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提分是一個名副其實的流浪漢。
他可能60多歲吧,身材瘦削,精神矍鑠,背部略微有點駝,他穿戴整齊,文雅白淨,臉上的胡須總是修理得幹幹淨淨。他沒有家,沒有車,所有的家當就一個睡袋和幾件換洗的衣服,還有一輛別人送的自行車。自行車是他的交通工具,他可以騎車去教會,教會有時提供的免費中餐或者晚餐。他相信大能的神,是非常虔誠的基督教徒,他說,生命富貴皆在神的掌控之中。
他住在一個朋友卡爾的診所辦公室裏,白天辦公室辦公,晚上關門後,其中一間治療床就成為斯提分的家。早上,斯提分醒來,梳洗完畢,整理好家當,藏在廚房的壁櫃。上班時間,診所正常開門營業了,沒有人注意到有人常年住在這裏,隻有在診所工作的前台墨西哥小姐知道。他住過的治療間,散發出流浪漢的臭味,用空氣清新劑噴一噴,就被掩蓋了。因為診所在當地多年,周圍人都很熟悉,當地是墨西哥人聚集地,病人多為當地的貧困家庭,對診所環境條件要求沒有那麽高,所以他可以隱居在這個鬧市多年,也沒有人知道。 但是,我好奇為什麽他的朋友卡爾讓他住在辦公室多年,即使是自己的家人,好像也很難長久提供這種方便。他說,因為卡爾欠他一大筆錢,因為他將當年欣欣向榮的診所轉讓給卡爾時,卡爾沒有付清全款,欠了一大筆債,說以後慢慢償還。就一直拖延下來直到現在。卡爾沒有辦法償還,就給他提供方便,讓他住在診所,這一住就是兩三年。可能一直到卡爾有經濟能力償還那筆欠款,不然的話,他就永遠住在他的診所裏了。
常年住在辦公室,他害怕的就是警察和鄰居,因為辦公的地方是不允許住人的,警察發現了,不但會趕人,而且會罰款的。這是他和朋友都不希望發生的。如果鄰居沒有人投訴,警察沒有檢查,他就可以相安無事地一直住下去。所以,他晚上不可以開燈,不可以發出聲響,以免被鄰居投訴,和偶爾巡邏的警察發現。但是晚上保持安靜和黑暗,這些一點也不影響他,因為他幾十年以來,都有早睡早起的好習慣,天一黑,他就上床睡覺了。他習慣了這個免費的家,在這裏安居樂業了。
斯提分已經很多年不工作了,他依靠政府的食品救濟金生活,每個月他領到食物卷時(美國政府補貼窮人的購物卷,隻可以用來購買食物),他都去Whole Food采購有機食品,他告訴每一個人說,我隻買有機食物,過高質量的生活。他的話是真的,除了沒有家,他吃有機食物,他定期出國度假,他過著流浪漢的愜意高質量生活。
海外度長假,好像是有錢人才有的奢侈享受,很多普通百姓工薪階層,都要計劃和積攢很久才會成行。這對斯提分來說,一點也不困難。三個月前,他才度假回來,他在加勒比海度假半年。他說,加勒比海的藍海白沙使他流連忘返,是他的第二個家,隔一段時間,他就會再回去。我詢問他是怎樣支付他的度假,他說,他通常會避開旅遊熱點地區,在旅遊景點較遠的地方租一個房間幾個月半年的,一點也不貴,生活開支也很便宜。然後他就騎自行車到處旅遊,去教會聽講道,去海邊衝浪,去沙灘跑步。。。
他的背景讓我很是吃驚,和卡爾一樣,斯提分是脊柱醫生,曾經行醫三十幾年,現在退休了。再過兩年他65歲,他就可以領可觀的養老金了。所以,他一點也不為未來的養老發愁。他不但是醫生,而且他擁有貨真價實的法律博士學位,曾經擁有律師執照,但是他從來沒有執業。因為他不喜歡律師行業。
在美國的醫生和律師,是兩個最受人尊敬的職業,也是高收入行業。這兩個行業,都需要有相當的智商,才可能拿到執照,他橫跨兩個行業,也是飽讀詩書的才子了。為什麽老來過著旁人看來“頹廢落魄”的生活?斯提分一點也不抱怨,他說,他的退休生活很寫意,很美滿。他好像有一個已經成年的兒子,但是從來沒有聯係了,他也從來不提起。
去教會蹭食,和食物卷購買有機食物,是他打發一日兩餐的主要方式。雖然在別人眼中,他是流浪漢,但是他照樣購買昂貴的保健品,他說,他有錢的時候,定期花在保健品上的錢每個月就有3000多美元,那是十多年以前的事了。他說健康生活方式,是他晚年生活質量的保障,他可不情願像那些中風的病人,被慢性病折磨,掙紮著將晚年消耗在病床上,沒有質量地活著。他希望在健康狀況下,平平安安地,沒有一絲痛苦地離世,回到神的家。這個目標,就是他多年來堅持和追求的生活方式。
他崇尚生食,他敲碎五隻生雞蛋在玻璃杯中,黃黃的蛋黃滑滑地飄蕩在蛋清中,他端起來像喝飲料一樣一飲而盡,驚得旁人目瞪口呆。似乎聽到五隻雞蛋在他的胃裏流來流去,他咋咋嘴巴,說生食最健康,他推崇回歸自然,因為我們的始祖都吃生的食物。他的日程表,有時是騎自行車去二十英裏以外的教會聽道(他在若幹個教會蹭飯,附近每個教會的活動,他了如指掌),去農夫市場閑逛,去海濱曬太陽,哪裏有熱鬧,有活動,他就趕往哪裏。逍遙自在,無拘無束。
“我們當年是闊過的。。。。”說起當年的輝煌,斯提分通常是意氣風發,慷慨激揚。當年,在他診所業務最紅火的時候,他有五個診所,十幾個雇員,也是出入皆豪宅,來往有名車。在周圍方圓幾個城市,他的大名和診所是赫赫有名的。就是近來,他沒有診所了,在教會和街上,常常會遇到他從前的病人和他打招呼,“ 嗨,斯提分醫生”。。。。。他說他的診所,經常有年輕漂亮的女孩子來應征工作,給他拋媚眼,他也樂得和她們周旋。他現在還是很享受那些和年輕女性調情的場景,那些誌得意滿和甜蜜幸福的回憶,充滿了他瘦削的臉。
他的診所和業務,是什麽原因蕭條了,我沒有詢問。隻知道他將他的診所賣掉了,就開始了退休狀態。他的錢可能用來旅遊度假了,還是其他原因花光了。他是怎樣變成流浪漢的呢,那可能是另一個有趣的故事。“大隱隱於市”---斯提分醫生真正地在實踐著這條中國先哲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