璿的時間與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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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到最後,剩下了什麽?

(2017-03-25 08:07:18) 下一個

每當我在街上看到牽著手,或者在湖邊的長凳上依偎著看夕陽的老人,我都會禁不住的被他們感動。無論他們是從一而終,還是半路相遇,能手腕著手一起走到暮年,都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

然而,還有一件更不容易的事在等待著他們,那就是——如何去過另一半離開後的生活?

 

我上初中時,單元樓裏,有一對老夫婦,他們從來都是社區裏的模範夫妻。但是,隨著老太太的身體一天天弱了,她變得憂心忡忡。原來,從年輕時起,都是老太太負責煮飯燒菜,還有家裏各種她能做的家務,就這麽過了近50年。然而,有一次她因病住院,才發現老頭子一個人在家,居然連米要怎麽煮熟都不知道,更別提炒菜了。所以,老太太一邊在醫院打吊針,一邊還要擔心老頭子的日常生活。

子女為了讓老人家省心,找了個保姆來家裏燒飯、做家務。然而,沒幾天老頭子就開始抱怨,嫌保姆做的飯菜不合口味,收的東西也不在他習慣的地方......老太太聽說後,放心不下,病才有一點點好轉就提前出了院。

後來,盡管老太太一百個不願意,她還是先走了,離開了她用心嗬護了50多年的老伴。之後,老頭子換了很多保姆都不如意,子女來照顧也伺候不了.

他們如此相愛,實屬難得,可是愛了這一輩子,最後剩下了一個無法獨自生活的老頭子。從此,他的生活隻剩下對老伴無盡的懷念和對眼前無休止的抱怨。

 

一直以來,“愛”都是一個意義非凡的字,它給予我們力量,釋放我們的潛力,讓我們的生命變得有意義。可眼前的事實卻是,有的人太過於依賴“愛”,最終連獨自生活的能力都退化了。

還有一對老夫妻,從那動蕩不安的年代一路攜手,患難與共。終於到了新時代,日子太平了,子女也成家立業,本該可以幸福的安享晚年。可是,有一天老太太突然歇斯底裏的發起脾氣來。原來,那天老先生上午10點出去溜達,路上遇見熟人,聊到12點才回了家。就因為這兩小時的分離,老太太像丟了魂似的各種不安,在單元樓門前焦急的徘徊等待。老頭子回家後,看到淚流滿麵的老太太,嚇了一跳,以為出了什麽天大的事。之後就是老太太的各種訴苦、抱怨老頭子整整把她一個人丟在家裏兩小時......從此,老頭子連一分鍾也不敢離開老太太了。

之前,就聽說老兩口的大兒子已經給他們辦好了去美國生活的各種手續,特別是老太太一直身體不好,醫生都勸她早去美國,換個空氣清新的環境;兒子也說可以專程回來接老太太去美國。可是因為老先生還得留在老家辦理一些後續的事情,一時走不了,所以老太太堅決不走,一定要等老伴一起走,因為他們從來沒有分開過。

當時,我挺感動的,覺得老兩口感情深厚,連暫時的小別都不願意。

他們是我一直很敬佩的一對,他們一生相守,不離不棄,含辛茹苦的把子女養大,從來沒聽過他們有什麽不愉快。可是,那一天,單元樓門口發生的一幕,令我非常震驚。兩小時的分離,就能把一個人,變成這樣,要是有一天,老先生先走了,老太太該怎麽辦?難道去陪葬嗎? 

他們相愛,全心為彼此奉獻了一生,相濡以沫幾十年,多麽令人羨慕。可是,如果兩個人的長年廝守,愛到最終變成了一對連體人,一個人離開了另一個人就無法生活,這究竟是該喜還是悲?

從那以後,我特別怕聽見人說,“我那麽愛你,離開了你,我一分鍾也活不下去。”這一類的話。以前,我一直以為這樣的話隻是戲言,隻是情侶們為了表達強烈的感情時,用了誇張的修辭法。

可是,那一天我發現,原來這些話是有可能變成過現實的。從此,這類表達在我耳中不再是感人的情話,而是病態,是過於沉迷於愛中造成的自我喪失,也是對另一個人的捆綁和折磨。

 

當然,愛到最後,剩下的並不隻是這些。

有一對我很熟悉的老人,也是令人羨慕的一對。老太太隨時都是樂嗬嗬的,老先生比較沉默寡言;老太太喜歡穿著紅色裙子去參加合唱團,老先生喜歡穿著中山裝到老年活動中心打橋牌;老太太喜歡出去旅遊,老先生喜歡在家養花......他們看似很不搭拍,但隻要你見過他們凝視彼此的眼神,就一定對他們之間的愛深信不疑。

後來,老先生先走了。葬禮過後的一周,老太太家運來一個大物件,原來是一架鋼琴。老太太說,她喜歡彈著琴唱歌,但是因為老伴喜歡安靜,她以前隻能去合唱團唱歌。現在,老伴走了,不用再擔心吵到他,所以就把鋼琴買回來了。

自此,70多歲的老太太每天在家自彈自唱,還教保姆唱;光線好的時候,仍然在陽台上繡繡花,做點針線活;老伴的花都交給保姆照顧;生活一如從前,充滿了陽光和歡聲笑語,一點沒有因為老伴的過世而籠罩上陰雲。

她也不願去子女家生活,她說她一個人照樣能接著樂嗬嗬的過日子。

有一次,我看見正在繡花的老太太,若有所思的放下針線,抬起頭朝著對麵甜甜的一笑。對麵的椅子曾經是老先生的專座,而老太太仰頭的角度,正是她與老先生相視凝望的角度。

 

她的這一笑,令我恍然大悟。他們的愛裏有彼此也有自我;他們的廝守有分離也有相聚;他們的愛不是肉身的死守,而是深入靈魂的交融無論另一個人去了哪裏,剩下的那一個仍然能獨立、安心,快樂的走完餘生,因為愛到最後,他們既活出了自己,也活進了彼此的心裏。

      愛到最後,究竟剩下了什麽?以我的年紀和資曆,其實還沒有資格回答這個問題,而且每一段愛情的最後,當事人的感受和經曆也會各不相同。因此,我隻是描述了三對老人的不同經曆,和我自己的一些感悟,給大家做一個參考,並沒有結論。

      有時候,我會試著想象自己站在愛情或是人生的終點,來看待眼下的生活。這樣的思考會令我發現很多被自己忽略的東西。當思維模式轉換以後,看待事情的角度也會發生相應的變化,這種變化令我對當下的生活有了新的理解,並因此開始做一些適時的調整,這大概就是向死而生的意義吧!

 

陳旖璿寫於法國第戎

2017年3月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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