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琴

一把古董小提琴,兩個音樂人的愛情,三代人的恩怨。
正文

鬼琴 63

(2014-03-13 13:07:22) 下一個

她看了剛才小女孩錄像,是不是已經有懷疑了?我這麽點稀鬆的化妝,騙別人可以。要騙她可不行。上次,我渾身包在摩托夾克中還被她認出。這次,我隻用了假發和胡子,眼神一碰就會露餡。最大的破綻是我手上戴的訂婚戒指,我不想摘下它。如果殷晴因此認出我,我就不裝了。

“史密!你上哪去了?急死我了。”胡先生拉住我。

“蹲坑。”

“演奏要開始了。快快快!”他把小提琴塞進我手中。

我們樂隊的人被安排在主大廳的角落。一道薄薄半透明簾布,把我們同大廳分開。我們這十人的樂隊,按著發下來的譜子,機械地拉著,毫無激情。我邊拉琴邊聽簾布另一邊的人聊天。

一個公子問:“湯姆,這次人民幣升值,你爸爸發大了吧?”

另一個公子回道:“發是發了,不夠多。最好人民幣兌美元先漲到一比五,再猛跌到一比八。”

“這麽狠啊。”

“一點都不狠。沒有你爸從黑石證券中撈傭金撈得狠。”

第三個公子插進話來:“你們都別爭了,要算狠,得說我叔公!從美洲銀行收購建行股份時算起,他共掙了20億美金。”

“哇!你叔公太牛了!”

聽著殷家這些富二代公子的交談,我心想,難怪我父親整完薛家要整殷家,這邊的發財方法也有問題。

過了一會兒,來了一班富家千金,好像在美國上大學,春假回中國,參加家族宴會。

“如果我的頭發再黃點,再自然卷點就好了。這樣看上去更不像東方人。那樣,David就會多看我幾眼。”

“是啊,為什麽我們生下來不是白皮膚呢,他們兄弟會聚會都不叫我們去。”

“你真的想去啊?我聽說,他們兄弟會館裏老傳出女孩的尖叫。”

“真的?太嚇人了。”

“我們這輩子沒指望了。嫁個白哥哥,生個混血女兒圓夢吧。像剛才彈鋼琴的小Jeanne,多聰明可愛啊。”

“她媽媽嫁了個猶太佬,真幸運。”

“不知道下一個嫁猶太佬的會是誰。”

“可能會是Quesnel。今天來的那個麥克喜歡她。她也喜歡麥克。”

“她?一個私生女?本來都不算殷家的人的。”

“小聲點!她媽媽很厲害。這個山莊是她媽的地盤。”

“哎,為什麽灰姑娘總是運氣好。”

“對了,剛才那個與小Jeanne彈琴的帥哥不錯。你們誰認識他?”

“不認識。我看他從邊門走了。從那以後,我再沒看到他。”

“好像Quesnel也在找他,她緊跟著那帥哥從邊門走出去了。”

“現在他們兩人都不見了。會不會……”

“哎,灰姑娘的運氣啊。”

“聽說,Quesnel跟這小縣城裏一個會拉小提琴的土豪同居了。”

“是麽?”

“那個土豪隻有九個手指,人稱九指琴獸,吃過人肉的。”

“哎呀!她怎麽會找這種人?找麥克多好。又是白人,又有錢。”

“麥克一天到晚住在野地的帳蓬裏,電話傳情都不利索。別說見麵了,就算見著了,半道上說不定被老虎獅子或土著野人什麽的吃了。如我是Quesnel,肯定受不了。”

“這麥克不是來找她了麽。我看這次他們能成了。”

“哎,灰姑娘成了,我們就沒希望了。”

“你也想麥克?”

“你不想?”

她們接下來唧唧喳喳地聊吃穿了,真沒勁,弄得我拉琴的精神都沒了。想到還要在這種環境下堅持拉幾個小時的琴,我真的要發瘋了。

正當我在動心思怎麽溜走的時候,門口一陣喧嘩。

“麥克來了!”“征服珠峰的英雄來了!”“快去看!” 大廳裏的人一下少了好多。

我們樂隊一行人被拉去吃晚飯。”各位快點,二十分鍾內吃完。”我胡亂吃完。站在窗口看外麵的活動。大草坪被燈照得雪亮。人們三三兩兩地交談。我又見到了殷 晴,她與麥克形影不離,成雙成對地活動,接受人們的祝福。殷晴的表情不太自然,四處張望。殷晴的父親陰沉著臉,坐在草坪邊的椅子抽煙。商依依則喜笑顏開地 張羅應酬來賓。

這時,我收到高誠打來的電話。他說排練結束了,問我什麽時候回來。我說,我一時半夥回不來,讓他鎖好音樂學校的門。他說好。

十幾分鍾後,大廳中的餐桌擺設好了。大草坪上的人都又進了大廳。樂隊也被召回到廳裏待命。這宴會廳裏擺了十幾桌,圍成同心圓,圓中的場地空著,豎著一個話 筒。看上去,這廳裏有近兩百人落座。殷晴換上了晚宴正裝,與麥克坐在一起。她的眼神飄忽,魂不守舍,不停觀望著這大廳,隻有麥克與她講話時,才禮節性地看 著他。與他們同桌的還有殷晴的父母以及一些殷家的長老。

在開宴前,麥克站起來,走到場地中央的話筒邊,敲了敲話筒,開始發表演講。有個在哈佛留學的女學生主動站出來,貼在他身邊充當同聲翻譯,麥克說一句,她翻一句。

麥克說,他的猶太家族在二戰時逃到上海,當時,日本在德國的要求下,遣返租界的猶太人,用船運回德國。在殷家的保護下,他的祖父母躲過了日本憲兵的搜捕, 在此他再次表示感謝。此次,他來到中國,再次感受到了中國人的熱情。他登上世界最高峰後,決定專心從商了。他想說服他的父親,加大在中國的投資,特別是對 殷實集團的投資。他特地謝了殷晴在他攀登珠穆朗瑪峰時期的鼓勵。他還說,如果殷晴願意,他想一同與殷晴攜手攀登新的高峰。

他一說到這,商依依帶頭起立鼓掌。

這麥克覺悟了,要專心事業!殷晴的愛情天平要加速向麥克傾斜了!我心灰意冷,想,天要下雨,殷姑娘要嫁人,隨她去吧,隻要她不是被強迫的就行。我這輩子,可能注定要被女人拋棄了。

麥克等掌聲落下,說道,為了紀念這段漫長的旅途,也為紀念這難得的重逢,他要與殷晴共舞一曲。大家鼓掌。殷晴彷徨四顧,下了好一會兒決心,才款款地走到麥 克身邊。她喝了點酒,臉紅紅的。那種紅,與我初次在琴行見到的一樣。麥克又提出要求,他要用德爾德拉的小提琴曲《紀念曲》為伴奏。他用手指著樂隊,說,送 個最好的小提琴手到這來。

胡先生拍拍我的肩,說:“史密,該你上了。好好拉。他倆成了,我給你加錢!”

我被他推出了樂隊,硬著頭皮走向場地中間。

我從來沒有見過殷晴身著重裝的樣子。她身穿華貴的黑色晚裝長裙,那是設計師為她度身定做的,用彈性麵料製成,緊緊地貼在身上。晚裝上沒有任何配飾,她項上 有串水晶項鏈,那已經足以讓她光彩照人了。那裙裾很長,落至腳踝,藏匿秀美,但在她嫻雅的步履之間,織物的彈性讓她腰胯和秀腿的曲線盡顯。總之,今晚的 她,優雅端莊,高貴之餘,又不失妖嬈。她的這種美麗,正被我的情敵近距離欣賞,而我,隻能遠遠地看著,還要收拾精神,拉琴為他們助興!

麥克的手托著殷晴的腰,殷晴的手勾著麥克的肩,柔軟的腰身向後仰著,擺好了起舞的藝術造型。殷家的人立即為這優美的造型鼓掌。掌聲中,麥克與殷晴兩人含情 對望,等待著《紀念曲》旋律的響起。我再次關注殷晴的手。她沒有戴訂婚戒指,我媽送她的玉鐲也摘下來了,隻有右手腕上的那串佛珠還在。所有的人都在等我, 我卻盯著殷晴的左手中指發楞。

我身旁桌邊的幾個少女也在催我:“快拉啊。我們想看灰姑娘與王子共舞。”“是啊。灰姑娘的夢想就要成真了!我真為她感動!”

“史密!快開始!”胡先生在台側叫。胡先生的叫聲,引起了殷晴的注意,她越過麥克的肩膀,才看到了正在發呆的我。

四目相觸,她立刻知道這個身著燕尾服,拎著提琴的癡人是誰了。她柔軟的後腰立刻變得僵硬,麥克托持不住,幾要摔倒。此時,我肩上的小提琴響了。他倆舞動起來,才得以保持平衡。

我不忍看她麵上的表情,閉上眼,專心演奏《紀念曲》。在小提琴的華麗泛音中,我憂傷地想,你們深情共舞紀念過去,重拾情懷,我則獨自絕情緊束傷痛,專心紀念我又一戀曲的結束吧。

《紀念曲》平靜的行板舒緩了我的心痛。我鼓足了勇氣睜開眼睛,看麥克和殷晴的雙人舞。憑心而論,麥克的舞跳的很好。他的肢體動作很開放,很有型。他的手很 有力,托著殷晴的腰胯,讓殷晴的軀體隨心所欲地彎曲、跳躍和旋轉。殷晴柔軟的舞姿很流暢,如一隻輕盈的雲雀,唯有與我四目相對時,身段略有僵硬。麥克一直 想貼近殷晴臉頰,親吻她,都被她後仰躲過。麥克有點失去耐性,借用一個壓腰,將殷晴的上身逼進他的臂彎,洶洶地吻下去。

《紀念曲》嘎然而止,小提琴發出一陣陣讓人心悸的澀響,聽到的人頓覺牙根刺痛,耳中嚶鳴。麥克一驚,臂彎中的殷晴重重地跌到地上。

麥克大怒,衝到我麵前,推搡著我大叫:“If you don't know how to play, just stay away!“。

麥克的粗魯,讓我立刻改變了主意。他不配殷晴!我要把殷晴搶回來。

在我跟麥克的肢體衝突中,我的假小指落在了地上。我大怒,用柔道的手法,將麥克推出五六米遠,走到殷晴跟前,將她扶起來。我摘下我的假發,撕下胡子,說:“殷晴,我們回家吧。”

“陳天,我……”

“回家再解釋。”

我拉了殷晴向外走。

“What is going on here?“麥克追上來問。

“I am her fiancé. Haven't she told you that she is getting married?“我問。

“Yes. But she said that you guys broke up!“麥克指著商依依。

“And, did she say anything?“我指著殷晴問他。

“She did not. However, she isn't wearing an engagement ring!“麥克說。

我埋怨地瞪了殷晴一眼,殷晴低下頭。我嘴上卻不放鬆:“This is ourcountry。We don't have to follow western rules. So many married people here do not wear rings at all! Is it clear? The show is over!“

麥克看了看殷晴,見她躲在我身後,並不幫他說話,氣呼呼地揚長而去。

商依依叫:“Michael,Wait!“麥克不理,徑直走出門去。商依依做個手勢,她的一個手下,跑著去追麥克了。

“篤!”,與殷晴父親坐在一起的一個長老用力一柱拐棍。”胡鬧!”他衝著商依依訓了一句,站了起來,走出大廳。他的隨從也一並跟了出去。同坐一桌的另一個長老卻笑了,他對商依依說:“商總,不要忘了我們的協議啊。”他幸災樂禍地點了根煙,愜意地靠在椅背上。

“七長老。我不會忘的。”商依依咬牙切齒地說道。

大廳裏很安靜。

“我們走吧。”我對殷晴說。

“好。”殷晴應道。

“殷晴!不許走!”商依依叫。

“媽,我實在裝不下去了。”殷晴說。

“你既然決定了,就得做到底!”商依依說。

我上前一步,說:“我來幫她反悔!”

“陳一大!這沒你什麽事!烏左!把他弄出去!”商依依命令。

商依依的一個保鏢出例了。

“依依,不要這樣!”殷晴的父親勸道。

“烏左!利索點!”商依依催道。

烏左逼近了我。我以為他要與我打鬥,沒想到,他接近我的時候,我右邊的一個保鏢突然伸手進腰裏,抽出一把電擊槍對準我。殷晴叫了聲小心,衝上來擋住我。電 擊槍擊發了,射出電極和細細的電線,向殷晴的後背而來。我忙把殷晴扯到一邊,右手用琴弓一揮。”嗖!”琴弓在空中發出嘯音,它的弧線與電極交錯了。電極在 空中改變方向,落進七長老懷裏,茲茲叭叭地發出電火花。

七長老被電得渾身僵直,弄翻了桌子和椅子,頹然倒地,如一隻被扯上岸的胖頭魚,啪啦啪啦地掙動。七長老的貼身保鏢們湧過來,想除下電極。那電極和電線上有 很多細小的倒齒,鉤掛住七長老的衣服,纏在他身上取不下來。一個保鏢被還在擊發的電極電翻了。為首的保鏢腦子快,一刀劈斷電線。

“冊那!請伊吃生活!”七長老的貼身保鏢們大怒。一班人找我算帳,另一班人去揍商依依的保鏢。

群毆就這樣發生了,場麵極度失控,桌翻椅倒,菜肴滿地。客人們尖叫著逃散,推擠踩踏,那顧體麵。殷家的其他長老們的保鏢也加入了戰團。很明顯,殷家分裂成了兩派。一派由殷晴父親領頭,一派以七長老為首,各護其主,捉對撕打。

我本來想扯了殷晴逃跑,但這大廳的所有出口被人群堵上了。我倆隻好回頭應戰。殷晴一開始很害怕,躲在我身後,隻會尖叫。我把小提琴塞進她手裏,讓她雙手握著琴頭,有人上來就揮動。有了小提琴,她膽大了些,毫不含糊,橫掄一氣。一人臉上亂中挨了一下,留下四條琴弦血印。

我也才發現,琴弓是個打架的好東西,用它抽、捅、刺、紮很順手。被挨著的人,皮痛,肉爛,骨不傷,不會致殘結梁子。它在空中噝噝地遊動,如眼鏡蛇的信子, 碰上的人,慘叫連連。沒一會兒,琴弓的弓毛被血染得通紅,刷地一甩,就是一道血絲,如眼鏡蛇噴出的毒汁,星星點點地,濺在地上,敷在牆上,甚至飛入人眼睛 裏,糊得睜不開。

當賓客逃光之後,留在這廳裏的都是打架的。大部分保鏢平日裏認識,又知道這是窩裏鬥,相互打起來不下狠手。再圓滑點的保鏢,被打了,就倒地哼哼,退出戰 鬥。隻有七長老的手下,商依依的手下,還有小部分新來的和想向上爬的,真的不要命地猛打,爭強鬥狠。我最倒楣,七長老的手下個個對我下毒手,商依依的手下 亦故意為難我,不救反使絆子。

我的站隊策略十分明確。商依依的手下如不犯我,我不犯他,上前來挑的,趕跑就成。他們頗識趣,交手幾次不再來煩我。七長老的手下個個奮勇上前,我下重手無 情相對。我扭脫他們的關節,用琴弓抽得他們皮開肉綻。體力分配上,我最初在一個牆角堅守,將殷晴擋在身後,從不主動出擊。到後來,能打的保鏢越來越少,我 才帶著殷晴靠近了她父母,幫著護著他們。這些保鏢打的有點累了,我卻來勁了,揮著血染的琴弓,窮追七長老的手下。殷晴掄著破損的小提琴,跟在我後麵,狐假 虎威,痛打落水狗。七長老的人全麵潰敗,龜縮在躺在地上吃救心丸的七長老身邊。

“住手吧。”柱拐棍的長老這時才發話。所有的人各自回到自己的陣營。

“你們像什麽樣子!跟黑社會一樣!”柱拐棍的長老痛心道,“今天就到這吧,大家散了,都回去檢討!七長老,你提出的協議太過陰損,做廢了罷!”

“是,大長老。”七長老有氣無力地應道。

殷晴聽了,長噓一口氣。

這大長老真是油壞油壞,非得要我們打出分曉,才出來主持公道。

當人們紛紛進來救治受傷的人時,我借著混亂拉了殷晴溜了,躲進一個黑洞洞的樓梯間,一齊背靠牆坐在地上,偎依在一起,不說話,靜等人群散開。

樓梯間裏,盡是人來人往上下樓的腳步聲,還有呻吟和漫罵。

“該死的!痛死了!誰能把我這關節推回去?”

“不會,快去醫院吧。”

“受罪啊,最近的醫院要坐一個小時車!哎喲。”

“那個小提琴手那麽文質彬彬的,怎麽後來像魔鬼一樣可怕!”

“你不認識他?他是陳一大,人稱九指琴獸。”

“嗯,真是一個魔鬼,一個會拉小提琴的魔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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