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elcome to high school (馴娃記 8）

 

一到高中我就放手了。

 

先別羨慕，也別恭喜，更不用妒忌恨。我這是不得不放手，是多次角逐敗下陣來的放手，是心不甘情不願的放手。

 

自從他進了高中，我的神經基本就由他的情緒控製。他吹口哨唱小調，我便心情愉快臉帶笑容。他不吭聲苦著臉，我便愁眉緊鎖鬱鬱寡歡。

 

其實放比不放難。

 

從嗷嗷待哺，到蹣跚學步，從10月懷胎，到咿呀學語，從晚上尿了床，到每天早上蓬頭垢麵做早飯。就注定不願意放手，舍不得放手，沒法放手。 就像俺娘看到新聞有誰誰無辜被殺了哪哪又出天災人禍死了多少多少了，常說的一句話是，“這可怎麽得了。其他都算了，那做爹娘的，一輩子心裏想起來，都會痛，隻有到了閉上眼睛的那天。”其實，即使到了閉上眼睛那一天，也放不了。據說人死了，什麽都帶不走，隻有孩子，會裝在心裏，帶到另一世。

 

自從精子遇到卵子然後在身體裏住下來的那一天起，10多年就這麽過來了，已經是習慣，是生活組成，是身體重要部分，是精神唯一支柱。

 

所以，放手，真的是心有不甘，事非得已，幾經掙紮，多次反複。戰戰兢兢，哆哆嗦嗦，如履薄冰，如走鋼絲。不怕摔到俺自己，隻怕不小心傷到你。

 

早上說不吃飯就不吃飯了？晚上說不睡覺就不睡覺了？我想讓你去做的事情就這麽扔到腦後啦？我長篇大論斟字酌句跟你講話你就是兩個OK打發了？你的喜怒哀樂都不再跟我講了？要知道你情緒如何都得從你那言簡意賅的回答裏分析了？哦，OK升調是高興，OK降調是生氣，OK平調是聽到了但是無所謂，如果回答的是稍微長一點的“WHAT？”，那就是不耐煩到了極點，俺得識相一點，趕緊閉上嘴。

 

一路這麽熬過來，小半年也過去了。還好，沒有吸毒，沒有酗酒，沒有濫交，沒有逃學，沒有被壓垮。離想像中的神娃有巨大的距離，離想像中的牛娃也有不小的距離。但是跟我降低了標準的一般娃基本沒什麽距離。

 

仔細對比了一下過去的我和同期的你，好像優點也差不多，缺點也差不多。基本上就是我當年的翻版。平時不太用功，到了要拉屎的時候，開始想到挖茅坑。要俺爹娘的話講，“不錯了，至少還想到去挖茅坑，總比不挖的好。”

 

這兩天FINAL，就見他天天在家閉門苦讀。早上穿著睡衣起來，晚上還穿著睡衣坐在書桌前。餐館吃飯，拒絕，最喜歡上的鋼琴課，SKIP一周，血拚買衣服，不去，周末洗衣服，暫停。

 

一邊讀一邊抱怨各位老師，“上課什麽都不教，功課成績好幾個月前都沒有登記，一直是A，還以為FINAL隻要60%就夠A。結果最後一登記成了A－，既然文章給的B，先頭的DRAFT為什麽說GREAT JOB？現在我FINAL要80%才能保證A。他還有7個成績沒登記，搞不好登記完了我還得下降，我FINAL得100%才能A”“數學老師對我有意見，我明明是104，為什麽就給我100，還說什麽有人都及不了格，沒空擔心我的這點小事情。” 等等，等等

 

我說，“莫要緊的，拿個B也莫要緊”。我其實心裏滿篇滿篇的經驗教訓LECTURE，可以講幾個小時不用停頓， 臉上卻隻能帶著笑容，笑嗬嗬的說不要緊。因為他自己已經會說“No，if I don’t have straight A, I will not get to a good school.” "It will be a degrace of the Asian community." 既然他已經在擔心，我隻好假裝不擔心。如果全都一起擔心，天可能真要塌下來。

 

誰讓俺年紀大，誰讓俺是他媽，誰讓俺心軟，誰讓俺愛他臉上的笑容勝過分數學校前程等等一切，誰讓俺愛他就是因為他是他，不是因為他能讓俺驕傲，不是因為他能讓俺被人羨慕嫉妒恨，不是因為他能讓俺有跟人得瑟分享的資本。所以他可以任性，俺隻好忍心。

 

遛彎的時候遇到印度鄰居，三句話聊下來就扯到孩子。（可見民族性的共同之處）

”How is your son doing? Didn’t hear him play piano recently.” 老印問

“He is pretty nervous about final. You know, this is his first.” 俺歎了口氣。

“Welcome to high school！” 老印說

 

我們相視一笑，然後繼續遛各自的彎。就像日子得一直過下去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