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與蛇 | 《最初的光影》 8

書閑時間

- Roman -

 

 

五年級下學期，班裏又轉來了一個新同學，呂霞。她個子很高，短發齊耳，聽說體育特別好，剛來沒幾天就進了學校的田徑隊。她新到我們班，人又靦腆，沒什麽朋友，我擔心她會像我以前那樣的鬱悶，所以有空就會主動去和她聊天，或者幫她點什麽忙。

 

一開始，我們什麽都聊，呂霞聊她以前生活的小城，聊她以前的學校和同學；我則給她講班裏的各種趣事。可是，自從霍驍也進了田徑隊，她就總忍不住會說起霍驍，問這問那。當她知道，霍驍轉來的時間不長，我對他的了解也不多時，她有些失望。

 

有一次，我問呂霞是不是喜歡霍驍？她連說不是，不是。後來，她就再沒和我提起過霍驍。

 

霍驍天生討喜的模樣和他八麵玲瓏的性格，注定了他無論在哪裏都會有人圍繞。我自己也時常詫異，為什麽他的身影與聲音總能如此輕易的就吸引住我，就像有魔力一樣。我開始羨慕，甚至是嫉妒那些可以與他同路回家的同學。

 

霍驍回家，也是出校門轉左。有時，我放學去韓嫣家玩，就會跟在他身後，聽他和別人聊天，或是看他在街上與人嬉戲。有機會時，我也會參與一下，雖然開心但總是覺得不過癮。

 

霍驍家比韓嫣家遠幾百米，有時，我為了能多與霍驍同行一段，甚至拉著韓嫣借口說要去買東西，一直等霍驍轉進他家在的那個小路口，我與韓嫣再折回來。好在那一路上同學多，也沒人會注意。

 

如果，霍驍也能像以前張強一樣每天送我回家該多好！

 

霍驍時不時還會帶一些“新鮮”玩意兒來學校，例如蟋蟀這類的昆蟲。這些東西著實吸引人，下了課，他總是被很多同學圍著。時而在教室，時而在操場，他會教大家“鬥蟋蟀”，也會講他如何捉到這些昆蟲，然後又怎麽把他們賣掉......

 

有一天上午，霍驍來的很早，感覺和平常不太一樣。我看見他的書包鼓鼓的，有些好奇。那時，教室裏總共隻有五個人，我也沒什麽顧忌，就側身坐在座位上盯著他的一舉一動，想看看他又有什麽新花樣。

 

他把書包塞進課桌後，手就一直在裏麵搗騰，不知道在搞什麽鬼。他大概也發現了我在看他，就用身子貼緊桌子，不讓我看他的抽屜。後來，他突然附身把手伸到地上，像是去撿或者抓什麽東西。

 

強烈的好奇心驅使著我，馬上就起身湊到了他的座位前，想一探究竟。誰知道，當他直起腰來時，手上竟然拿著一條有家用白蠟燭那樣粗的蛇。那蛇還是活的，在日光燈的照映下蠕動著，形同鬼魅。

 

我不怕老鼠、不怕蟑螂，最怕的就是蛇。在電視裏看見都害怕，更別說是在現實中看到。我被嚇的尖叫了一聲，想躲開卻挪不動腿，一急就哭了起來。

 

霍驍也被我的叫聲嚇到了，他慌張的解釋著，“別怕，別怕，這是菜花蛇，沒有毒。”

 

他趕緊把蛇藏進抽屜，對著教室裏其他同學說，“拜托！拜托！千萬要幫我保密呀！”

 

這時，我稍微回過點神來，也不敢再聽他說話，轉身就跑出了教室。

 

那時，天色微亮，走廊裏乳白色的圓形頂燈還沒有熄。我站在石砌的圍欄邊，麵朝著操場，一邊抹眼淚，一邊想著那條蛇。這是我，第一次離真蛇那麽近。我也不隻是怕蛇有毒，我就是怕這種軟體動物，想起來就渾身難受。

 

不遠處五班教室門口的空地上，秦燕燕正拉著比她矮半個頭的短發女生倪杉在跳舞，有說有笑。秦燕燕的聲音尖細，倪杉說話則有點像男孩子，特別洪亮，還經常伴著爽朗的笑聲。

 

她們的歡快感染了我，我逐漸放鬆下來。這是我第一次聽到秦燕燕的聲音，大概是剛剛才被蛇嚇到，我竟然覺得她的聲音與“葫蘆娃”裏蛇妖的聲音有幾分相似。如果霍驍手裏那條蛇會說話，配她的聲音挺合適。

 

“對不起，剛才嚇到你。”也不知霍驍是什麽時候站在了我身旁。

 

我想說，沒關係，但是我說不出話來。一想到他的手剛才還拿著一條活生生的蛇，我忍不住又開始害怕，剛剛才止住的淚水又湧出了眼眶。

 

他見我這樣，自覺的往後退了一步。秦燕燕和倪杉也停下來好奇的看著我們。這不過是學校日常的一個瞬間，走廊裏剛好站著三個女生和一個男生。

 

然而，二十二年之後，當我再回想起我們四人同框的這個瞬間時，我禁不住想問，這隻是一個巧合，還是命運不懷好意的玩笑？

 

安靜了大約一兩分鍾後 ，霍驍說他要出去把蛇處理掉，如果老師問，就說他發燒回家去了，他會帶著病假條回來。

 

“我知道你會幫我的！”霍驍沒等我回答，說完最後這句就走了。

 

我在三樓上，看著他逆著進校的人流往外麵走，人群中，他顯得如此的與眾不同。盡管我怕蛇，但此刻卻有種衝動，想跑下樓，去追隨霍驍，無論他去哪裏。

 

隻是，我還不夠勇敢。

 

那之後，我就完全不能集中注意力，總是忍不住的想霍驍和他的蛇。一直到下午，霍驍也沒出現，我開始擔心他，想知道他此刻在哪裏？在幹什麽？

 

放學後，我魂不守舍的回了家，感覺很不舒服，就躺在床上休息。半夢半醒中，我聽到家裏的門鈴響，然後又聽到媽媽的說話聲，但是聲音很模糊，也聽不清她在和誰說話。

 

大概又過了半小時，我起來去廚房喝水。正在炒菜的媽媽看見我，就說剛才有兩個男生送了一束花來，要給我道歉，她聽我房間裏沒聲音，所以沒叫我。

 

“有人送我花？”我吃驚的問，手裏拿著水杯，卻忘記了喝水。

 

“我把花插在客廳的花瓶裏，挺好看的。”媽媽語調平穩，好像一點不覺得這是件什麽稀罕的事，也不追問人家為什麽來送花。

 

我放下杯子，迫不及待的就去客廳裏看花。這可是我人生中收到的第一束花，這是大事！

 

那束花不大，我用右手剛好能握住，中間有幾朵大一點的花，玫瑰、康乃馨都有，顏色也各不同，周圍陪襯著一些葉子和白色的滿天星。紮花束的粉色絲帶上貼著一個花店的小圖標，但這束花風格自然，並不像平常花店裏放的那些精心裝飾的花束，更像是在花園中散步時隨手摘的。

 

我抬著花瓶又來到廚房問媽媽，送花的同學有沒有說名字？

 

“拿著花這個我以前沒見過，他說他叫‘霍驍’，是你同學。”媽媽停下手上的事回憶著，“真是個帥小夥，聲音也好聽。跟著他那個沒說話，但我記得是你們班的同學。”

 

我按耐著激動，把花瓶抬進了自己的房間，放在書桌上，看了又看，心裏高興的不得了。我真想拿個大喇叭向全世界宣告，“霍驍送了我一束花！我人生中的第一束花是霍驍送的！”

 

霍驍為什麽送花給我？是因為今天上午的事嗎？

如果他嚇到別的同學，也會這樣去送花嗎？

他怎麽會知道我家住這裏？誰帶他來的？

他會不會也喜歡我？

明天，我該如何去麵對他？

......

 

我右手托著下巴，望著那些花發起了呆，心裏被激動、喜悅和各種與霍驍有關的問題充滿著。窗外的鳥叫變得格外動聽，鄰居的自行車鈴聲也變得悅耳，就連樓上小孩的哭鬧聲也變成了天使的吟唱。

 

照進房間的光溫柔無比，光裏的灰塵跳著歡快的舞蹈，花兒們衝我笑著，有時那些笑容又會變成霍驍的笑臉。我好像進入了一個奇幻的世界，這裏的一切都是美妙的、和諧的、令人愉快的、舒心的。

 

這裏比我的醜小鴨樂園美上一千倍、一萬倍。我心中曾因失去醜小鴨樂園而產生的巨大空缺，就在這一瞬間被填滿。

 

我一直等待的那扇窗終於打開了。

 

清新的風從窗外吹進來，我就像一隻正在窗邊梳理著羽毛，準備起飛的翠鳥。我聽見命運在用一種全新的語言召喚著，遲疑了幾秒之後，我終於信心滿滿的展開了翠藍色的羽翼，尋著那聲音，乘風而去。

 

這種全新的語言叫作，愛！

 

 

 

小璿   寫於法國 第戎

2019年10月1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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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