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哈達

迷航終有盡頭。在失聯16天後,馬方宣布,MH370終結於南印度洋。這幾乎也終結了搜尋迷航途中,幾度翻轉中的那一絲希望。在這段“遠的超乎想象的航程中”,這154位中國同胞的音容笑貌,他們的人生卻離我們如此之近。在美好的世界中,他們曾經來過……
正文

母親的回憶

(2014-04-04 01:18:04) 下一個

(母親與我們1960年)

母親是一首詩!美麗、善良、博學、謙虛。母親是一段曲!委婉、流暢、激昂、高亢。母親是一部劇《人間喜劇》和《悲慘世界》。母親又是一本書,捧起來孜孜不倦,放下她眷戀不舍。這樣的人卻不幸在耄耋之年身染沉屙,癌症晚期氣數可數也,已經領到了上帝頒發的通往天國的通行證。

     
母親是天津的一個官宦家庭的大小姐,從小受著家庭 氛圍的良好教育,從中專到大學到記者到教師到教授一路荊棘坎坷,跌撞走來。家族裏的成員不是知識分子就是醫生和藝術家,作為大家族的千金小姐,手當然是金貴的。以致於到現在母親都不會做女紅,不會做飯。但這並不影響她為毛時代的中國舉手投足,不影響她搖身一變成為 了舊時代的叛逆者和反動派家庭的掘墓人。她1976年的手稿 ——自傳體長篇小說《罪與罰》中反哺地寫到我,舊家庭的逆子,在新社會的一抹陽光中,拿起人民賦予我的權利的利劍刺向我的敵人——我的父親。她開始大 義滅親,向家族和父親宣戰。但是,作為悲劇人物的母親、那個林道靜式的新時代女性,並沒有在革命的洪流中挺起了胸。熱愛黨到癡迷狀態、並把自己生 父都設定為敵人的母親,卻了一輩子都在申請入黨。直到病入膏肓的現在,我們“偉大、光榮、正確”的黨也沒有收留這個曾經的天之驕子”“無冕之王。她被拒之門 外。文革時代又飽受她所熱愛的黨回饋給她的老拳、棍棒、批鬥和抄家。奇怪嗎?就這樣我的媽媽還仍不懈地唱著那首耳熟能詳的歌《黨啊!親愛的媽媽》在人間和天 堂間痛苦地掙紮。而母親曾經用黨的利劍刺向的敵人——她的生身父親,我的外祖父,三十年前已在天國恭候著就要重逢的她。
      我的外祖父——一個“人民的罪人”,新政權的敵人,作為國民黨的戰俘,在那個解放區的天是明朗的天1949年寒冬,被解放軍捕獲後交政 府鎮壓,作為戰犯關在陝西銅川的一個戰犯管理所,20多年音信渺茫,不知死活。母親以長女如母的勇氣和膽量,承擔起了六個弟妹隻要能活下去就行的千鈞 重擔,在“陽光普照”的毛時代初期摸爬滾打、砥礪前行,那時的天津英租界五大道和法租界赤峰道上,每天都會看到一個穿著城市貧民服裝足履布鞋的19歲大姑 娘,穿梭在大學和家的途中。
      苦難的生活,艱難的歲月,忍辱負重、臥薪嚐膽,磨練了母親的毅力和堅強,四年的大學生活給了她靈氣犀利的文筆和才氣,給了她還算美滿還算幸福的愛情。母親 和他的同窗——我的父親(中共保送帶職上學的一個佃戶出身的孤兒)苦結良緣。因為父親是軍人,母親家族有了政治上的靠山。因為父親是軍官,孩子們有了經濟 上的保障,有了活下去的勇氣。弟弟妹妹的臉上由菜色轉見了紅潤和笑魘。
    1974年,一個難忘的日子,經“偉大領袖”毛澤東的恩準,中共決定釋放全部在押的國民黨縣團級別以上戰爭罪人,我外祖父榜上有名。當時已76歲的老人, 終於見到了屬於他的太陽。他對敵對黨的領袖頂禮膜拜,山呼萬歲至沙啞。但因種種原因,老人未能返津,也未去台灣。未能和自己的子女們人間相逢,這個被母親 用利劍刺中的罪人和兩黨鬥爭的犧牲品,終於在幾年後,無聲無息地客死他鄉,成了異地孤魂野鬼。他死後三十年 間的每一個清明時節,母親從未間斷給他上供、燒紙、撒酒、焚錢。每次都失聲慟哭至語哽、至悲愴,至暈厥。是深深的懺悔抑或是受愚昧欺騙的憤慨,還是對那個 時代、那個信仰的覺醒和呐喊,可能到我死後都不會明白。



(左圖右為母親    右圖母親在文革中)

我們依然頑強地活在20世紀的肅殺裏,我們沒有笑神經,更不知歡樂的涵義, 我們以為哭即{笑,苦即樂,拿痛苦當飯吃,拌著淚水當茶飲。到了那個瘋狂的年代俄刻間我們更加度日如年。毛澤東——我們心中的紅太陽”,不知哪根神經起了作 用,把我們這樣的人渣打翻在地,再踏上了一隻腳,母親的人生再一次意當遊涯。園丁不讓當了,講台罷免上了,不會做活兒的手,無奈地舞動著掃把,墩布在 地麵、樓道、廁所刷寫著作為高貴女人最恥辱的人生。懷揣著赤子之心兼程跋涉在晴朗的天空下,對黨和國家無限忠誠的人民教師,卻被黨和人民剝奪了做人的權利。 做狗吧,就是狗。那爬滿青藤的宅院外,國民黨的鷹犬、反動派的乏走狗、帝國主義的雜種、國共合作的產物標語口號顛覆了又顛覆。把曆史的排泄物當做一段 舞台劇來解讀,來演繹,來諷刺,來升華,來踐踏。來哈依.希特勒。十年做,母親忍辱負重,沒有咬人亦沒有趴下。但已經十分的聽話,黨叫幹啥就幹 。她的弟妹——這群狗雜種們,在紅色恐怖下,逐漸地長大。家裏的財產已蕩然無幾,母親簞食瓢飲,把可憐的一點口糧留給自己的孩子和弟弟妹妹後,吃 起了父親抗戰時期,那萬惡的舊社會”裏為活命而充饑的馬料豆餅、豆腐渣和菜團子。當年那個第人不識耳的大小姐不複存在,歲月改造了人,內亂震懾了。母親就是那個時候做下了癌變的病根。
紅色風暴的 後期,與天鬥、與地鬥、打了一輩子仗的毛澤東廉頗老矣,無暇顧及他的敵人。形勢鬆動了許多。曾經為了那個振臂一呼的事業奮鬥了大半個人生的母親 又登上了講台,拿起了粉筆重操舊業。想想看,原始化生存,淡度了最美麗的生命階段的母親,怎能不抖擻精神,割發代首、晚蓮放懷,讓思想再穿越一次時空而躬 耕勞作不疲。她報名參加了中央講師團,到最艱苦的農村,在窮鄉僻壤伐薪汲水灌園,努力地為年輕人授教、解惑、傳道。        
不幸的是,雖然是小姐的身子丫鬟的命但從小嬌生慣養 的母親極注重衛生,農村茅屋草舍土炕、拉屎用棍兒刮的生存狀態她難以接受。她開始不喝水,少進食,為得是不在惡劣中蹲坑。每周末回津後再重複過程。一個星 期不解手啊,吃的又是粗糧糙飯,腸胃怎奈容下難容之事?講師團改變了一個人的生活習慣,環境縮短了母親的生命途程,母親在人間的存留指日可待。
母親躺在病榻上奄奄一息,微弱地呼吸著天地間清新的空氣,和時間分秒必爭。那個曾經美麗的臉晦暗蒼白,歲月像醜容師任意在她爬滿尾紋的門麵上肆無忌憚地斧砍刀割,病魔嬲褻她的肉體,癌細胞在她的五髒六腑裏自由傲漫地隨意穿行。母親的生命危在旦夕.
做垂死掙紮狀的母親無聲地叨念著過去,叨念著她的苦澀的童年和灰色的青春韶華,惦念著孩提時代的夥伴,牽掛著恰同學少年一幫。
周總理的侄女——周秉德阿姨,您還記得我的母親嗎?你們小的時候天天長在一起,你們從各自的家中拿來食品,在老宅的房後擺上小桌,吃的那叫爽,笑得那叫朗。
吉鴻昌將軍的女兒——吉瑞芝阿姨,你們同學一場,最好的夥伴。你們天天結伴而行,同影而歸,連學習小組都在你家——那座著名的吉鴻昌官邸。
革命烈士張誌新阿姨,你死在殘暴的專製下,你的喉管被強權生生割斷,你母校的同學們,為你的壯烈和膽氣而淚水淌幹。母親淚盡後,仰麵蒼天,為你悲憤地吼出平生第一句國罵:媽的,革命真慘!


學習張誌新 中為本人 (母親與張誌新是天津女一中同學)

一個母性就
要去了,一個國民黨的後裔就要見到了她國民黨的父親。拿什麽拯救你我的母親?雖然我的血湧動著你的灼液,但你是稀有血型,我無法為你獻血贖身,雖然我的命 是你給於上帝的禮物,但我無法用扼殺自己來換回你生命的延續。往事會久遠,親人會離我們遠去,你將回到起點,完成生命的輪回,享受生命的涅盤。我所做的隻 有緬懷和牽念,隻有厚葬你的軀體肢幹,隻有繼承你的思想和精神,隻有繼續著生命的創造和完成著下一個生命的輪回。
媽媽,天國擁你,天堂愛你,上帝期盼著我們在浩渺的仙境裏團圓、相聚,………
                          我想 會的!



(右為本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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閱讀 ()評論 (3)
評論
郝斯佳 回複 悄悄話 歎息~
freemanli01 回複 悄悄話 革命是人民的鴉片。老毛最喜歡革命了,基本上是上癮,其樂無窮,逮著人都要人嚐嚐。
後來王朔說玩的就是心跳,過把癮就死(唯物主義就是心理虛無主義的根源之一),
其實小了幾號的老毛,心理是類似的。

水2 回複 悄悄話 您母親是畸形政治時代的犧牲品,令人惋惜! 否則她可以用她的知識為國家培養出很多有用之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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