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多年前讀中學時,我曾有過一本小冊子,是講文壇情事的,好像叫《落紅蕭蕭》,書名是取了有關蕭紅蕭軍的一章的標題,在曆史課上炫耀時被老師給沒收了,他是喜愛文學的,後來要了幾次都不還我。裏麵也有胡蘭成的那篇《今生今世》,在其他的比較傳統的敘述中,這一篇顯得有些另類,有些風流才子的味道,那個年齡那個年代對那樣的文筆是驚異且佩服的,就記住了張愛玲這個名字。可以說張愛玲和蕭紅是同時走進我的視野的,這是兩個與眾不同的女人。
今年是張愛玲誕辰80周年和蕭紅誕辰90周年,比起魯迅先生120周年的紀念活動來,她們要冷清得多,但她們兩人相比,蕭紅則更是寂寞,張愛玲起碼還有著大批的讀者,還有真真假假的“張迷”們,不管他們是把她當高級瓊瑤來讀,還是真的讀懂了她,特別是在小輩們中間,張愛玲的名字也成了一種裝點。而蕭紅,媒體上幾乎無人再提及,近日我讀季紅真著的《蕭紅傳》,讀讀停停,不勝唏噓,作者第一次把蕭紅放在了中國現代文學史上前所未有的高度,她也完全應該被放在那樣的高度。蕭紅一生倔強坎坷,今天的時尚人士們很難相信有這樣一副血肉之軀曾艱難地在中國戰亂的年代走過,在作者那篇自序《叛逆者的不歸之路》中說:和所有的女作家一樣,蕭紅的思想和才華長期地被人們漠視,私生活卻不斷地被爆炒。
我曾經覺得,《生死場》不過是左聯時期革命的文學,戰鬥性與階級性是遜於其文學性的,及至讀後,發現她深邃的思想是高於同時代的許多作家的,連魯迅先生也承認她比蕭軍更有才華。也正是這注定了她的曲高和寡,她說:“作家不是屬於某個階級的,作家是屬於人類的。現在或是過去,作家的寫作的出發點是對著人類的愚昧。”在公眾都還沒有這樣高遠的立場的時候,她與同時代人發生分歧也是必然,她隻能一個人行走在了叛逆者的不歸之路上,走完了泣血的一生。而這個艱難活過的女人卻給人留下了如詩如畫的《呼蘭河傳》。
文學史上冰雪聰明,才華逼人,不讓於須眉的女性本就寥寥,但能出類拔萃,又超脫於感情之外者,則是少之又少,才華終被愛情所埋沒是很多寫作女人的悲劇,張愛玲與蕭紅兩人也都沒有脫離這個模式,並不是所有的才女都有著林徽音的幸運與理智的。蕭紅是別無選擇,蕭軍便是救命稻草;張愛玲能特立獨行,得遇胡蘭成,算是知遇之恩,惺惺相惜。及至男人背叛,她們都低下了高貴的頭,努力去挽回一顆不再屬於自己的心,不禁讓人感歎她們的遇人不淑。林徽音在愛她的男人中間,選擇的並不一定是她最愛的,但卻是最明智的,如果她真的和徐誌摩走到一起了,並不見得能有和梁思成的幸福,詩人往往燃燒自己,也殃及周圍的人。其實再堅強再出類拔萃的女人,還是希望有個柔軟的河床能包容她們的,張、蕭決絕的姿態都走得太遠了,能達到她們高度的男性太少,隻能退而求其次,也注定了愛的沒有響應和愛的悲劇。況且林沒有生計之虞,而張素來自食其力,蕭更是飽受饑寒冷遇,正像伍爾芙所言:“女人要寫作,首先要有自己的屋子”。她們在為生計奔波中寫出傳世的文字,本身就讓人敬佩。
當年張愛玲走得義無反顧,隻留下一個蒼涼奢華的背影,任人評說,蕭紅又讓人沉重到窒息,拋開個人情感恩怨不談,她們的文字卻散發著永遠的芳香。在當今一個寫作與才華無關的時代,文學性已經成了暢銷的障礙,就像阿城說的:現在外麵真是叫什麽都可以發表。當有的女人被冠以美女作家和身體寫作的時候,張愛玲與蕭紅的文字更值得懷念,她們是獨立的,完全不是男性話語圈裏的點綴。
(轉載自現代快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