努力加餐飯

大一第二個學期，我第一次獨自去北京，因為第一個學期是爸爸送我去的。因為是剛過完年，家裏剩了好多吃的。出發的時候，媽媽一會兒給我加點蘋果，一會兒給我加點橘子，一會兒又加點點心。我說我拿不動，就都“扔”了出去。然後媽媽就各樣減半，又給我裝上。這次我不忍心拒絕，就都拿上了。到了北京，出了車站，我為了省錢做公共汽車回學校。大包小包，上車下車，又爬到六樓的沒有電梯的宿舍。回到宿舍給媽媽打電話，剛接通，就聽到媽媽的哭聲：“婷兒，才到學校呀？你說媽媽多沒出息，就那麽點吃的，哪兒買不到啊！非讓你背著，這一路晃悠著，晃悠了這麽久才到學校。”       

大三那年，從老家返回北京。一大早，奶奶低著頭，不說話，做了滿滿一桌都是我愛吃的菜。剩了最後一塊排骨吃不完，爺爺看著我，傷神地說，如果下午的車就好了，中午再吃一頓，婷兒就能把排骨都吃完了。

來美國以後，一日給妹妹打電話，她說她放暑假回家了。聊著聊著，她突然說，媽媽剛才買回西瓜了。我說，好呀，那你好好吃吧。然後她在電話裏說，“姐姐……” 就聲淚俱下了。我忙問怎麽了。她說，“姐姐，我特別想念小時候，咱倆一起用勺子吃西瓜。你一半，我一半。我還偷偷挖地道吃你的那一半。可是現在長大了，覺得西瓜也不那麽好吃了。”

今年春天，相戀以來男朋友第一次回國出差。他出發後的那個早晨，我醒來卻不想睜開眼睛。總算等到了他的消息，可是千言萬語，說出來的竟是一句，“吃早飯了嗎？”男朋友也回答得很仔細，“我把你給我帶的豆沙包帶回來了。海關看了一眼，見是吃的，就讓我帶過來了。現在正吃著呢。”傻瓜，讓你在機場吃了把盒子扔了就好了，幹嘛還不遠萬裏帶回國。

去年八月，我收拾好行李準備出發回美國了。媽媽說再給我梳回頭吧。梳著梳著，媽媽說，太久沒梳，手都不順了。三股頭發上下翻動，閉上眼睛，似乎還能回想起小時候的畫麵：早早起來，先把頭發梳順了，然後跑到媽媽床前，說，“媽，給我梳梳頭。”想必媽媽也想起了這幅畫麵。紮好辮子，媽媽摟著我，哭了起來。愧疚湧上心頭。媽媽仿佛看穿了我的心思，說，“你別擔心爸媽，我們都好著呢。你好，我們就好了。那個做父母的不想孩子在身邊呢？可是，我們不能像母雞護著小雞。既然你選擇了飛翔，我們就希望你是搏擊長空的鷹。”

男朋友離開的那段時間，我曾經百般任性。那種分離帶來的痛苦和空虛開始讓我對遠方的他各種雞蛋裏麵挑骨頭。可是他沒有怪我，他說，其實你說這樣的話都是因為你想我了。他說，你是我的家，你是牽著我的線。無論我飛多遠，你都是我的方向。

我終於明白了，為什麽分別讓人痛，可是我們還得忍著痛經曆這種分別。因為我們都有一個飛翔的夢想。我們都想在自己的天空裏飛得更高，更遠，更精彩。為了這個飛翔的夢想，爺爺在村口望著6歲的小孫女跟著她的爸爸媽媽到了城裏；為了這個夢想，爸媽將思念和牽掛深埋心底，讓他們的寶貝女兒在地球另一端安心求學；為了這個夢想，我學會了在他奔波的日子裏照顧好自己照顧好家；為了這個夢想，他會在到家的時候輕輕摟著我，說“老婆辛苦了”。

“行行重行行，與君生別離。相去萬餘裏，各在天一涯。道路阻且長，會麵安可知? 胡馬依北風，越鳥巢南枝。相去日已遠，衣帶日已緩。浮雲蔽白日，遊子不顧返。思君令人老，歲月忽已晚。棄捐勿複道，努力加餐飯。” 小時候總覺得“努力加餐飯”這句不文不白，顯得可笑。長大了才懂得這裏麵的深意。原來所有的牽掛和愛戀都在這句“努力加餐飯”裏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