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摯愛的姨媽和逝去的童年
(2014-03-14 21:48: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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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到一歲便和我的大姨媽一起生活了,一直到七歲讀小學。
姨媽是家庭婦女,隻在解放前讀了點私塾。姨爹曾經是姨媽家店鋪的夥計,但是兩人沒有任何的浪漫史。姨媽幾乎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每日隻是幫著做家事啊女紅啊。姨爹獨立出去後,我外公的帳房先生當媒人撮合,我母親說,當時我外公外婆很是猶豫了一番,主要是怕外人說閑話,毀了女兒和自家的名聲。
我真正記得在姨媽家的生活是姨媽一家下鄉回到姨爹的農村老家以後。當時號召不在城裏吃閑飯,姨媽本不想走,很是耗了些時日,因為姨爹在公司合營的工廠工作,父母親人都在身邊,後來考慮到他們唯一的兒子可能會被上山下鄉到邊遠地區,還是決定回到姨爹的老家,一來離城裏不遠,二來有家族的人在不會被人欺負。
就這樣,我在姨爹的農村老家度過了整個童年。
依然印象很深的,是在姨媽家的新房剛蓋好,還沒搬過去的一天中午,姨媽帶了我去新房子裏,她打開靠東邊的灶膛上那口大鐵鍋的秫秸鍋蓋,一邊用嘴吹著鍋裏冒出的熱氣,一邊撈出了一漏勺的紅棗。姨媽將紅棗放到一個有著藍邊的粗磁碗裏,讓我坐在一個小木凳上,把碗塞在我的懷裏,我狼吞虎咽地吃了個精光。抹抹嘴把碗還給姨媽,姨媽眼裏含笑地一直在看著我,捏捏我的臉,小讒貓
我隻有一個有些破舊的娃娃,不知是怎麽來的。姨媽用布料的下腳料給娃娃縫製了一件小布拉吉,布拉吉大概是俄語連衣裙的音譯。姨媽又用麥秸為娃娃編了了個小藍子。娃娃和籃子幾乎陪伴了我所有的童年。
夏天我會和姨媽一起,還有姨媽收養的表姐,一起到村南邊的小河裏洗衣服,姨媽和表姐洗衣服,我拿個小瓶捉蝌蚪。衣服洗完了,便隨意地曬在河邊的樹杈上 野草上,我和表姐有時在河裏嬉戲,有時躺在河邊,看著天上的雲朵,爭著說他們像什麽。這是姨媽難得的休息時間,她有時也會和我們一起看雲,但更多的時候她會靜靜地坐在一邊,她在想什麽呢?
春秋天,我都要背上一個小竹筐,用一根削尖的棍子,去撿樹葉,更確切地說是用棍子將地上的樹葉紮到棍上,再甩到筐裏。夏天,到割過的麥地拾麥穗。最有意思的是紅薯收回來以後,一家人會把紅薯分出來,有的會用一種自製的類似鍘刀一樣的切割機,將他們切成紅薯片,再用竹筐和繩子將紅薯片放到房頂曬幹。姨媽會把一些紅薯蒸熟,然後切成細長的塊,晾幹後便是甜甜的紅薯幹,我會亟不可待地看著姨媽,不停地問著什麽時候好啊,什麽時候就能吃了啊。姨媽就會點點我的小鼻頭,你個小讒貓。
一次我和表姐去河邊我們自己的洗衣服,回來的路上,表姐讓我在外麵看著,她到玉米地裏解個手(當地土話上廁所)。出來後,表姐懷裏抱滿了玉米,她讓我把衣服拿起來,她玉米放在衣服下麵。表姐警告我不許說,否則不給我吃。回到家裏,我們就開始烤玉米,香極了。不知姨媽後來怎麽知道的,表姐被罰了,她被姨媽罵了,還被餓了一頓。姨媽對我說,你拿人家的玉米就跟別人拿了你的布娃娃一樣。那是我第一次看見姨媽生氣。
那時候農村串親訪友,會打一個點心匣子,其實就是一些蛋糕啊,核桃酥,薩其馬啊,放到一個長方形的紙匣裏,上麵再放上一張粉色的紙,再用牛皮色的紙繩,打起來,最上麵還會打出一個當作提手的結。在那個年代,尤其是農村,這絕對是終極奢侈。姨媽收到點心匣子,第一件事便是把它放到一個竹籃裏,掛在房子的房梁上。那時北方農村的房子,梁和檁子都是露在外麵的。即使是我,也不會分到一點先嚐嚐。我和表姐會想各種各樣的辦法試圖把籃子搞下來,但從來沒得逞過。
多少年後,我才知道,那個年代,這種絕對的奢侈,都是拿來繼續送人的。
姨媽有一張紅木的四周雕花的長桌,是姨媽的陪嫁之一。桌子的正中央擺放的是一尊白瓷的毛主席塑像,牆的上方是一張毛主席的畫像。姨媽每天早晨都會虔誠地把主席像擦幹淨,用毛撣子將牆上的像撣幹淨,盡管我覺得已經很幹淨了。
冬天雖然每天都要燒炕,還有煤爐取暖,早晨起床依然是一種痛苦。姨媽會在爐火上把我的棉褲棉襖烤暖,然後哄著我,快穿快穿哦,熱氣都跑嘍。我也會重複著同樣的話,把棉襖棉褲穿上。
姨爹過段時間會坐長途公交車回來,從公交車站到家,騎自行車還要四十分鍾左右,全是土路。姨爹回來,姨媽會炒一盤自家的雞蛋,炸一盤花生米,還有臭豆腐,外加自家院子的小菜,村中小鋪裏打點散白酒,倒在一個小瓷酒壺裏,用熱水溫著。所有的東西都放在一個四方的小炕桌上,姨爹會盤腿坐在炕上,笑眯眯地咂摸一口酒,夾口炒雞蛋,有時會把我叫到身邊,用筷子沾點酒,讓我張開嘴,我會被辣得直撇嘴。姨媽會半是嗔怪半是高興地說姨爹,姨爹會嗬嗬地笑出聲來。
(明天繼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