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電影《黃金時代》: 縱然身在地獄，心卻在天堂

原文作者: lafetiti

蕭紅 這個名字， 不少人都很陌生，包括我 。這之前我們熟知的民國女子有林徽因，有陸小曼，有張愛玲，她們其實跟蕭紅一樣， 都因為有才華，有美貌，有氣質，還有引人遐想的羅曼史，才為人所熟知。為什麽在那麽多年裏不那麽為人所知的蕭紅，會突然在近幾年裏頻繁出現? 難道是所謂的文藝女思潮。

扯遠了，還是回到電影本身。《黃金時代》影片一開頭是舊時代黑白的蕭紅靜靜地坐在鏡頭前用帶著孤寂的低沉聲音的自述。不得不說湯唯的功力見長， 故事還沒展開，蕭紅的所有印象就已經出來了，跟丁玲的描述一樣: 蒼白的臉，明亮逼人的眼睛， 習慣微抿的嘴唇，以及短短二三十年就經曆別人一生苦難的滄桑眼神 。

丁玲早就預言她不會長壽，她自己也知道 一個用燃燒自己生命的方式尋愛的女子，一個感情細膩神經脆弱又堅韌的不妥協的女子， 一個才華橫溢又少於事故的偏執女子，怎麽會活的長呢? 情深不壽，慧極必傷 。這些話早就給她的人生做好了注腳， 她隻過不過是去經曆一遍而已！

她的童年唯一的色彩就是祖父。跟所有舊式女子一樣， 她跟不太外的外男表哥私奔，又最終慘淡收場， 眾叛親離。她在走投無路時投奔未婚夫， 未婚夫的收留讓她感受到了一種被英雄救美般的幻覺，在幻夢中又被無情拋棄， 無法麵對被拋棄的事實加上無力撫養，她自己又選擇拋棄兒子， 又一次的窮途末路中，她宿命般遇見了一場洪水成就的 傾城之戀: 蕭軍，她再一次被拯救， 並且這一次，她投入了整個靈魂與生命 。

蕭軍救她於水火，蕭軍與她同甘共苦，蕭軍在她人生最艱難的時刻與她一起苦中作樂， 甚至與她分享他擁有的一切。他的人， 他的心，他的五角錢，他的棉大衣， 他的鞋帶。他肯定激賞她的才華， 並且積極努力將她引人文壇，在當時 他滿足了蕭紅對愛的所有幻想，這樣的蕭軍，蕭紅無法不愛，以至於 即使有了後來的種種不堪，她還是無法不愛。

對蕭軍來說，最初 蕭紅這個女子有美貌，有驚豔的才華， 有新式女子為愛出走的勇氣，有傳統女子對愛不離不棄的忠貞， 有一切都無法摧毀她的堅韌，當他在破敗不堪的倉庫見到這樣一個蕭紅時， 他無法不動心，無法不動情。 此時的蕭紅，驚豔驚心，甚至震顫了他的整個靈魂 ，所以 蕭軍毫不猶豫的擁抱了蕭紅 。 這期間多少的驚心動魄，隻有當事人自己知道 我們隻能想象無法體會。

那他們二人為何又會最終分手呢? 因為蕭紅與蕭軍不是伏波娃與薩特， 他們就是蕭紅與蕭軍。蕭紅對精神與感情的純度要求極高，無法忍受蕭軍的出軌 ，越是深愛越是無法忍受。 至於蕭軍，他最初的改變其實是出於在蕭紅文壇地位的急劇改變。 這個原來孤苦無依的隻能緊緊依附他的弱女子，突然有一天展開翅膀要開始飛翔了， 而且這一天來的還是如此之快，她飛翔的速度是如此迅猛 ，這是他始料未及的，他也許在心裏想象: 不久之後人們見到我 會介紹，這是蕭紅的誰誰誰。他的獨立將不複存在， 這對於一個心胸不足夠寬廣的男人來說，多少有些屈辱 。他愛蕭紅，但他愛的是沒有產生這些變化之前的蕭紅。

隨著時間的推移他越來越無法麵對蕭紅。 其實是越來越無法麵對自己， 也許是為了逃避，也許為了發泄 ，他出軌了。他急需要從其他人的身上尋求一種被需要被仰視的感覺，同時 他的身上還深深的烙著時代印記。他是新式青年， 也的確追求自由戀愛，並且為了愛 舍得投入。但是 他骨子裏還是一個舊式大男人，他有他自己的局限性， 從他最終與王德芬這個傳統的任勞任怨三從四德始終依附他的女人白頭偕老來看，也印證了這一點 。

我們似乎也無法用現在的眼光去苛責這樣一個舊式男人，因為即使用現在的眼光來評判現在的男人 ，又有多少男人能同蕭軍一樣 ，能心甘情願對一個窮困潦倒，聲名狼藉的還懷著別人孩子的女人付出自己當時的所有呢?

我們年輕的時候，瘋狂的感覺自己愛一個人，想為他放棄所有，想給她你所有的一切。 但是你其實沒什麽好放棄也沒什麽能給的， 因為你一無所有，但是 蕭軍給了 給了能給的一切。當蕭紅在香港病重，端木無蹤影時， 她對駱賓基說: 如果我拍一封電報給蕭軍，他一定會來接我。 蕭軍就是這樣的人，但同時也是那樣的人， 他可以跟蕭紅共患難卻無法陪著蕭紅功成名就。

仔細看蕭紅的人生軌跡: 她出逃 ，被拋棄， 聲名狼藉， 再出逃，眾叛親離， 被拯救， 再被拋棄，窮途末路，與兒子生離， 再被拯救， 被愛人背叛，痛不欲生， 又被拯救， 與兒子死別，被病魔折磨， 又差點被丈夫拋棄， 她的一生為愛出走，為愛窮困潦倒，為愛顛沛流離， 為愛遍體鱗傷，最終客死他鄉。 看起來十分淒涼悲慘，充滿了不幸， 充滿了被裹挾，可是， 這一切的發生都不是出於屈從他人的意誌，而是出於完全的自我選擇。 她想要愛，於是她滿世界去找， 為愛拚盡全力， 她不是精神向往嘴上說說，她身體力行， 雖然結果沒有想象的那麽的盡人意 。

這樣一個女子，我們能武斷的說她蠢， 說她可憐嗎? 到底是像鴕鳥一樣，隻因為害怕傷害就躲進沙子裏，或者完全理智的權衡，趨利避害的， 一輩子也無法見識愛的? 無愛的人比較可憐，還是蕭紅更可憐呢?

蕭紅是幸福的。她實現了所有的自我意誌， 她有自由，她的精神世界多姿多彩， 她的才華驚豔世人，也驚豔歲月。她有別人無法企及的文學天分， 她遇見曾為她傾盡所有的蕭軍，她擁有過交付彼此靈魂的愛人， 她有欣賞她扶持她的明師魯迅， 她還有所有苦難都無法壓垮她的堅韌。她自殺的條件如此充分， 她還是選擇艱難的活。她對生的堅定，對死的掙紮，對貧困的體會比誰都深刻。她在彌留之際隻有不舍， 沒有怨恨，亦沒有遺憾。她即使身在地獄 ，心也必在天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