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梯間裏伸手不見五指,殷晴和我在那靜坐著,誰也不說話。殷晴累了,斜躺進我懷中,蜷起兩腿,雙手縮在胸前,左右輕輕地拱了拱,打起了鼾。我心中扭曲的弦也不再緊繃,困勁上來,抱著她打起了盹。
不知過了多久,我醒過來。外麵很安靜,殷晴還在睡。她也睡得很放鬆,身體沉在我懷裏,很柔軟,很溫暖。她的晚禮服的質地絕佳,摸上去,比觸摸著光滑的皮膚 還要舒服。我忍不住用手輕輕撫愛她的全身,胸中膨起妒忌的狂潮。她沒穿胸衣,也沒穿底褲。她就這樣禮服下真空著,與麥克跳那種肌膚相親的現代舞!想到跳舞 時麥克的手在她腰胯上托放的部位,還有他們跳躍時耳鬢廝磨的情形,我心中的弦再度扭曲起來,手上禁不住用力在她纖腰上掐了一下。
“Ouch!”殷晴驀地驚醒,說,“幹嘛掐我!睡得正香呢。好幾天沒睡好了。”
我生氣地問:“你怎麽真空上陣與人跳舞?”
“這種禮服就是這麽穿的。小褲和小衣在裏頭會鼓出來,非常不雅。”殷晴解釋。
“你有沒有想到過我的感受?”
“陳天……,我不得不這樣做。”
“不得不?”我提高了聲調。
“噓!噓!小聲點!……“
“誰都看得出來,這不是演出,是在請求聯姻!你知道台下的人在說什麽?灰姑娘與王子共舞!”
“陳天。別那麽大聲!”殷晴壓低聲音說,“殷實集團擴張過度,急缺資金,快要倒閉了!”
“所以,你用身體來換麥克他們家的投資?”我很激動。
“小聲點。去我房裏說。”
在黑暗中,殷晴給我一個熱呼呼的擁抱,親了親我緊繃著的唇,柔聲道:“陳天,我愛你。我也愛我的爸媽。他們有難,我能不幫麽?”
“可是……“
“別說了,先去我房裏吧。”
她爬起來,將樓梯間的門推開一條縫,向外張望了一下,看看真的沒人了,才拉了我鑽出來。
“提琴呢?”她看我空著手,就問。
“扔在樓梯間裏了。”我說。
“去拿!”
“那麽破了還要?”
“要!我要把它做成雕塑。紀念我第一次打架。”
我回到樓梯間,找到那破碎的小提琴和血染的琴弓,拿在手上。
走廊裏燈很暗,一片狼藉,顯然,有人乘亂洗劫了這。我倆踩著了散落的雜物,腳下叮咚作響,忙停下,安靜聽了一會兒,沒有聽到別的動靜,才上了樓。快到三樓 時,走廊的燈啪地亮了,四周一下雪亮,商依依出現在樓梯口。她的頭發蓬亂,衣裳不整,她手臂上和小腿上有傷,臉上化的妝也糊了,還可見青紫塊。
商依依問:“你倆剛才去哪了?”
殷晴說:“藏在樓梯間裏避風頭。”
“你們兩個,收拾一下,半個小時後到我辦公室來。”
“好的。媽媽。”
商依依看我的表情不是那麽友好。我心中惱她賤賣女兒的行為,對她亦沒好臉色看。就這樣,我跟她相互敵視著,錯身而過。
殷晴開了她房門的密碼鎖,拉了我進去,反鎖上門。
一進門,我就暴發了,“殷晴,你騙我!你前天晚上說,你要去見你媽。結果你去見了麥克,燭光晚餐好浪漫啊,還脫下了訂婚戒指!最後還去了他賓館的房間!是不是?你看!”
我取出手機,給殷晴看告密電子郵件中的照片。她仔細瀏覽完,低著頭,沒說話。
“你愛他?”
“不愛。”
“不愛能有這種眼神!”我指著照片說。
“那是裝的。”
“這也能裝?看看你在他博客上寫的東西!那麽曖昧!”
“是我媽冒充我寫的!”
“哼!我發現,你跟薛梁有一個共同點。”
“什麽?”
“薛梁幹了什麽壞事,就往他屬下推。你幹了什麽虧心事,就往你媽身上推!”
“陳天,不要將我和薛梁比較。”
“那你解釋一下,到底怎麽回事?”
“這一切都是因為你要賣小樹林!”
“怪起我來了!?”
“我媽急缺資金已經很久了。她認為這小樹林肯定會成殷家的。她以它為抵押,從殷家集團內部籌借了兩千萬。”
“她怎能用她還不擁有的東西作抵押?”
“嗬嗬,這就是她的脾氣。”
“殷家集團也願意借?”
“當然願意,好幾個長老還搶呢。你知道的,這小樹林對殷家來說,意義重大,幾個長老都想擁有它。如果我媽還不起帳,小樹林就是他們的了。”殷晴說。
“哦。然後呢?”
“我媽將這債務打包,做成債務抵押證券,四處販賣,籌出了三千萬。這三千萬又被放成高利貸,接著滾出了四千萬。這樣,一個小樹林變出了九千萬的債務資產。
“哎,這合法麽?”我問。
“有人想借又有人想貸,有錢賺,才不管合法不合法。我媽的生意還沒周轉過來,你這邊就要賣小樹林。幾個長老就鬧著要撤資。這樣三角債就來了,集團內部一下要消化九千萬的債務,資金鏈很快出問題了。”
匪夷所思的抵押證券!
“你媽真是自找苦吃!這就是你要我浴血保衛小樹林的原因?”
“對。”
“那麽,這與麥克有什麽關係?”我問。
“長老們說,拿不出錢,就用女兒來換。他們知道我媽一直想讓我嫁麥克,說,隻要能拿到麥克家族的投資,我媽就可不用提前還那兩千萬。我媽求我,說,麥克來了,你就裝幾天。”
“所以,你就答應犧牲色相了?我就得陪著綠帽高戴?你知道這代價有多大嗎?你把訂婚戒指摘了去約會,對我來說,意味著什麽嗎?”我義憤填膺了。
“陳天。我知道這樣不好。可為了我爸媽,不得不上架。你知道債務違約的殘酷嗎?被逼著還錢的時候,會有很多人為此跳樓!這可不光是我爸媽兩個人的事。我一 直想早點跟你說,但不知怎麽開口,這些都是殷家的商業機密,絕對不能講的,一點風聲出去,殷實集團的股票就會崩盤,馬上倒閉!”
“好,我原諒你一次。你把戒指戴上,不許再摘下來了!”我說。
殷晴點點頭,拉開床頭櫃抽屜,伸手進去,取出我媽送給她的玉鐲套上手腕,又接著摸找戒指盒,沒找到。她將抽屜完全拉開,那抽屜空空的。
“戒指呢?”她急了,想了想,跑到浴室看了看,又跑出來,看著空空的抽屜,說:“我記得放在這的。”
“戒指丟了?”我出離憤怒了!
我頭腦一熱,揮起手中的琴弓,鞭子一樣抽下去。殷晴本能地雙手抱頭。”啪!”琴弓落在她背上。她光潔的背頓時多了一條血印。殷晴痛叫出來。我正要抽第二 下,目光落在她護頭的右手腕上。那串佛珠的母珠上刻了十個字,瞋心猛於火,忍辱護真心!這是老方丈的贈言。我心中大悔。想,戒指不就是個圈麽?丟了,再去 買一個就是。隻要殷晴愛我,這有什麽了不起呢?
我手上琴弓變得燙手,掉在地上。我從背後抱住了殷晴。殷晴在我懷中痛哭出聲。
我橫抱起殷晴,將她放在床上,讓她趴著,到浴室取了創口貼和幹淨的毛巾出來。我拉上窗簾,點亮燈。我褪下殷晴身上的黑色禮服,看到她手上腿上還有不少其它小傷口,是在打鬥中弄的。我處理完小傷口,再處理她背上的鞭痕。
這條鞭痕,如一塊玉寶上的裂紋,讓人痛惜。琴弓在那劃了一個較深的傷口,不斷滲血。一顆血珠從中滾落,如眼角悔恨的淚珠。我憫惜地吻去它。
“不可以吻傷口!”殷晴坐起來。我才想起,她的血會催情,而且她來例假了。
太遲了,我背上有翅膀扇動的感覺。我衝進浴室,將自己反鎖在裏頭,打開冷水猛衝腦袋。
我打開浴室的門,殷晴站在門口,關切地望著我。她上前擁抱我。
“殷晴,你的背痛嗎?”
“痛。”
“我打了你,你恨我麽?”
“恨!你怎麽這麽暴力!”
“那電子郵件,你也看到了。那人叫我陳兲。當一個男人被罵成王八,他在世上還怎麽混?這種事在法國可能不算什麽,但這是在中國!”
“對不起。”
“特別是殷晴你。你的血會催情。一個閃失,出了點血,就會被人玷汙了。千萬不要玩火。”
“是。”
“你的血怎麽會這樣?”
“殷家的女人都這樣。”
“真的?”
“是的。這是殷家的秘密。很多殷家的人自己都不知道。”
“難怪你們殷家規矩多。還有,你能不能再講講,你媽為什麽老要你嫁外國人?這又是什麽規矩?”我問。
“她有她的理論。她說,中國這近千年的政治文化體製很變態,一直在逆向淘汰男人,隻有羸弱委瑣的男人能生存下來。強壯的男人都被太監殺光了。優秀的基因隻能從外國人那找了。”
“她說的有那麽點道理,但太偏激了。你說過,好的外國男人早被本族的女人搶光了,隻有外國剩男才去找中國女人。這樣找優秀基因是不是緣木求魚呢?“我問。
“所以說,我媽又說,找成功的外國老男人是不錯的選擇,基因不會因為年老消失的。她還說,堅持不懈地挖,如運氣好,說不定能挖著一個年青的。”
“她挖出來的這個麥克,看上去不錯喲。出身名旺,名校畢業,征服世界最高峰,真是理想男人啊。你心動了麽?”我酸溜溜地說。
“老實說,有那麽點心動。那是在認識你以前的事了。”殷晴臉紅了一下,說:“但他有個讓人受不了的缺點。”
“什麽?”
“喜歡說大話。”
“他有那麽多成就,說到都做到了。怎麽是說大話?”我問。
“他隻有這種爬山走路的事做到了。這種成就,隻要你有錢買裝備,有時間,誰都能完成。沒什麽了不起。穿越非洲?非洲大草原上遷徙的野牛也做得到。他如果真 的強壯堅忍的話,用兩三個月急行軍穿越非洲給我看看!很多人做到了,哪像他走了個兩三年!別人在非洲呆兩三年大多做慈善,幫當地人開醫院,辦學校什麽的。 你去看看他的博客,他在那都幹了啥?還有,他每回從野地裏回來都說,要開始經商了,結果沒過幾月,公司辦得一塌糊塗不說,他又要去登那個山鑽那個溝了,留 下個公司的爛攤子讓他爸收拾。你知道麽?這已是他第四次公開宣布要專心經商了。他在跟我吃晚餐的時候,還跟我大講特談去馬裏亞那海溝深潛的事,拉我到他的 下榻處,給我看他還在訂製的深海潛艇。總之,我可不想找個一天到晚在野地裏轉的雄性動物,隻會嗷嗷叫。”
我暗忖,這商依依果真有眼光,這麥克的確是垂簾聽政的好人選。麥克在外玩,公司裏的事可全由夫人負責了。
“這麥克喜歡你?”我問。
“不知道……不說他了吧。”殷晴看我一臉的酸醋,就閉上了嘴。
“我擔心你媽會假戲真做,將你嫁給麥克。她那陣仗一點不像一兩天就結束的事。你上了架就下不來了。你一要下,你媽就又會求你,說公司要破產了。你心一軟, 又等那麽個一兩天。這一兩天那一兩天,你和麥克就該進教堂了。你一不同意,你媽就想法讓麥克喝點殷家女人的血,他發情把你上了。你到時怎麽辦?我怎麽 辦?”
“我媽不會這麽陰險吧。”殷晴聽了,心裏有點慌,放在我胸口的手心濕濕地。
“你不是早就跟我說過,她很可怕麽。”
“對親女兒不會這樣吧。”
“殷晴。你的確很能幹,但不要托大,以為自己一人什麽都能夠應對。不要因為她是你媽,就心存僥幸,看看她將你掃地出門的絕情樣!你炒房地產的時候那麽小心,怎麽對自己的事情就沒了風險意識呢?你看,你今天失了訂婚戒指,不知道明天還會失去什麽東西。”
“陳天,那我該怎麽辦?我總不能看著我爸媽跳樓吧。”。
“我可以從比特幣裏借點錢給她,你沒想到嗎?”
“可是,那錢是用來貸款買小山坡的地的。”
“先借給你媽幾個星期救個急吧。”我說。
“去跟我媽說!”殷晴跳下床,刷地一下套上晚禮服。
“這麽急?先穿上小衣和小褲!”
“老封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