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我嶽父走了 - 兼兩位老人的新冠曆程
北京時間2023年1月7日下午6時20分,我嶽父離開了。
嶽父屬雞,鮐背之年離世,也算高壽了。
六時零七分,醫生打來電話說老人不行了;二十七分內弟趕到醫院的時候他已經走了,內弟和我太太失聲痛哭。內弟去壽衣店給老人取來最好的壽衣,穿戴齊整後給老人家撒酒送行;然後在太平間把老人放進太平櫃,為嶽父挑選了棺木和最好的骨灰盒。
遺體告別是明天上午;太平間工作人員告訴我們明天是一個月以來第一次可以做遺體告別。
嶽父堅強,堅持到了有尊嚴離開的日子。
願嶽父在天堂找到他應得的安寧,那裏沒有新冠。
年輕時的嶽父
前幾天泌尿科住院部的醫生還在跟我們說讓他出院,要不就轉到神經外科或者轉到二級醫院做“康複”治療,被我們堅決拒絕。
昨天主治醫師告訴我們除了原有的肺部感染、心髒和腎髒功能不全、尿瀦留,又出現胃部和食道感染、卡痰嚴重。
今天上午打電話說老人情況不好,內弟匆匆趕到病房。三周前感染新冠後我嶽父已經不能下床,18日送急診前還能說話和吃蛋羹;住院後不能說話,插的食管和尿管再也沒有取下來;見到我內弟後孱弱的嶽父用盡全力向內弟點了點頭。
因為不能下床,醫院擔心血栓而給我嶽父用了抗血凝藥,因而插著食管的口腔內還有腳跟都有滲血。這個場麵實在難以忍受,在病房呆了一個多小時、見老人情況穩定後內弟去看在呼吸科住院的嶽母。
然後我嶽父就不行了。
2020年之前,嶽父、嶽母從未住過院;嶽母腿不好,加上老住宅樓沒電梯,嶽母基本上不下樓。杖朝之齡的嶽父身體不錯,天天騎自行車找球友打乒乓,我們一再說服下才改騎小三輪車。
新冠開始,親友來往極少、他也不能和球友打球了,2020五月開始出現老年癡呆的跡象,有一次差點走失,後來再也不敢讓他獨自出門了,隻有在內弟看他們的時候陪著嶽父出來走走。我太太早就決定春天回北京買好了四月的往返機票,因為新冠未能成行。
2020八月底,嶽母因為肺炎和心功能不全在呼吸科住院;接著嶽父急性前列腺炎、在內分泌科住院做了前列腺手術;我太太申請了“人道”簽證,但是航班一次一次取消、改簽,在簽證失效前嶽母告訴我太太不讓她來了,因為路上被感染的風險太大、而且國內對回國探親的有說辭。
二老出院後雇了專職保姆,我太太每天給嶽父母打電話。
2021九月,嶽父的姐姐來看他;離開時嶽父堅持送她,路走得比較多,腿部出了問題,檢查後確定是膝關節滑膜炎,靠打封閉針保守治療,此後我嶽父也很少下樓了。
2022三月居委會去嶽父母家動員打疫苗。我嶽母是老積極分子,她最後同意先讓我嶽父打疫苗、因為我嶽父的腿比我嶽母略好一點、攙著他可以勉強上樓。 我們聽說後馬上問家裏有沒有退燒藥,因為發燒是常見的副作用,而老人經不起高燒,而且他們都有基礎病、一發燒可能會出現並發症;家裏告訴我們沒有而且藥店早就不賣了;讓內弟去衛生所說,醫生也不給開,說發燒了再來找他們。 我內弟架著嶽父下樓去打了一針疫苗,後半夜果然就高燒了,熬到早上去衛生所他們又不敢管了;於是自己叫救護車去醫院輸了三天液,回家後老年癡呆更加嚴重。我嶽母打電話責問居委會和衛生所;因為嶽母肺栓塞、嶽父打疫苗副作用嚴重,醫院給他們開了不需要打疫苗的證明。
2022五月我嶽母因為肺積水兩次住院治療,做了很多檢查也不能確診病因是心髒問題還是肺栓塞。醫生不肯開病重證明,所以我太太也申請不了“人道”簽證。
以下是過去一個月的記錄:
十二月七號周三,嶽母說大院不測核酸了,但是不管去哪兒都要看核酸證明;在居民強烈要求下,大院安排了一次臨時核酸檢測,甚至外麵的人也進來測,檢測的地方亂成一鍋粥,不得不從上午延長到全天。
十二月八號周四,我們開始擔心二老,動員他們打疫苗;因為有”豁免證“,嶽母不願意打。
十二月九號,居委會通知衛生所有人感染;因為保姆去衛生所為二老取藥,讓她在家“隔離“並戴口罩,讓二老閉門不離開臥房、飯菜放門口。
十二月十號,我嶽父大小便失禁,尿不濕應付不了,買了厚塑料床單和使用拉拉褲。
十二月十二號周一,保姆昨天(十一號)發燒、抗體測試沒結果;讓她再測,陽;馬上讓她去大院內的酒店住,住下後買了一些吃的放在單元門外;內弟還在石家莊,發燒、陽。
十二月十三號,嶽母說嶽父自己站不起、坐不下,尿了兩次,絨褲全濕了,告訴她不要再洗,讓嶽父隻穿尿不濕睡床上;北京內弟妻子女兒陽,發燒、沒藥。北京表姑、表姨還有孩子們都是全家發燒;河北老家的姐、弟全家陽、發燒。
十二月十四號,嶽父發燒,讓內弟視頻指導測抗體;嶽父母都陽;馬上讓保姆從酒店退房、回家;讓嶽母打120但她不願意;內弟從石家莊駕車回京,給妻女送藥然後去嶽父母家;午夜,內弟打通120登記排隊。
十二月十六號,第二次打通120,調度答應盡量靠前;我們商量再三,因為嶽父的特殊情況和急診排長隊的現實,決定不能自己送老人去急診,因為下樓要背著他可能摔倒、而七八個小時等急診沒有床老人受不了,太多可能老人見不到醫生就不行了。
十二月十七號,內弟在“市長熱線”留言反映我嶽父的情況希望解決。
十二月十八號周日, 視頻中發現嶽父有反應能跟內弟講話但是手停在胸前不停顫抖、有時掀被子;從下午六點讓我內弟用兩部手機免提撥120,七點半接通、調度答應派車,又等了三四個小時後周日午夜救護車來了、距離第一次打通120等了四天96個小時!
十二月十九號淩晨送到三甲急診,急救沒有床位(臨時床位也沒有),租用了救護車的臨時床、在急診外麵死等;見到醫生後馬上做了CT掃描和驗血,診斷書說發熱;肺部感染;心功能不全;嚴重感染;尿瀦留;排痰困難不能口服;兩小時後告訴有人走了、打掃消毒後換到急診臨時床位開始輸液和心電圖監測,後來內弟告訴我們那一晚他看到八九個走了、全是七八十歲的老人。
十二月二十號,醫生說嶽父有器官衰竭特別是腎衰竭,可能要做透析;決定申請回國簽證,並在簽證申請中心排期、約好十二月30號上午遞交申請;當晚嶽母發高燒,服用布洛芬、退燒。
十二月二十一號早,嶽母再次發燒 ,內弟和保姆帶嶽母送急診;無床、坐輪椅等,下午CT檢查;當夜坐在輪椅上輸液;嶽父不能吞咽、不能小便,插了食管和尿管。
十二月二十二號早上,急診病床有床位了(有人走了),在急診等了24小時後嶽母終於可以躺在病床上輸液了;因為情況嚴重,已經聯係呼吸科住院部;下午2點住院;呼吸科沒有護工,讓保姆小尹在醫院陪床發雙工資。
十二月二十三號周五,嶽母確診新冠導致心髒疾病、喘、有痰,醫生問我們能做哪些搶救,我們說隻做無外傷搶救。
十二月二十四號傍晚,內弟說嶽父情況好轉,從ICU轉到普通病房。
十二月二十五號,嶽母吃不下醫院的飯,內弟買了酸奶、鹵蛋、蛋糕、快食蛋花湯和方便麵送到醫院;嶽父插著食管、隻能吃醫院提供的流食。
十二月二十六號周一,早上跟嶽母的主治醫生通話,她說肺大片白斑、心跳隻有四十多,痰多、排小便困難,還說要”有思想準備“;下午內弟去醫院見醫生,除了上午告訴我們的,醫生還說醫院太平間已滿、問我們能否自己”找關係“。
十二月二十七號,問了在老人驛站工作的表姐,她說一點辦法也沒有,黑市“快速火化”炒到三萬了;下午內弟去醫院簽字嶽母不做氣切、壓胸CPR等外創搶救、因為徒增痛苦。
十二月二十八號,嶽父母情況穩定。
十二月二十九號早八點半,嶽母心率不勻,血壓儀不顯示、讓保姆小尹去問護士。
以後幾天嶽父母病情穩定,雖然沒有明顯好轉但也沒有生命危險。
十二月三十號去簽證申請中心遞交簽證申請。
一月三日下午,小尹聽到大夫說讓嶽母出院。
一月四日上午,呼吸科查房時跟大夫通話,她要求嶽母當天出院,我太太哀求了半天最後醫生同意寬延三天;跟內弟商量,他說不行、去醫院告訴住院部的一個主任說一周前你們還說讓我們”有思想準備“、現在沒有進一步檢查就讓出院、老人可能會有危險、”這樣對待一個五十多年黨齡的老黨員合適嗎?“。醫院大概也害怕,最後雙方同意在醫院撤掉吸氧管和其它儀器、隻用口服藥觀察一周,如果情況沒有惡化再決定何時出院。
一月五日,取到簽證,同日買好18號經香港回北京的機票;嶽母咳痰,醫院不得不重新使用化痰治療;嶽父的泌尿科跟我內弟說出院或轉到神經外科的事。
一月六日,嶽父的泌尿科不再說轉院的事,讓我們辦一個當日出院再入院的手續,這樣他們不至於“太難辦”;我們開始意識到嶽父情況不好。
前些天我讀了平等兄的「。。。也談同情心和廉恥」,很讚同。
有時候我想,為什麽中國有這麽多韭菜幫助鐮刀、責備韭菜,除了同情心確實是,可能跟七十年的共產文化和兩千年的奴性文化有很大關係。
我嶽父母也是在北京住院,不過我嶽父堅持到了一月七號;聽說政府用“方艙速度”趕建焚化爐。火化壓力緩解後、太平間也緩解了。內弟告訴我一月八號是那家醫院的太平間第一次允許告別;我嶽父在告別後的轉天在附近的殯儀館火化了。
麥姐的父親12月27日去世,那段時間是北京最慘的時候。老人家RIP,在天上保佑麥姐的家人吧。
大量中國老人死於這個殺人的決定。
Textbook definition of falsification:
一月六日,嶽父的泌尿科不再說轉院的事,讓我們辦一個當日出院再入院的手續,這樣他們不至於“太難辦”;我們開始意識到嶽父情況不好。
殺害老人,殘害和淘汰弱勢群體,習其實就是習特勒。
今天早上,殯儀館接走了嶽父;內弟跟車去殯儀館,並在下午火花;內弟目睹了殯儀館工作人員將嶽父骨灰和陪葬物裝入骨灰盒,在殯儀館暫存。
嶽父有一塊墓地,開春後他的兒女將為其下葬。
我可以想象內弟在麵對兩個重病老人時的那份孤獨和無助,悲憤交加。
是,嶽父很帥。也希望麥姐的父親在天堂發現應得的平和。
中國有老人的,過去一個月都備受煎熬。您的父親有可能就是被住院部的醫護人員傳染的,雖然這不是醫護人員的錯、因為他們被要求陽性輕症(比如咳嗽)上班。
大家都把這一切記錄下來吧!
也謝謝麥姐的祝福。
您節哀。
這本流水記錄,雖然沒有涉及政治,卻同樣是血淚斑斑。
政府的做法令人悲憤,洗地的人令人無法理解。
習共集團剛愎自用、昏庸無能,引發曠世災難,奪去無數老者的生命,而且極力掩蓋其罪惡。這些惡魔必下地獄!
多麽荒唐的國度!
我1995年秋到美國,跟您來美時間差不多。
一是我嶽父、嶽母分住內分泌科和呼吸科,但是兩個部門都不約而同地在病情沒有顯著改善的情況下讓老人出院,或者轉到二級醫院或康複部門,被我們堅拒後都不約而同地告訴我們是“上邊的意思”。
誰是這個“上邊”、關於治病的事為什麽不由醫生決定而要壓他們?
為了應付“上邊”,醫生和住院部不得不讓我嶽父“先辦一個出院手續、再馬上辦一個入院手續”。事實上,我嶽父是在“出院、入院”的當天下午去世的;什麽樣的國家能發生這樣荒唐的事?
我跟內弟講過跟醫生說診斷證明上寫新冠住院(因為事實如此、也因為醫保以外費用報銷方法不同);但是內弟跟醫生說了以後醫生非常為難,還是因為“上邊的意思”。因為治病為上、也因為我們能夠自己負擔,就沒有“為難”醫生。
誰是“上邊”?法力真大啊。
老人們真是在闖關。
我也感謝120的調度們和救護車工作人員,雖然我嶽父的救護車等了96個小時才到,但我相信他們盡全力了!
“這次的大撒把,根本就不是什麽天災,純粹的人禍。”,確實。“健康碼”、清零和這次的大撒把都折射出這個政權的邪惡、殘暴和無人性。
去年我才來文學城,這是我第一次在城裏落淚;不過從那天開始,可能跟我們家的際遇有關,一次次讀到父輩們的離開、一遍遍地流淚。
在給您的留言裏“我嶽父母也被感染、還在北京住院,我嶽母還在為她的生命fight”,因為此前兩天嶽母的醫生跟我們說“要有思想準備”,那時我絕對沒想到先走的是嶽父、因為醫院剛剛把嶽父從ICU轉到普通病房。
謝謝燕麥禾兒。
對很多家庭來說,這將是一個艱難的春節。
您父母不幸離世的經曆讓我潸然淚下;跟您父親類似,我嶽父身體很好,新冠前還自己騎車找球友打乒乓,三年的封閉和最後的無序突然放開摧毀了他。
願他們在天堂安詳。
保存好您的這些記錄吧,這次的大撒把,根本就不是什麽天災,純粹的人禍。
鄙視那些說拿逝者年齡說事,為罪惡洗地的人。每一個生命都應該受到尊重,得到平等的待遇,與年齡和社會地位無關。
謝謝人參花。
又一個悲傷的故事。博主節哀,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