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虹穀

耶和華是我的牧者,我必不至缺乏。
正文

張幼儀:壞婚姻是所好學校

(2014-06-23 08:37:08) 下一個
一次陪女友相親,說起該男的種種狀況她一直微笑頷首,情況的急轉直下是從得知該男早年酷愛寫詩開始。 女友大驚:“寫詩?早說!寫過詩的有幾個人靠譜?哪個詩人的感情不是拿別人的情感當墊背的一路練手過來?不要!不要!” 說罷,拎包而逃,走了老遠還在咕嚕:“不靠譜!不靠譜!” 早知詩人的愛情如此不靠譜,當年張公權還會給徐申如寫信,提議把自己的二妹張幼儀許配給他的兒子徐誌摩嗎? 古往今來,婚姻狀況差得過張幼儀的女子恐怕也沒幾個。 梁實秋曾描寫徐誌摩:“他飲酒,酒量不洪適可而止;他豁拳,出手敏捷而不咄咄逼人;他偶爾打麻將,出牌不假思索,揮灑自如,談笑自若;他喜歡戲謔,從不出口傷人;他飲宴應酬,從不冷落任誰一個。” 但是,隨和瀟灑的詩人對待自己不愛的結發妻子,冷漠殘酷極了。 婚後四年,他們相處的時間加在一起大概隻有四個月,都是在他的假期。 空曠的院子裏,他伸長了腿坐在椅子上讀書,時而自言自語,時而頷首微笑,她在他旁邊默默地縫補東西,心裏期待和他說上一句話。可是,他寧願招呼仆人,也不對她說半個字,那時的她年輕、膽怯,於是,更加沉默地咽下絕望。 她到法國馬賽看他,他穿著黑大衣,圍著白色的絲巾,雖然她從來沒有見過他穿西裝的樣子,還是一眼就從人堆裏認出了他。因為,“他是所有接船的人當中唯一露出不想到那兒的表情的人”,她的心涼了一大截。 在國外,他總對她說“你懂什麽,你能說什麽”;飛往倫敦的飛機上,她因暈眩而嘔吐,他嫌棄不已:“你真是個鄉下土包子”;他冷酷地要求離婚,完全不顧她已經懷孕,她說:“有人因為打胎死掉。”他答:“還有人因為火車肇事死掉,難道你看到人家不坐火車了嗎?” 她在德國生下二兒子彼得,身邊沒有一個人照顧,他卻追到柏林要求離婚,還寫下了那句著名的“無愛之婚姻忍無可忍,自由之償還自由”。 當她提出想征得父母意見之後再離婚時,他急了,他一迭聲地說:“不行,不行,你曉得,我沒時間等了,你一定要現在簽字,林徽因要回國了,我非現在離婚不可!”直到那一刻,她才知道自己丈夫真正愛的人是誰。 最終,她成全了他。 她在離婚協議上迅速地簽好字,眼神坦蕩地遞還他說:“你去給自己找個更好的太太吧!” 他歡天喜地地道了謝,提出要看看剛出生的孩子。他在醫院育嬰室的玻璃窗外看得讚歎不已,絲毫沒有想到剛產子卻遭遇離婚的她應該如何養育他的親生骨肉。 他成了民國曆史上“文明離婚”的第一人。不過,在這段殘酷的過程中,絲毫看不到那個寫出“你是天空裏的一片雲,偶爾投影在我的波心”的詩人式的浪漫與多情。 看著他避之唯恐不及地逃離,你會以為她是多麽不堪的女子,可是,恰恰相反,在這段婚姻中,他才是真正高攀的那個。 她家世顯赫,兄弟姐妹十二人。二哥張嘉森在日本留學時與梁啟超結為摯友,回國後擔任《時事新報》總編,還是段祺瑞內閣國際政務評議會書記長和馮國璋總統府秘書長。四哥張公權二十八歲即出任中國銀行上海分行副經理,是上海金融界的實力派。 為了讓她嫁得風光體麵,在夫家獲得足夠的地位與重視,她的娘家人用心良苦,特地派人去歐洲采辦嫁妝,陪嫁豐厚得令人咋舌,光是家具就多到連一節火車車廂都塞不下,是她神通廣大的六哥安排駁船從上海送到海寧硤石。 至於他,不過是硤石首富徐申如的兒子,想拜梁啟超為師,還要通過顯貴的大舅子牽線搭橋。 可惜,所有的努力都無法讓他愛她,哪怕隻是微乎其微的一點點。 隻是,不愛一個人是一回事,肆意傷害一個人卻是另外一回事。 嫁給一個滿身惡習、拳腳相加的無賴,算不算壞婚姻?充其量是遇人不淑吧,壞在明處的人傷得了皮肉傷不了心。 但他不同,對別人是謙謙君子,唯獨對她,那種冷酷到骨子裏的殘忍不僅讓人心碎,更是對自身價值的極度懷疑與全盤否定:自己果真如此不堪嗎?自己做什麽都是錯的嗎?自己沒有別的出路嗎? 同時代的女子,朱安一生堅守,把自己放低到“大先生”魯迅的塵埃裏,卻始終沒有開出花;蔣碧微果決了斷,卻在不同的男人身邊重複了同樣的痛苦,落得晚景淒清;陸小曼不斷放縱,沉湎於鴉片與感情的迷幻中,完全喪失了獨自生存的能力。 唯獨她,這個當年被丈夫譏諷為“小腳與西服”的女子,一邊獨自帶著幼子在異國生活,一邊進入德國裴斯塔洛齊教育學院讀書,雖然經曆了二兒子彼得的夭折之痛,但離婚三年之後,徐誌摩在給陸小曼的信中再次提到這位“前妻”時,卻讚歎:“一個有誌氣、有膽量的女子,這兩年來進步不少,獨立的步子站得穩,思想確有通道。” 得到那個曾經無比嫌棄自己的男人的真心褒獎,是多麽艱難的事,華麗的離婚分割線之後,她的人生開始有了鮮花與掌聲。 她出任上海女子商業銀行副總裁,借助四哥張公權的人脈關係,使女子商業銀行走出困境。 每天上午九點,她已經開始在辦公室忙碌,下午五點,家庭教師又上門為她補習。她特意把辦公桌安排在最裏麵,方便對周遭的一切明察秋毫,甚至,她總是最遲離開辦公室,因為生命如此繁忙與豐富。 曾經,她心底最大的遺憾是沒有接受良好的教育,沒有係統學習過新派的知識,不能像他愛戀的女子那樣既淵博又俏皮,如今,她立誌為自己彌補這個遺憾。 離婚後的她簡直像一部勵誌大劇。 人生為她關上了婚姻的大門,卻打開了事業的窗口,她在金融業屢創佳績,股票市場出手不凡,甚至,她創立的雲裳時裝公司還成為上海最高端、生意最興隆的時尚匯集地,陸小曼、唐瑛等當時的名媛都在那兒做衣服,雖然她們的人生和她的完全是兩個方向。 1953年,獨自盡完上孝父母、下撫兒子阿歡的職責之後,一位名叫蘇紀之的香港醫生向她求婚,她征求兒子意見,阿歡回信: “母職已盡,母心宜慰,誰慰母氏?誰伴母氏?母如得人,兒請父事。” 曾經怎樣的付出,才會贏得兒子在再婚的敏感問題上如此善解人意的支持?如果人生是一顆秀逗糖,她已經嚐完了酸澀的外殼,開始感受甜蜜的味道。 匪夷所思的是,離婚之後,她與前夫的關係反而得到了改善,他們終於在另外一種關係中找到了平衡和默契。 因為阿歡和徐家二老,兩人經常通信見麵,像朋友一樣交往,她十五歲嫁給他,為他操持家務、生兒育女、孝敬高堂,他對她雖然沒有愛情,卻在她漂亮轉身之後有了尊敬。 她對他,一直是剪不斷理還亂,撫育著他們共同的孩子,照顧著他的父母,關心著他的點滴——報刊上關於他的報道,她看到,便精心地剪下來,壓到辦公桌的玻璃板下,猶如當年在庭院深深的徐家老宅裏,耐心地繡花。 而他,則在她的雲裳公司中出資入股,把自己的朋友介紹給她擔任公司的服裝設計。1931年11月18日,他來到雲裳時裝公司,拿他定做的襯衫。得知他第二天要搭乘中國航空公司的郵政飛機返回北平,她心中不安,勸他不要坐這種免費飛機,他大笑著說:不會有事的。 她不知道的是,他已經在外麵流浪了好幾天,因為和陸小曼吵架,他被他的愛妻用煙槍砸掉了金絲眼鏡,當然,她更不會知道,這是他們最後一次見麵。 11月19日中午,大霧彌漫,他搭乘的飛機在濟南黨家莊附近觸山爆炸,機上連他一共三個人,無人生還。 噩耗傳來,陸小曼哭死過去,拒絕承認現實,還把報噩耗的人擋在門外。無奈中,送信的人隻好去找她這個前妻。她以一貫的冷靜對事情做了妥帖安排:讓八弟陪十三歲的阿歡去濟南認領遺體。公祭儀式上,陸小曼想把徐誌摩的衣服和棺材都換成西式的,她堅決拒絕。 至於他生前的女神林徽因,則遣梁思成拿回一塊飛機殘骸,永遠地掛在臥室。 和那些他愛的女子不同,她或許不夠有趣,卻誠懇務實;她或許不夠靈動,卻足以信賴;她或許不夠美麗,卻值得托付。 他是一首風花雪月的詩,而她,則是一個踏踏實實的人。 婚姻的神奇之處在於點金成石,溫柔被經年的婚姻一過濾便成了瑣碎,美麗成了膚淺,才華成了賣弄,浪漫成了浮華,情調成了浪費,很難見到夫妻多年還能夠彼此欣賞相互愛慕,即使戀愛炙熱如徐誌摩陸小曼,婚後一語不合也煙槍砸臉。 糟糕的婚姻可怕嗎?它不過像一所學校,你在其中經曆了最鑽心的疼痛、最委屈的磨煉、最堅韌的忍耐、最蝕骨的寂寞、最無望的等待。以這樣飽經考驗的心麵對未來,還有過不去的坎嗎? 最怕永遠麵對的是過去,背朝的是未來。 在她去世八年後的1996年,她的侄孫女張邦梅為她撰寫的英文版傳記《小腳與西服:張幼儀與徐誌摩的家變》出版。書中,她這個從婚姻中突圍並升華的女子坦陳:“我要為離婚感謝徐誌摩,若不是離婚,我可能永遠都沒有辦法找到我自己,也沒有辦法成長。他使我得到解脫,變成另外一個人。” 她長眠在紐約綠草如茵的“芳諾依福”(FERNOEIFF)墓園,墓碑上刻著她最終的名字:蘇張幼儀。梁實秋在《談徐誌摩》一文中評價她:“她沉默地、堅強地過她的歲月,她盡了她的責任,對丈夫的責任,對夫家的責任,對兒子的責任——凡是盡了責任的人,都值得尊重。” 女友放棄了爛漫的詩人,最終選擇了一個厚道的男子,祝她幸福。 治愈你: 什麽是好姑娘?知書達理、溫文典雅、克己複禮、賢惠善良……當然,這隻是定語中極其微小的一部分,因為,隻有好姑娘才能贏得好婚姻。 真的嗎?如果世間事如此順理成章,又何來張幼儀的苦痛? 她真是個隱忍的好姑娘,可是,婚姻並不因為她的“好”而變“好”。 你永遠擁有從一段不愉快婚姻中解脫的主動權,如張幼儀一般,重新為人生按下一個Fast Forwar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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