醜小鴨樂園 | 《最初的光影》 2

 

白天，喂貓、遛狗、樹下看書；

黃昏，趕雞兔回籠，打羽毛球；

夜晚，欣賞昆蟲音樂會，看星星；

晴天，打排球、聽鴿哨、逗烏龜；

雨前，看螞蟻搬家、燕兒回巢；

……

 

同齡的小朋友們都在上幼兒園的時候，我就這樣在我的樂園中混日子。

 

起初，並沒有“醜小鴨樂園”這個名字，我所謂的樂園其實就是我的家，拓東路336號。我出生後一直住在這裏，是祖上留下來的一幢老宅，大概是清末民初時建成的。

 

土改時正大門和一進院變成了當地的派出所；

我與父母、姐姐就住在二進院裏。按現在的標準，應該算得上一棟帶私人花園的別墅，隻是舊了點；

還有一個帶水井的兩層樓偏院被政府分給了六戶人家共用。

 

我們的屋子座北朝南，麵對著花園和一個圓拱門。

拱門外是偏院的牆，牆上有幾扇大窗戶，牆的右邊是老宅的後門，後來成了我們每天進出的大門。門外是一條約二十米長的窄巷，走出去便是大街。

 

一樓是父母的臥室、客廳和利用樓梯下麵的空間隔出的一個儲藏室。

 

我和姐姐住在二樓。

緊挨著樓梯有一間僅五平米的小房間，原本是給傭人住的，屋裏有一扇大窗戶，窗下是一張單人床，床邊就還能放下一個小櫃和一張小桌子。

 

不知何故，姐姐獨愛此屋。

 

因此，我一個小小孩從五歲起就獨占了隔壁約五十平米的大屋。

屋裏有兩扇窗戶朝著花園，右邊的一扇因為離花園的圍牆近，經常會有野貓或者鄰居家的貓躺在那個窗台上曬太陽、睡覺。

家人都喜歡小動物，所以從來也不去趕它們，還時不時的留些骨頭給它們。

 

其中有一隻經常來，時間久了就半家半野的住了下來，後來還在樂園裏生了五隻不同顏色的小貓。

 

除了貓，偶爾還有雞從鄰居家的窗戶飛下來，然後就真是雞飛狗跳，熱鬧非凡。

 

殘破的院牆在黃昏的斜陽中呈現出金黃色，那是一天中它最耀眼的時候，就如同演出開始，舞台的背景屏幕突然泛起了金光。

 

此時，一隻褐紅色的公雞，急促地拍著翅膀從天而降，伴著慘不忍聞的尖叫聲落在了舞台的正中央。

 

一時間，塵土飛揚，整個樂園都沸騰起來。

大黃狗奮勇向前；

貓媽媽上了樹，小貓們鑽到了雞籠下麵；

烏龜就地躲到殼裏；

已經進籠的公雞母雞們在有限的空間裏上躥下跳；

......

 

“飛雞”的突襲還引發了桃樹枝的震顫，被震離了樹枝的葉子與深淺不一的雞毛混雜著在空中飛舞，它們的影子也隨即飛上了金色的院牆。

 

此時，爸爸洪亮的旁白響起：

“人串門子是非多，

  狗串門子棍棒多，

  雞串門子進土鍋。”

 

貓咪們最喜歡爬的是小花壇中那棵高大但鮮有果實的的蘋果樹，這裏可是躲避狗兒和“飛雞”侵犯的首選。

 

小花壇的兩側還分別種著葡萄與金銀花。

前人用木頭和鐵絲給葡萄和金銀花都作了架子，還在金銀花架下安置了一個圓形石桌和兩個雕刻著圖案的圓柱形石凳子。

 

通常這樣的場景都是為詩人傷春悲秋或是情人們花前月下準備的，但在我的印象中，這裏卻多是小孩子犯錯後被罰反思的地方。

 

相隔不遠的大花壇裏種著兩棵茂盛的桃樹，就是被“飛雞”襲擊過的那兩棵。

桃樹枝不像蘋果樹枝筆直衝天，而是蜿蜒著向四周生長，占據了很大的空間。

貓咪們因此多了一個空中樂園，而我們也多了一個乘涼的好去處。

 

兩個花壇的邊緣都種著沿階草，就是根部可以入藥叫麥冬的那種植物。

 

屋子到大花壇之間的地上還擺著幾十盆各種各樣的植物，開花的有玫瑰、海棠、蘭花、丁香和令箭荷花，不開花的我已經記不清名字了。

 

拱門左側的牆上爬滿了一種叫藤三七的植物，心形的葉子常年都是綠油油的，秋天還會在老藤上結出像三七一樣的果實。這是我們玩過家家時的主要配料。

 

“醜小鴨樂園”的每個角落都藏著寶藏，無論在哪裏駐足，我都能饒有興致的玩上半天。如果沒有這個樂園，我的童年生活一定會失去諸多斑斕的色彩。

 

在進小學之前的三年，我每天要獨自在這裏待至少七個小時。

除了看看短的可憐的動畫片，聽聽“小喇叭”兒童廣播以外，

望天上雲卷雲舒、鴿去燕來；

看園中花開花落、貓爬狗跑，

便是那段生活的主旋律。

 

然而，對一個五六歲的孩子來說，這樣的愜意生活未免來的太早了些。

這種生活的結果之一便是在我還未聽說過“孤獨”這個詞時，就已經學會了如何與孤獨相處，早早就習慣了自娛自樂、孤芳自賞。

 

至於“醜小鴨樂園”這個名字，是我上小學後才起的。

因為在學校裏有了比較，我很快就發現原來自己是隻醜小鴨。

 

那時，我們班有一個女生——周茗佳，她總是打扮的像個小公主。

每天都戴不同的蝴蝶結，穿不同的裙子，而那時我們大部分同學每周隻換一次衣服。

她像一隻光彩奪目的花蝴蝶，一舉一動都吸引著大家的注意力，同學們總喜歡圍著她，除了我。

 

其實我也很喜歡她那些漂亮的衣服、裙子、鞋子和小飾品，甚至經常幻想自己穿上她那件粉色公主裙時的樣子。但是她美的實在太過分、太張揚，對比之下我覺得自己醜的都抬不起頭，強烈的自卑感時刻提醒著我必須和她保持距離。

 

但是她那樣的美卻是我深藏於心的夢想，如果有一天我也可以美的如此誇張，我絕不介意是否有人因此而疏遠我。

 

課間，同學們在操場玩“壞蛋抓小姐”的時候，周茗佳從來都是當之無愧的“小姐”，我跟著玩過幾次，但是從來沒有“壞蛋”關注過我，他們都隻盯著“小姐”和她周圍的“丫環”們。

 

後來同學們再玩這個無聊的遊戲時，我總是識趣的跑得遠遠的，寧願一個人坐在角落裏，張開幻想的翅膀，想象著一隻醜小鴨終於變成了美麗的天鵝，備受矚目。

 

偶爾，我也會正兒八經的想一想，“女大十八變”這句話的含義，女孩從小到長大究竟要經曆些什麽？為什麽有些好看的小孩長大後會變成醜八怪？醜八怪最後會不會又變成了靚麗的美人？還是美與醜會不停的變來變去？這些變化究竟取決於什麽？

 

最開始和我作朋友的是另一隻醜小鴨，韓嫣。她經常在我作白日夢的地方看《童話大王》，這本刊物我也是每月必買，自然我們就有了共同話題。後來為了節約買書的錢，我們約定每個月輪流買《童話大王》，省下來的錢又可以拿去買更多的書看。

 

有同醜相連的基礎，加上都愛讀書，我們很快就成了無話不說的好朋友，所以韓嫣也是班裏第一個被我邀請到“醜小鴨樂園”的同學。

 

韓嫣來過一次之後，就像上了癮，幾乎每天都會來玩。

她喜歡聽我講樂園裏每隻動物的來曆和趣聞；

和我一起給十餘隻動物喂食；

把花園石板下的蚯蚓翻出來戲弄；

在我房間裏學著“一休”的樣子，光著腳擦木地板；

還幫著我一起生火、燒水、煮飯；

……

 

那時，我對學習成績也沒什麽追求，基本就是保持個中等狀態，不像韓嫣每科都想考滿分。她告訴我成績好才有機會作班幹部，組長、各種委員、班長，或者是少先隊幹部，從小隊長到大隊長。很顯然她以後的目標就是五條紅杠的大隊長，可是我對這些毫無興趣。

 

韓嫣還告訴我周茗佳之所以受人矚目，並不僅僅是因為她好看的臉和裙子，最重要的原因是她各科成績優秀，課餘還學著英語，又是班長，在同學中有影響力。

 

她的這番分析本應該敲醒我的愚鈍，但是過度的自卑導致我當時狹隘的隻把注意力放在了美與醜這個主要矛盾上，而忽略了成績的重要性。

 

父母對我的期望也不高，覺得中等也蠻好，所以我也沒什麽壓力。

 

醜小鴨加之不上進的結果就是老師和同學都不太注意我。

如果我成績很差，或者經常惹是生非，可能老師還會想辦法教育我，叫家長去談個話，可偏偏我就是那種不哭不鬧，成績不好不壞，從不給老師和其他同學添麻煩的學生。

我，就像一個隱形人。

 

我在學校作“隱形人”的那段日子，雖然校園生活平平淡淡，但是放學、放假在家的時光，卻是一如繼往的豐富多彩、快樂無窮。

 

因為，我有“醜小鴨樂園”。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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