更多的文章。
謝謝大家的支持！
未完待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