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易是占卜書嗎?
答案是既是又不是。周易在孔子之前是占卜書,在其後也是,但在孔子那裏就變成既是又不是。就是這“又不是”才使得周易能成為萬經之首。偉大的儒家文化竟然以一本占卜書為其經典之首,一直讓我困惑不解,或者說很諷刺。直到我大致讀懂周易時才明白為什麽能稱它為萬經之首。
我們首先來看一個問題:孔子以及先賢們真的很迷信嗎?我想對於這個問題的答案,可以用一句王維的詩句來回答:山色有無中!先賢們對於神、鬼、天這些東西有著大致相當於我們今天說天知道時所說的那個天,似有似無。首先老祖宗們會祭天,而且祭天是件很嚴肅的事情,所以應該說他們很相信有一個上天在主宰者人類。我們有很多事情也控製不了的。但另一方麵,他們又並不如我們以為的那樣,篤信有個上天在主宰著他們。有兩句很重要的話,能讓我們明白他們對於天的真實態度。
一句是《左傳》裏的:“卜以決疑,不疑何卜?(桓公十一年) ”這句話很重要。這說明遇到重大事情的時候,大家討論商量,如果最終大家達成一致,那麽就按人的意願來辦;但如果大家無法達成一致,怎麽辦呢?那就占卜,按老天的意思來辦。就像我們今天抓鬮、拋銀幣那樣。所以古人絕不是我們一些現代人所嘲笑的那樣:“古人狐疑,遇事占卜。”現代人常常驕傲的以為我們比古人聰明的多。其實就普通人來說,這也許是對的。因為現代人,由於教育的普及,信息獲取的方便,是要比古人更容易找到一些問題的答案。但精英們的智力,古人和今人並沒有多大的區別。遇到重大事情不能達成一致時所作的占卜,往往是為了統一思想。而動不動弄一點迷信的東西,也大都是類似於陳勝、吳廣準備起義時弄的那些把戲。他們並不真的信這些的。
另一句是《孟子》裏引用過的《尚書。太甲》的話“天作孽,猶可違;自作孽,不可逭(《孟子》裏是“不可活”,也就是我們今天常見的說法)。” 這句話更不得了。如果你把它說給一個篤信基督教的人聽,他會絕對的詫異你是不信天的。在他們那裏,絕對是“自作孽,猶可違;天作孽,不可活”
除此之外,孔子在《論語·雍也》 的那句話“敬鬼神而遠之 ”也透露出同樣的信息。而且請注意,“敬”這個字在古人那裏並沒有太多我們今天說的“尊敬”的意思,它隻是“嚴肅對待,不可馬虎”的意思。這點我是從《荀子》裏的一段話看到的:“故仁者必敬人。敬人有道:賢者則貴而敬之,不肖者則畏而敬之;賢者則親而敬之,不肖者則疏而敬之。其敬一也,其情二也。” 今天我們還在用的成語“敬而遠之”就還保留這個意思。(順便插一句,我們需要注意到,《周易》裏的很多字的意思和今天是有一些微妙區別的,比如天尊地卑裏的尊卑,其實更多的隻是上下高低的意思,沒有太多後世的道德倫理上的好壞。)
從這些我們可以看到,在先人們那裏,天是個似有似無的東西,或者說,天的概念是遊移的。有時是類似上帝的那個天,有時又是類似自然規律,或者民心民意的意思。
那麽如何理解在孔子那裏,《周易》是,又不是占卜書呢?我們知道孔子的最大特點叫做“述而不作”,所謂“述而不作”就是對已有的東西加上自己的理解,經過適當的編選,來表達自己想要說的道理。《春秋》和《詩經》就是代表。
我想作為魯國史書的《魯春秋》一定比我們現在能看到的《孔子春秋》內容要多得多,因為魯國的曆史不是從隱公元年開始,也不是到哀公二十七年結束。再比如看隱公六年的經文:“六年,春,鄭人來渝平。夏,五月,辛酉,公會齊侯盟於艾。秋,七月。冬,宋人取長葛。”我想魯國的史官再懶,也不至於這一年,隻記下這麽一點東西。我甚至覺得,左丘明真如所認為的那樣,是個魯國的史官,他不過是挑選了一些《魯春秋》的其它記載,加了進去,成了《左傳春秋》。
孔子隻是把實際的曆史書當素材,編選了他自己的《春秋》以闡明他所想表達的意思,春秋三傳裏的《穀梁傳》和《公羊傳》就試圖發掘出它的“微言大義”。現代學者們喜歡去嘲弄這點,我卻以為不管他們分析出的“微言大義”本身對不對,孔子編寫《春秋》絕對不是為了簡單記錄曆史。
所以孔子的《春秋》之於曆史書,也屬於既是又不是。可惜的是春秋各國的史書都被秦始皇燒掉了,再加上有《左傳》的配合,我們今天隻把它當曆史書來看了。但如果你願意,還是可以去看看《穀梁傳》和《公羊傳》的。
《詩經》的編選也有孔子自己的意思。《毛詩正義》就是對這些“微言大義”的探索。但這點更是被後世所輕視和嘲笑。或許是因為《詩經》裏的許多詩實在太美了,我們不願意把它理解成素材,來表達別的“微言大義”,而更願意接受詩歌原來的意蘊。
明白這些以後我們就可以理解,孔子作《十翼》來注解《周易》也同樣是把《周易》這本占卜的書當作素材來講他自己想要說的東西。或者我們也可以說《周易》本身就是在說這些意思,隻是孔子把它講明白了。有人說孔子辦學,是辦了個MBA學習班,那麽孔子對於占卜,就如他在《係辭》裏麵講的:“是故君子居則觀其象而玩其辭,動則觀其變而玩其占。”一個“玩”字似乎透露出占卜是用來增加學習中的趣味,類似MBA教學中玩的遊戲。他側重的還是在他所講述的那些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