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倩的事情後來真相大白,他爸爸隻是運輸隊裏一名普通的司機,工資根本不高,因為是開長途貨車,所以經常不在家,並不是如她所說的忙著在外麵賺大錢。
這半年來,徐倩嫌家裏給的零用錢太少,就陸陸續續的從家裏偷拿錢出來用。請同學們吃喝玩樂,就是為了能多一些朋友和玩伴,同時也滿足一下自己的虛榮心。
韓嫣和我帶著徐倩送給我們的文具,和那幾張藝術照,專門去了她家,向她媽媽說明了情況。她媽媽沒要我們賠償,藝術照也讓我們保留著,隻把還沒用過的文具拿走了,她說想去商店問問能不能退掉。
這之後,原本開朗、活潑、大大咧咧的徐倩就像變了個人,與所有人都疏遠了。
幸好,霍驍與我並沒有彼此疏遠,畢竟每天靠得那麽近。
剛開始的幾天,我們都還被陰鬱的情緒影響著,基本不說話,但是會很默契的幫彼此的忙。比如,我掉了東西,他就會幫我撿起來;發現他找不到橡皮,我會把我的遞給他......
陰沉沉的天氣持續了幾天之後,終於迎來了一個大晴天。那天上午刷牙時,我左邊的虎牙掉了,有些不習慣,說話時露出缺了牙的地方,看著特別醜。所以,我一直小心翼翼的,盡量閉著嘴。
上午,我到教室的時候,霍驍正哼著歌,他看見我就起來讓我坐到裏麵,臉上又有了幾絲笑意。可是,為了不暴露缺牙的醜,我下意識的緊緊抿著嘴,想笑又不敢笑,那表情一定很古怪。
上課前,李老師叫我們趴在桌上休息,就是把兩隻小臂疊在一起,然後閉著眼把頭靠在手臂上那種短暫的休息,有個專門的名字,可惜我已忘記。
前幾天,我都是把臉轉到右邊對著牆,因為左邊有霍驍。但這一天,大概是因為天空出現了久違的藍色,之前又聽到了霍驍的歌聲,我的心情也像解凍了一樣,開始回溫。對著牆安靜了幾秒鍾,我突然很想知道,霍驍的臉會轉到哪一邊?
醞釀了十幾秒,我閉上眼鼓足勇氣突然就把臉轉到了左邊。我想的是,如果霍驍的臉朝外,他就不會知道我轉過來,我就可以看看他的後腦勺;如果他是麵朝我的還睜著眼,那麽看到我轉過臉,一定會趁我閉著眼時改變方向。
我閉著眼等了幾秒鍾,沒聽見什麽動靜,就斷定他要麽臉朝外,要麽閉著眼,所以,就大膽的睜開眼睛,沒想到霍驍竟然正看著我。
我們的臉之間大概就隔著半米,這是我們第一次如此近距離的四目相對。他有些意外卻也不躲閃,但臉上的表情有些別扭,我也緊張的咬住下嘴唇,甚至忘記了缺牙的事。
我們就這麽望著彼此,消失了幾天的笑容就像努力破土的綠芽,一點點、一點點的浮上我們的臉。終於,我們都笑了!
不是以前那樣的微笑,而是類似久別重逢的那種笑,帶著點激動、也帶著一起撐過了風雨的欣慰,就像暴風雨之後出現在天邊的彩虹。
笑的正開心時,我忽然想起了那顆缺牙,趕緊抿起嘴,止住了笑容,尷尬之極。
“你缺牙的樣子真可愛!” 霍驍用隻有我們倆才能聽到的音量低聲說著。
我趕緊把手臂移到桌子邊緣,然後臉轉朝下,確保誰也看不見我的臉了,我才又重新笑了起來,再無顧及。
六年級下學期本來為了畢業考試應該是最辛苦,最忙碌的時候,但是因為與霍驍坐在了一起,這個學期竟然成了這六年來,我感覺最快樂的一個學期。
關於那段時間的回憶,好像完全沒有學習這回事,留在我腦海中的幾乎全是與霍驍有關的片段。
回憶並不完全可靠,難免帶著自己的偏好。所以,我總是記得那些自己認為重要和美好的事情。
如果人生是一分甜九分苦,那麽我的回憶則剛好相反。當麵對無力掌控,卻又不得不繼續的人生時,一分苦九分甜的回憶無疑成了我最好的安慰劑。
六年級開始,我迷上了粵語歌,從陳百強到甄妮,從譚詠麟到梅豔芳,隻要昆明能買到磁帶的香港歌星的歌我都會唱。我和姐姐經常在家開著錄音機一起聽,一起唱。我的零花錢逐漸從買兒童雜誌變成了買磁帶。
很明顯,《童話大王》裏的故事和語言文字已經不能滿足我對人生的探索欲,而歌曲中飽含深情的旋律、氣息、唱腔,歌詞中豐富的詞語、描述的故事以及表達的意境則對我產生了巨大的吸引力和影響,並從那時起一直延續到了現在。
兒童雜誌裏從未見過的諸多新詞成為了我探索的新領域,例如:“邂逅”、“心醉”、“淒清”、“銷魂”、“空虛”......
大概是我經常哼唱,霍驍很快就知道了我這個愛好。有一天,他竟然塞給我一盒磁帶,這是我第一次看到 “林憶蓮”這個名字。他說他也喜歡聽粵語歌,家裏有很多磁帶。
之後,我們就開始交換磁帶,課間還會一起唱歌或者切磋粵語的發音。真有點伯牙遇子期的感覺。
霍驍給我的是林憶蓮的第一張精選集,我一聽便愛不釋手,可惜街上的音像製品店根本找不到。我隻有用錄音機複製了一盤,還請爸爸幫我複印了歌詞,還放大了。然後,我就邊聽邊用細細的圓珠筆在上麵用自己才懂的方式標注粵語的發音。
霍驍說那是他姐姐從深圳帶回來的,那邊的磁帶比昆明更新的快,而且品種更多。有些在昆明買不到。
有個周天的中午,我在家用錄像機看一場香港的演唱會,有一首陳慧嫻的《千千闕歌》,我很喜歡,立馬就拿起紙筆把歌詞抄了下來,以前那些電視連續劇的主題曲,我也是這麽把歌詞抄下來,有空就拿出來看著唱,直到全部背熟。
周一的課間,我沒事就把歌詞拿出來,對著唱。
“什麽歌?這麽好聽!” 霍驍聽我唱完一段,也湊過來看歌詞。
“真的?”唱歌的人最開心的就是碰到這樣的聽者, “是陳慧嫻的《千千闕歌》,我可喜歡了。”
“你再唱一遍。”
“可以,但是你別看著我。”我等他把頭轉正看著前麵,才又緩緩的唱起來。
“臨行臨別,才頓感哀傷的漂亮,原來全是你,令我的思憶漫長......”
一周還沒過去,有天中午的放學前,霍驍邊收拾書包時邊哼唱起《千千闕歌》來,“當某天,雨點輕敲你窗,當風聲吹亂你構想,可否抽空想這張舊模樣......”
我剛聽到時有點驚訝,但是沒有驚動他,隻在一旁安靜的聽著,心裏也默默的跟著唱。“一瞬間,太多東西要講,可惜即將在各一方,隻好深深把這刻盡凝望......”
那樣的感覺就像是兩個人產生了共振一般,真是美妙無比!
回家的路上,我看見音像店門口貼出了陳慧嫻的海報,就趕緊進去打聽是不是到了新貨?老板說是,還拿給我看,可惜我沒帶夠錢,隻能吃完午飯再來買。
下午,霍驍剛坐下來,我就迫不及待的把陳慧嫻的磁帶拿給他看。
“我真傻!我大姐三天前也買了這個,但是我沒有仔細看,都不知道裏麵就有《千千闕歌》。” 霍驍看著磁帶,直拍腦門。
“你大姐?你有幾個姐姐?”我好奇的問。
“兩個,你呢?”
“我隻有一個姐姐。你還有弟弟妹妹嗎?”
“沒有。”
“我也沒有。我們這一年生的基本都是家裏的最後一個孩子,要不就是唯一的獨生子。”
“你爸媽最喜歡誰?”
“都喜歡。你是家裏唯一的男孩,是不是大家都寵著你?”
“才不是。他們經常教訓我,加上我學習成績不好,考試不及格時還要挨打。” 霍驍委屈的說著。
“望子成龍嘛!”我安慰著他,“我爸媽就從來不管我的學習,說一切都要靠自己。你看,就連每天作業後的家長檢查簽字都是我自己模仿著簽的。”我說著就隨手翻開一本練習冊給他看我學著爸爸的草書簽的“家長”二字。
“原來都是你自己簽字呀!我有你這樣的爸媽就好了。” 霍驍羨慕不已,“不過,你成績這麽好,他們當然放心。”
“我以前成績不好時,他們也是這樣的態度,說盡力就行,有一陣子我不愛做作業,練習本都被我弄成一卷一卷的,他們也不責怪我。那時你還沒來呢。”
“你這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有這樣的爸媽多好!你看你現在成績這麽好。”
“真的嗎?以前沒有比較我也不知道他們這樣好不好,你這麽一說,我突然覺得他們這樣還真是挺適合我的。”
“在我印象裏,你一直都很要強的,如果你爸媽也處處管著你,可能你就成我這樣了。” 霍驍邊說邊比了一個滑稽的鬼臉。
我被他逗的哈哈笑,他看見我笑也和我一起笑。盡管,我的虎牙依舊沒有長出來,但是,我已經不再有顧慮,因為霍驍說缺牙一點不醜,還特別可愛。
兒時的快樂就是這麽簡單,來的這麽容易。一束花、一句話、一首歌......都能成為快樂的源泉。
旖璿 寫於法國 第戎
2019年11月10日
如果你喜歡我的文字,歡迎到微信公眾號 搜索並關注 書閑時間 查看更多的文章。
謝謝大家的支持!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