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城之戀 13

以上是我在虛空中所見。有些事我有印象，有幾件事，我不認為我經曆過。那個奇怪的日全食，可能是我的夢境。我成為太空爆米花的情形，可能是我恐懼 中的潛意識。至於那個羅姆女子的耳語，必然是我的性幻想。

如此多的記憶，在這麽短的時間內湧出，說明我的每一個腦細胞都被蟲洞發動機掃過一遍，對於一個間諜來說，這是件很不好的事。我在出發前，特地找專 家谘詢過。他們都說沒關係，因為人腦是個天然的加密機器，隻有你自己知道你腦子裏裝了什麽，旁觀者隻看到亂碼。我問他們，算出人腦密匙的機率有 多？他們再次安慰我說，首先沒有我的配合，根本算不對，再說，就算出來，一個密匙隻管幾分鍾的記憶。盡管他們再三解釋，我總不能釋懷。最後，我 想，這麽多人過蟲洞，沒聽說過有人記憶被偷的，才稍安心。

我正胡思亂想，劇寒暴熱之後，我發現自己已躺在地上，我被瞬間移位了。記憶缺失了？我本來不是坐在沙發上的麽？想必是劇烈的顛 簸，將我從沙發上掀下來了。我的視覺亦出了故障，眼前的影像總是比實際晚幾秒。比如，我向左看，再向右看，動作做完後好久，右邊影像才到來。

“哪裏來醉鬼？快出去！” 我聽見一個少女的斥責。還沒看見人，我的頭上已挨了數下，等我看到她時，她手上的厚書又要向下拍。眼手不能協調的我，不知如何應對。

“渾身臭垃圾味！辛紮！快趕他出去。” 她跺腳叫道。

我想，那個垃圾箱經蟲洞洗的反複洗禮，正負幾百度的溫差，強大的力場剪切，先凍裂，再燒成灰，再撕碎，哪有還剩什麽異味？這小姐真嬌貴。

梆！我頭上又被厚書砸一下。我心中惱怒，想這個小妞真暴力，正想解釋，卻張口就吐！喬治這個過來人說得沒錯，不喝孟婆湯，暈蟲洞真的很不妙。

“還吐了一地！辛紮！快叫保安！”

保安們很快就來了。他們搜我的身，找到我的船票，對那少女說道：“對不起，茹蜜妮莎公主。這是個從下等艙偷跑出來的地球人，我們這就把他押回 去。”

我被保安們架出去了。苦於小腦功能錯亂，我不能行走，我兩百多磅的大個，他們倆人很快架不動了，停下。 其中一人鄙夷地踢我一腳：“喂！是不是喝多了，該喝的忘了喝？”

“還得去貼《尋狗啟事》，真累死了。”另一個保安也抱怨道。

“是啊。就在這帖一張吧。”

我花了好大的勁，看清那張新貼的《尋狗啟事》。它正中的那張大照片，赫然是老皮！

16
嗯?有人尋老皮?還有人認識老皮?在這飛船上?不大可能!難道船員發現老皮偷偷上船了?如果這樣，根據飛船監控錄像，或是原子流記錄，不就很快追 蹤到老皮的去向，不就很快發現老皮與我在一起?還有，老皮與我在人來人往的觀景甲板上睡足了好幾個小時，看到我倆的人不計其數，隻要有一人報告， 那不就?嗯？不就怎樣?讓我補票?三百磅的東西，票款加罰款不知要多少錢呢！錢是小事，如果他們讓老皮去重新過磅，我去哪裏找老皮?告訴他們我將 垃圾箱割了大洞，安上了爆破裝置?嗯?要不，也貼尋狗啟事裝蒜?

大事不妙啊！說不定他們已鎖定我了，一看我不在座位，正在寫尋人啟事哩。想歸這麽想，我還是鼓起勇氣，強忍胃中湧動，問，

“????士先生，噁嘔，對不起，請問，呃嘔，為什麽貼啟事找狗，用原子流跟蹤器，不就……呃“

那保安掩鼻答道：“跟蹤器被帝國飛船打壞了。”

我聽得一喜一悲。早知跟蹤器壞了，我要費這麽大勁偷渡老皮？直接出關便可。我又問道：“勇士先生，你們找這狗幹嘛?”

“不是我們在找，是茹蜜妮莎公主在找。”

嗯?我更覺奇怪，問：“這狗是她的嗎?”

“費話!不是?她命令船長折騰我們幹啥?”

另一個保安插話了：“彼得，不對。這流浪機器狗是茹蜜妮莎公主……公主殿下上船時撿來的。它萌萌地咬著公主殿下的大包小包，一直拎到入口。公主殿 下喜歡得不得了，就帶上船了。哪知，這狗一上船就不見了。公主殿下一會見完客人，就到處找它，過蟲洞前還在發脾氣呢。”

“哼!一口一個親公主，一口一個親殿下!她的事，你都知道得一清二楚。你迷上她了？湯姆老弟，這個公主是不是真的，還不知曉呢。”

我心想，能聞出蛛絲馬跡的垃圾臭的，難道不是公主?童話中，王子為驗證公主正身，讓她睡在一千個床墊上，在床墊最底下放了個小紅豆。公主早上起 來，憔悴倦怠，身上紅腫青紫，說一夜沒睡好，被一個硬物弄得好痛。王子便信了，幸福地與她結婚了。

湯姆不服氣，說：“這個不會錯，她一出場，我就被震住了。那種高貴是裝不出來的啊。”

“老弟，你還年青。這已是我們碰到的第七個茹蜜妮莎公主了。前幾個，都不是披金帶銀地，八抬大轎地去，白布裹著，裝在紙板棺木中回?”

“彼得大叔，您就知道披金帶銀！當心公主殿下知道……”

“你小子敢多嘴， 我……”

“我不跟您爭。早點幹完，回去報道。船長正煩著哪。”

聽到這，我掙著坐起來，說：“勇士們，你們不用抬我了。這尋狗啟事，我都幫您貼了吧。你們都去忙別的吧。”

他們兩人相互看了一眼，聳了聳肩，把尋狗啟事都塞進我手裏，向酒吧方向走去。

17

我費力地讀著《尋狗啟事》。其正文中寫道，

致勞倫斯的乘客：
尋可愛的機器狗一隻，上船時走失。如看到，請速速告知茹蜜妮莎公主，有重謝。
下有小字,
又及：切切不可被它的乖巧迷惑，不當接觸會被咬成殘廢，占為己有則招生命危險！

謔！生命危險？是我的老皮厲害，還是你“茹蜜妮莎公主”厲害？看樣子，他們這些《尋狗啟事》沒帖多久。我得在乘客們出來活動前，將帖出來的全揭 去，不然，我真的“則有生命危險”了。我三步一跌，二步一撞，去找《尋狗啟事》。我很快適應了視覺滯後的毛病，決竅是，看一眼，閉上眼，走幾步， 再看一眼，一會兒揭下不少，手裏厚厚一遝。

那些保安很會辦事，離“公主”客艙遠的地方，敷衍了了幾張，“公主”附近則貼得到處都是，我因此尋回特等艙。 被我吐髒的那個沙發，正橫在客艙過道上，看樣子是準備清洗。這條過道上，有三個套間，門都上了密碼鎖，哪個套間屬於“公主”一目了然。那個門對麵牆上《尋 狗啟事》密密麻麻，門框上貼了一圈的便是。我輕手輕腳，先把牆上的全扯下來，正將門框上的一一撕去，隱隱聽見門內“公主”說；“辛紮，浮城那邊出 大事了。快去找柯爾莫哥洛夫將軍的秘書，確定星際遠程會議時間。”“是，公主！” 腳步聲向門口而來。我來不及藏匿，跳到隔壁的門前，裝模作樣地貼起《尋狗啟事》。

那個被稱作“辛紮”的女子，匆匆出得門來，與我打個照麵，狐疑地看著我，正想開口詢問，“公主”門裏又傳出催促：“辛紮!還不快去！把門關上，關 上！門一開就聞到垃圾味，現在味更濃了。還有，叫人把走廊地毯再洗三遍！那醉漢吐得臭死了。洗不幹淨就換房間！討厭的人，居然也喝得起薩克森！”

我很驚詫，這個“公主”真是老皮投胎，鼻子這麽靈敏！從嘔吐汙穢中聞出我昨天喝過薩克森！

“辛紮!回來！這幾個文件，一起帶給將軍秘書。”辛紮忙又回進門去。

辛紮一會出來，看我還在貼《尋狗啟事》，而且已將隔壁對麵牆上貼得密密麻麻，隔壁門框上也是一圈，滿意地點點頭，關上門，走了。

這個“公主”認識柯爾莫哥洛夫將軍？他是帝國在浮城戰區的總司令。我還想偷聽點什麽，聽到門內公主叫道：“怎麽還這麽臭？誰，誰在外頭？”我忙向 那個垃圾箱開口跑去，輸入密碼，拉開，跳進去，逃之夭夭。

“誰這麽缺德？不關垃圾箱門？難怪這麽臭！”那公主在外呯地碰上垃圾箱門。

我摸黑走到漏鬥門處，憑記憶，選一個開口號碼，輸一遍密碼，一個個地試，終於打開了通向下等艙的開口。走廊燈燈光射進來，照在那個電池包裝盒上。 包裝盒已成焦炭，一行行的灰跡， 由它那起始，延伸到漏鬥門。電焊槍也扭曲變型，卡掛在漏鬥門的螺栓上。更讓我不安的是，漏鬥門上的焊點全被暴力貫穿。看樣子，這閥門被完全開放過，艙內空 氣衝入太空時，才會形成那種灰跡圖案。飛船剛過蟲洞，絕對不會再次清空垃圾。難道如我在蟲洞中所見，我真的被吸到外太空，死過一回？還是有人進來 過？嗯，還好，那連著開關的金屬包裝帶沒斷，焊上的牆皮亦結實牢靠。我滿肚子疑問，將那遝《尋狗啟事》扔到地板上，爬出垃圾箱，回到我熟悉的下等 艙。

走廊中一個人沒有。我向我的座位走去，邊走邊想: “哼！得去查查這個“茹蜜妮莎公主”的來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