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唯一的一奶同胞的妹妹霖生在1960年12月,遼寧二線一個盛產鋼鐵的城市。和現在動則八斤,九斤的嬰兒比她當時僅僅有三斤八兩,在醫院保育箱裏多呆了一周才被允許出院。看她後來長的五大三粗的笨笨的樣子,我都感慨,後天可到是沒耽誤長啊。當時父母剛從北京部隊醫院轉業到地方,沒親戚更沒有朋友,冷不丁聽到兩天糧食三天吃,也沒當回事,部隊裏吃食堂慣了,就沒個饑荒的觀念和危機感,可能國家受災臨時有點兒困難唄,很快就能過去。領導也是這末講的。接下來發生的事情竟讓父親措手不急了。糧食配給越來越少,竟然一周糧食一天吃哈,天啊,三歲的兒子,懷了孕的老婆把爸爸逼到幾乎絕食的層麵了,眼看各家都斷了糧,好賴坐地戶消息靈通,哪裏都能搞點兒替代品,再不濟農村親戚也接濟點瓜代菜和青苗野菜一類,都能對付。可憐爸爸工資全院最高【能做開胸開顱手術的當時全院僅有他一人,經常半夜被救護車接走去手術,現在的退休院長關大刀和我講過隻是他徒孫級會診查房時排在30人之後,你爸啊,當時在院裏那是神一樣的人,他在,啥手術我們都有底。其實我知道他就是拿人練的唄,誰一周做五百例手術練不出來啊,李主任47年當兵就在39軍後方醫院跟的是日本醫師,他國高畢業日語教學嘛語言交流沒有障礙,日本軍醫各個精曉人體每個神經血管,拿中國戰俘練出來的嘛,趕上了遼沈戰役,聽說三五天沒睡幾小時覺,就用木匠的鐵劇,斧頭,鑿子開胸顱腦練的,趕上好時侯了。工資比院長高三級,院長去你爸家做工作讓寫份入黨申請書,搞業務的入啥黨啊整天開會啥的不入。這個梁子和你爸後來當了幾年右派不能沒關係,人啊,得去適應社會,想讓社會適應你啊,嗬嗬,弄反了。不過你爸我還是感激的,有兩次我割開了發現狀況不是那回事,都是老師趕來把手術做了,不然都摓不上了,雖然罵人可還真沒往上捅我。】
當時爸的工資都拿去到黑市買了糧食,當然不夠,記得媽媽講過一件事,我吃大米粥時,爸在旁邊看著咽吐沫,我吃飽還剩下了碗底粥就倒過來在小桌上劃來劃去,爸爸眼當時都藍了【據媽語匯】,把我抱去床上返回小桌直接在桌上喝起來,直到最後把碗都舔幹淨還說,白粥這麽香啊。
媽媽其實也吃不飽,還沒做完月子就斷了奶水。於是小妹就用哭來抗議。印象中她常常就是聲嘶力竭的哭相。母親說,要是有碗小米希粥喝也許就能來奶了。爸也歎氣:這孩子瘦的,腦袋象個窩窩頭,小手象是雞爪子。小妹有個綽號,叫做窩窩頭就是這末來的。嗐,天災人禍的困難年代啊。
不久果真有人給家裏送來五斤小米。父親是小城最大的市中心醫院的外科主任。醫院裏收紅包可不是現在才有的,起碼六十年代初就很盛,公開的秘密,據母親說收的不多,大多臉盆,掛鍾類生活用品類,也有塞錢的不是公費醫療的,老幹部也送點蛋糕,月餅一類的,外科尤甚,開刀就等禮物,沒有就很不開心,私下裏還講人家不懂事之類的話。大多數醫生護士都習以為常了,唯獨剛剛轉業的父親看不慣這種事。同事有時每月會分點兒錢給他,他以為夜班費就收了,可不知怎末的一小護士說漏嘴了,他反複問徒弟剛子,剛子說管它啥錢給你你就收唄,反正不是偷的搶的大家都有份。爸可能就明白了,就說,過去給我的我花了,但你給我記住了,今天起啊,不要。後來輪番換人送幾次都碰了一鼻子灰,撞到徒弟,徒孫的正收紅包據說還踢過人家。好在罵了訓了並不告到院裏,大家摸準他脾氣,剛子做主,他不收拉倒,咱們照舊,倒也相安無事。剛子不以為然和媽媽講過,現在的人啊你不收紅包,拒絕了,一旦有點兒術後並發症啥的,他就懷疑你故意的,不信?就是這樣啊。你收了紅包,他認為你一定盡力幫了他大忙,手術做壞了都不會壞疑你,信不?還請你吃飯。手術照常做,給錢照拿,皆大歡喜嘛。父親聽媽媽說了很不悅,別忘了咱們是醫生,做手術救人是本分,國家已經給我工資了,我們憑什麽額外再去收人家家屬的錢?平白給醫生的稱呼丟人。明天我就開會,別人不管,我的學生就不準收錢,吃請也不能去。後來講沒講就不知道了。這股風可能是一直沒煞住。
桌上放著五斤小米,粗舊布口袋隱隱約約寫個黑色的朱字,袋口用紅絨線繩密密紮的很緊實,據母親講,她隔著米袋子都能聞到米香。送禮的是一對穿著土氣的農村老夫婦。嘮起來才知道不過40多歲。家鄉裏地澇了,往年家裏的山地嗬都沒指望,今年卻豐了收,光收的穀子和地瓜就夠吃還有剩的,就想給老大娶個媳婦還是怎的,這娃兒就非要去當兵去,說要出去幹點兒事,幫他弄成了,軍裝都發了,誰成想嗬坐家裏酒桌邊就出溜地上了。送到醫院說要打開腦袋的手術,可把全家嚇個懵掉不輕,一打聽,別人說是隻有你當家的會開這個刀,都排隊候著尼,今年可能是夠嗆了。我去就一說,李大夫也就翻翻本子,就應了開刀的日子,感激的我們公母倆口子都直念佛啊。我兒子腦袋裏的瘤子就是你當家的親自給摘出去的,現在娃兒都能喝米湯了。老漢一邊向痰桶磕煙袋鍋,一邊接著說,娃兒的命啊可是被李大夫從鬼門關撿回來的,我和老婆子商量,把場院新打下來的小米拿幾斤來給李大夫嚐嚐鮮,。外科的大夫我都送了,麻醉的護士都沒拉下,就李大夫一個人不收,這可怎麽說的,恩人啊,我不瞞你,跟了兩天才知道你們住這裏,家裏女人還正坐著月子,不管砟說,這幾斤米得收,不介我們全家人心怎麽安哪。老漢的老伴也一旁抹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