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覺醒來,天已亮。殷晴還在睡,呼吸很均勻。
這過去的幾天,恍然如隔世。殷晴的失而複得是我生命中碰到的第二個全休止符。
第一個全休止符是我的前任女友給我的。她懷孕快四個月時,外出購物,沒有回來。我報了警,四處尋找,瘋了一樣。過了兩天,警察通知我,她沒丟,在她父母 家,流產了。我去她父母家,沒人。又過了一天,我收到她一封長長的電子郵件,與我告別。那郵件中的許多措辭顯然不是她的,估計被她父母改過了。幾個月後, 我聽朋友說,她訂婚了,男方是個CEO。我請莫西幫忙,找到了她父母的幾處房產,發現了他們落腳的地方。我買了刀,買了件快遞員穿的製服,買了去海南的飛 機票,去了她家。在她家樓下,我看到她與未婚夫開著保時捷,進了地下車庫。他倆手拉手出來,正要上樓。高層的陽台上,她父母正叫他們,向他倆招手。我將刀 緊握在手,正要跟上去,看到她臉上沒有一絲的苦楚,那麽幸福滿足,就站住了。我用刀紮了保時捷的四個胎。在報警器的尖叫聲中,我用刀深深地在車身上劃了一 圈五線譜,用刀在那五線譜上紮洞劃線,刻上了她以前最愛聽的《沉思》琴譜。我幾拳打倒上來製止我的保安,走了。我上了去海南的飛機,在海南胡混了幾個星 期,花光了所有的積蓄,才回到北京。她的未婚夫看來素養不錯,知道那保時捷是被我破的相,也沒與我較真。我很欣慰,她嫁了個好人家。我也慶幸,我當時的刀 紮向的是車胎,結局是我一人傷心,而不是三個家庭的毀滅。
今天是星期一,有很多事要辦。我有四節課要上,有學校曲藝比賽的事要組織。除了這些本職工作上的事,上午我還要聯係防疫站的人去小樹林消毒,下午要找蔡蓉 問辦學申請進度,要與二球碰頭,晚上要請搶救殷晴的醫生和護士們吃飯。殷晴身體沒完全恢複,我可能還要去見李總工,問他設計進度如何。他的設計關係到學校 基建預算。如果高誠和林鬱音今天沒來上課,我可能還得去看望一下他們倆。
我起床,穿上衣服,出去買了早飯,送到床頭。
“陳天!你來。”殷晴聽到我回來,叫我。
我坐在床沿。殷晴一臉的倦容,眼角的細紋變深了好多。她從被單中伸出一隻手,讓我握著,說:“我跟你商量一件事。”
“什麽?”
“我想動用你那一百萬,加上我的三百萬,將那化肥廠邊上可用的地全買下。”
“你不是說你窮麽?怎麽有三百萬?”
“三百萬是流動資金,不全是我的錢。”她說。
“你打算怎麽炒那的地皮?化肥廠搬遷的事還沒個譜,現在隻是一個議案。”
“我今天再想一想,晚上告訴你我的詳細計劃。”
“別太費心了,你得好好休息幾天。”我說。
“我今天不會出去了,你開我的車走吧。你的摩托少開,危險。”
“好。”
“對了,傍晚時,你要去李總工那一趟,帶回來他們的草圖。”
“好。中午我給你帶飯回來。”
“謝謝你。”
“晚上我們要請醫生護士聚一下,感謝一下他們。”
“為什麽不給他們紅包?哦,我忘了你是紀監委主任的公子!”
我吻了吻殷晴,說:“別操那麽多心了。快吃早飯!”
我陪她吃完早飯。她疲倦地縮進被窩睡過去。
我下樓,拿上鬼琴,同來上班的店員打過招呼。她看到我手上的定婚戒指,表示祝賀。我先到銀行將鬼琴存放好,然後去小樹林轉了一圈。我在那聯係好了防疫站來 消毒的事,才到學校,開始備課。其間,我收到我媽的電話,問我殷晴的記憶恢複了沒有。我說恢複了。她就要我接殷晴回家住。我打電話問了殷晴,她說不想動 了。我媽知道後,說中午會將午飯和煲的湯送到琴行。
在這忙碌的一天裏,我根本沒時間回琴行吃飯,在食堂買了點吃完,去找蔡蓉。蔡蓉問過殷晴的近況,也鬆了一口氣。她說辦學的申請已交進去,拿到證可能要一個星期。我問她化肥廠的情況,她說,這事可能隻有我父親知道,要我去問他。她也問我學校建設的進展,我如實回答。
“殷大小姐生這麽重的病,事情也沒擔擱,你們倆真不簡單!”
“多是她的功勞,她累病了。”我說。
“陳一大,我要提前告訴你一件事,這是上頭的決定。如果這次你能幫著我們弄倒薛梁,找出證明揪出他背後的靠山,你會被破格招進反貪行動組,甚至被派往海外。”
“派往海外?境外抓捕貪官?”
“是的,不光是貪官,還包括各種金融罪犯。他們能誘捕的就誘捕,能引渡的就引渡,實在抓不了,就想法扒光他們的錢!每周一次的培訓,你一定要來,好好學學各種手段吧。”
“謝謝你給的機會。我現在隻想把音樂學校辦好。”我說。
“去辦吧。陳主任要我告訴你,這小樹林雖在你名下,卻是公家的財產,完成任務要收回的。”
“知道了,蔡司令。”
這就是我的父親,將我用小指換來的地皮和錢都交公了。我恨他!
唉!這麽說來,我現在真正的身價從二百二十萬降到一百萬了。我交給殷晴的一百萬要好好經營,那是我最後的家底,雖然那錢是從愛爾德那扣下的,是不義之財。
這個時代,兜裏沒錢的男人算男人嗎?我的父親為什麽要把我的錢扒個精光?難道我是貪官,我是金融罪犯?難道擔心有人告父親您腐敗?薛梁賠償我的傷殘,難道 不言正名順麽?我有跟他的諒解備忘錄!我不懷疑父親有能力將小樹林收公。雖然我有土地證等手續,但在中國,土地是國家的,什麽時候收回不是一句話的事?我 不知道以後怎麽跟殷晴解釋這小樹林的事。當她發現,花這麽多苦心經營的小樹林不是她的,會怎麽想?會不會恨我?以後如要派我到國外,殷晴怎麽辦?海外的任 務應該很危險,不然,我父親的革命女同誌也不會與他生離死別。
想到這,我問蔡蓉:“為什麽上頭挑上我了?”
“你很特別。”
“特別在什麽地方?”我問。
“陳一大,你回想一下,你在回來的這段時間裏做出的事情!上頭的人都看在眼裏的。你是一個會拉小提琴的魔鬼,一個用音樂包藏得嚴嚴實實的魔鬼。等你想害的人發現你在身邊時,他已經死了。”
“我不是魔鬼。”
“不是?魔鬼騎士!你難道不是看上了殷家的財產,才與殷大小姐好的?那有見麵第一天就上床,認識一個星期就定婚的邏輯?”
“蔡蓉,你不要亂評論。感情這種事不可用邏輯解釋的。”
“解釋不通就有鬼!”
“好好好!你離我遠點。不然,當你發現我在你身邊時,你已經死了。”我沒好氣地說。
“你已經弄死我幾回了!又來詛咒我!”蔡蓉抬腳就踢。我閃出她的辦公室,乓地關上門。她在門裏說:“這星期五下午的培訓別遲到!”
我回到學校教課,高誠和林鬱音都來上課了,我放下心,課後問了問他倆的病情。他們說,隻是小感冒。
“我們想殷姐了,能不能晚上去看她?”林鬱音說。
“今天可能不行。她身體還很弱,事情也很多,最好明天吧。跟她聯係一下,定下時間,我會來接你們。放學後,我們要開曲藝比賽的籌備會,林鬱音,你也來吧。上次我誤會了你,將你的名字劃去了。”
“好。陳老師,放學的時候見。”林鬱音說
曲藝比賽的籌備會上,老師加學生骨幹有三十多人,會議由我主持。
“謝謝大家準時來參加這個籌備會。這次地區的曲藝比賽,關係到我們學校的評級,各級領導都很重視,給了很多支持,加上在坐老師們和同學們的熱情和才幹,我相信,經共同努力,我們一定能拿到名次。我們不光要拿名次,還要拿好名次!”
大家鼓掌叫好。
“這次曲藝比賽,每校要出三個節目,最好分布聲樂,器樂,還有舞蹈,戲劇,小品等,至少要有一個團體節目。我們有六個月的準備時間。我想,今天的會要把參 賽節目的大方向定下來。根據我們學校的條件,以及學生們的興趣愛好,我列出一些提議,這些提議是我從各位那裏收集來的,加了一點我自己的想法,大家一起討 論。”
我將打印出來的提議發給大家。
“大家可以看到,我們有很多有創意的想法,可我們的節目隻有三個。怎麽辦?”我問。
下麵討論的聲音很大,有些性急的人已經開始爭論上誰的節目。
我讓大家安靜,說:“我認為,我們要有一個拳頭節目,最好是團體演出,讓各路能人都顯身手。我建議,這個節目最好是歌劇。”
“歌劇?難度太大,而且要很多經費。”副校長首先反對。
“經費可以通過拉讚助解決。在這,我個人先讚助兩萬元,做為啟動,其餘的,請大家想辦法向社會和企業尋找幫助。”
“謝謝陳老師!”副校長帶著大家表示感謝。
我心想,反正這錢從蔡蓉那出,不是我的錢,我不心疼。再說,這兩萬元起的效果比登廣告好。還有,這兩萬元由我支配後,我會去殷晴的琴行買樂器,其中一部分錢轉進了自個腰包。
“歌劇的難度大我知道。可隻有這樣才能震住評委,因為其它學校肯定做不到。至於困難,大家把問題分解一下,你們會發現,這歌劇不外乎是聲樂,器樂,舞蹈和 戲劇的組合。我們有很好的聲樂,舞蹈和小品骨幹,唯一缺的是器樂。我做了一個調查,學生中會鋼琴小提琴的人很多,我可以借些中提琴和大提琴過渡一下,讓一 些人練起來,這樣弦樂隊就建起來了。我們真正少的是管樂隊,我有辦法找齊樂隊的樂器,先建起興趣小組,甚至可能在音樂課中加入管樂內容。如果我們現在開始 行動,六個月後,管弦樂隊參加歌劇演出應沒有太大的問題。你們看,這方案可行不可行?”
副校長想了想,說:“我同意。退一步說,就算歌劇不成,這管弦樂隊在參賽節目中已是鳳毛麟角了。這個提儀很好,我會向縣文化局的領導請示,讓他們也支持,追加點經費。”
他這麽一說,會場上群情激昂,這方案就這麽通過了。接下來的會議大家又達成共識,以後,每一個月舉辦一次校內文藝匯演,從中選取兩個優秀的成熟節目參賽。
曲藝比賽籌備會一結束,我去了二球哪兒,聽了他的開業典禮企劃,給他提了點建議。之後,他帶我參觀正要重新裝修的瑜珈練習室。在那,三個大波女正在練Zumba。二球指著領頭的那一位,說就是她出了好多點子。我跟她們幾個打過招呼,在一旁看了一會兒。
看到那些隨著Zumba舞曲轉動的二球,我心中十分欣悅,想,殷晴的病好後,所有的球都轉動起來了。
這時,李總工打電話過來,要我去拿圖紙。我到他的工作室,他交給我一個一米多長的紙筒,說圖紙都在裏頭,讓我和殷晴今晚先看一下,標出不明白的地方,再看看與原先商量的有沒有出入,明天早上碰頭討論。我向他要了一分工程圖紙指南,帶著圖紙回到琴行。
這時已是傍晚,琴行裏還有員工在清點貨物。我上樓,見殷晴手裏拿了個梳子,披頭散發地,坐在梳妝台前發呆。她的臉色仍不太好,沒有血色。
“我老了麽?”殷晴問。她對著鏡子看她的眼角。
“你還不到三十呢,擔心什麽?”
“我覺得我這一病,折了至少五年壽。你看這些皺紋。”
“這幾天你瘦得厲害,自然有皺紋。這幾日,多休息,多進補,很快就會消的。”我安慰她
“是麽?”
“今晚在聚仙樓宴請醫生護士,你還去麽?”
“去。早點回來就是。我們今晚要合計一下炒化肥廠地皮的事。”
“林鬱音和高誠想見你。”
“我知道,跟他們說好了,明天晚上去曲老師家聚餐。”
“啊?又要喝米上共下湯?”我說。
“去你的。你要喝自己去喝。我睡了一天,剛起來,看了看菜譜,想明天試試手藝。”
“好了,時間到,得去聚仙樓了。”我說。
“等等,我送你個禮物。它前幾天就寄到了。”
殷晴給了我一個郵包。我打開一看,裏頭是個為我定做的斷指義肢。我將它套在我的斷小指上,大小長短合適。
“我又可以彈鋼琴了!殷晴,謝謝你。”我非常高興。
“獎勵我一下吧。”殷晴仰著頭說。
我親吻她,舌頭上又是一痛。
我捂著嘴問:“為什麽又咬我?咬舌頭吸血上癮了?”。
殷晴不懷好意地舔了舔她血色不足的唇,說:“是的。在我懷上你的孩子之前,我每天都要咬,每天都要吸!”
“別裝吸血鬼嚇我。快穿好衣服走吧。”我拉起她。
殷晴利索地打扮完,我叫了個出租出發了。在聚仙樓裏,我訂了個單間,裏頭有卡拉OK麻將等娛樂設施。不當班的醫生護士都來了,有二十幾人。在人齊之前,主 任醫師又給殷晴把了把脈,說她恢複得不錯,隻是有點貧血的厲害,在醫院看化驗單時,他就注意到了。建議多補點鐵,他寫了個處方給我們,還說可多喝雞鴨血湯 補鐵。
“天鵝血行不行?”殷晴看了看我,捉狹地問。
主任醫師不明就裏,說:“是血就行。另外,飲食要有規律,不要飽一頓饑一頓。飯前不要喝茶,茶會沉澱鐵,讓鐵吸收不好。我介紹個中醫給你,讓他開點藥方調理一下。”
“謝謝你,主任。”
人到齊後,我和殷晴又謝了眾人。大家開始用餐,幹了幾杯之後,大家的話都有點多。
有個護士說:“陳老師,你那天真可怕。整個眸子都是紅的,包括瞳孔。燈光一照,隱著紅色幽光。我的腿都嚇軟了。”
“是啊,我們都看見了。”幾個醫生附和道。真是三句不離本行,他們開始討論我的瞳孔和視網膜了,想弄清為何它們會發紅色幽光。他們各人有各人的解釋,還打賭說要帶我去眼科查一查,看看誰對。
我忙向那天被我推倒在地的醫生和護士道了歉,說:“對不起,我嚇著大家了。我罰一杯,哈哈。”
眾人也哈哈笑笑,說了點祝福殷晴和我的話。這宴席吃完,我說殷晴身子還弱,得先回去,我讓大家接著玩卡拉OK和麻將,付了賬,與殷晴一起乘出租車回到了琴行。
一到琴行,殷晴催道:“快把李總工畫的草圖拿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