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琴

一把古董小提琴,兩個音樂人的愛情,三代人的恩怨。
正文

鬼琴 53

(2014-02-24 19:47:44) 下一個

節目的海選,誰都能報名。有一個五歲的小男孩,跟我學小提琴,我替他報了名。本來,他的參賽的曲目是《雪絨花》,我讓他換曲目,與他父母麵授機宜,讓他們 回去好好練習。海選那天,人山人海,隊伍繞了田徑場一圈。這小男孩還算爭氣,連過兩關,進了決賽。決賽模仿時下流行的三人評委製,實況將錄製成電視節目。 伍妹正坐評委桌當中,儀態萬千,那明星風範,與私下裏判若兩人。她兩旁,一個是省裏的著名男歌手倉山,一個是音樂學院教授馮唐番。

聚光燈下,小男孩上場了。他身穿一件大了三號的西裝,衣襟垂到膝下,袖子卷了三折才露出小手,倒拖著提琴上場了。他一點不怯場,在台中央一站,有模有樣地向評委和觀眾鞠躬。

伍妹問:“小朋友,你叫什麽名字?”

“魏丘雙。”

“幾歲啦?”

“五歲。”

“你來這做什麽?”

“表演。”

“表演什麽?”

“小提琴。”

“你會拉什麽曲子?”

“好多好多。”

“今天隻能拉一首。”

“你挑吧。”

評委和台下觀眾都笑。

伍妹笑完問:“魏丘雙小朋友,你不怕我挑首最難的曲子?”

“會比《天上的星星亮晶晶》還難嗎?”

台上下都笑翻了。

“挑不出的話,我今天就演奏一首《Heidenröslein》“小男孩嘴裏冒出標準的德語。

“海登魯士蘭?”那男歌手倉山問,“這是首什麽曲子啊?”

“是《荒地上的野玫瑰》。”馮教授解釋道。

伍妹問:“就是歌德的《野玫瑰》。”

“哦,原來是這曲子。”倉山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

“好,你開始吧。”伍妹說。

《Heidenröslein》曲調輕快,但講的是一個悲傷的故事。說的是野地裏開了朵美麗的野玫瑰,一個小男孩看到,想摘它。這野玫瑰不情願,嚇這小男 孩,說,你別來,我用刺紮你!小男孩可不管紮不紮手,一把掐下。小男孩以為摘下就成了,可這野玫瑰仍舊用刺紮他。他一氣之下,將野玫瑰扔了,任憑它在塵土 中枯萎。這曲子有很多半音階,音拉得不準很難聽。這魏丘雙毫不含糊,拉完沒有一個錯。

伍妹看著這老成的小童,聽著稚嫩的琴聲,眼角淚汪汪。

“魏丘雙小朋友,你喜歡《野玫瑰》嗎?”馮教授問。

“不喜歡。”

“為什麽?”伍妹問。

“因為,因為,有好多刺,手痛“

“手痛了怎麽辦?”伍妹又問。

“要媽媽吹一吹。”

“以後還摘不摘?”

“還摘。”

“玫瑰紮你的手,你還摘?”

“玫瑰漂亮。”

伍妹聽了有點難過,壓淚許久,才問:“摘了給誰?”

“給媽媽。”

“還有呢?”

‘給爸爸。”

“還有呢?”

“給阿姨您。”

“為什麽給我。”

“因為你漂亮。”

台下嘩然,有笑有罵。

“還有給的人嗎?”

魏丘雙想了又想,說:“給陳老師。”

“哪個陳老師?”伍妹問。

“教我拉琴的陳老師。”

伍妹皺皺眉,和藹地問:“能叫你陳老師上台來嗎?”

我躲在後台,被劇務揪了出來,隻好闊步上台,向台下觀眾揮著手。

“九指琴聖!九指琴聖!”台下觀眾起哄。

我握著魏丘雙的小手,對他表示祝賀。

“評委們好!”我說。

伍妹嚴肅地問,“陳天老師,今天魏小朋友的曲子是不是你選的?”

“是的。”我點頭。

“有什麽特別原因嗎?”

“因為,我們魏小朋友的這首《野玫瑰》演奏得特別棒。觀眾朋友們,你們說是不是啊?”

“是!”台下觀眾叫。

“我們給魏丘雙小朋友鼓掌!”我建議道。台下又是一片掌聲。

伍妹也鼓掌,等觀眾掌聲落下,不依不撓地問:“陳老師,你能不能回答我一個問題?”

“可以。”

“野玫瑰隻有被摘的命運嗎?”

台上台下都很安靜。

“這問題與魏丘雙小朋友有關嗎?”我問。

“有,關係到我讓他過不過關。”

“你能不能重複一遍問題?”

“野玫瑰是不是隻有被人亂摘的命?”

“不明白你的問題。請換個角度問。比如,野玫瑰為什麽要長在野地裏?長在溫室裏,就有花匠護花,不被亂摘了。”

“陳天!我問你,野玫瑰是不是隻能命苦?”

我聽她問出了心結,心凜,想,今天我整她整過了頭,這問題回答不好,她會恨我一輩子。她是殷晴的閨蜜,如老在那吹歪風,不利殷晴與我的夫妻感情。

“伍老師,我隻懂音樂,不是道士,不知命理,可能回答不了你的問題。野玫瑰天生美麗,人見人愛,柔弱無助。但是,我覺得,野玫瑰還是可以掌握自己命運的。平日裏,含苞待放,當愛的人來了,才怒放,也許情況會好些。”

“照你這麽說,反而是野玫瑰的不對?”

“我沒說不對,隻說更好。另外,孩童天生頑劣,不懂事理,也是沒辦法的事。隻能教育。”

“你是魏丘雙小朋友的老師。你能不能示範一下怎麽教他?”

台下觀眾鼓掌。

我隻得硬著頭皮,彎腰對魏丘雙說:“下次摘玫瑰前,要問問它同意不同意。不同意不能摘,好不好?”

魏丘雙說:“我聽不懂玫瑰的話。”

“那就給它拉段小提琴曲,再問它。”我說。

魏丘雙說:“好。”

伍妹站起來,轉身麵對觀眾,說,“我們請陳老師在這演奏一曲,看看他用什麽樣的曲子能讓野玫瑰開口說話,你們說,好不好?”

觀眾們唯恐天下不亂,都叫好。這可難倒我了,我搜腸刮肚,記起了歌德的另一首詩《Das Veilchen》,也就是《紫羅蘭》。講一朵牧場上盛開的紫羅蘭,默默開放。它看到美麗的牧羊女走過來,愛上了她,祈禱她能來到它身邊。美麗的牧羊女真 的來了,到了它身邊,沒看到它,一腳把它踩個稀爛。紫羅蘭死了,但它覺得自己很幸福。這個歌德,為何總寫少男少女們這種讓人受不了的苦情?歌德啊歌德,你 真的太缺德了。

“魏丘雙,能不能借你的提琴用一用?”

“行。”

魏丘雙用的幼兒提琴很短小,音很脆,表演這莫紮特為《紫羅蘭》譜的曲很合適,能奏出紫羅蘭渺小地死去的效果。我演奏完,沒說話。

馮教授問伍妹:“怎麽樣,野玫瑰可以開口說話了吧。”

伍妹想了想,問:“當紫羅蘭遇見野玫瑰,會是一種什麽情形?”

我暗想,這難道不是一個悲劇加另一個悲劇嗎?不要遇見為妙。什麽野玫瑰紫羅蘭的,都是長在荒野裏的草!不爛在地頭,就是被牛羊啃了。有人來摘你,有人來踩你,是生命中可遇不可求的花絮,很幸運了。可這種話絕對不能在台上說出的。

“什麽情形?”我假裝想了想,道:“天蒼蒼,野茫茫,風吹草低現牛羊。春青青,夏鬱鬱,又見野玫瑰,又見紫羅蘭。”

男歌手倉山大搖其頭,說:“什麽烏七八糟的。不知道你在說什麽,不讓過!”他按下了打叉叉的燈。台下噓聲四起。

伍妹沒吱聲。

馮教授開口了,他說:“小朋友的《野玫瑰》功底深厚,這麽小年紀實屬不易,日後努力定成大器。陳老師的《紫羅蘭》恰到好處,讓人回味,亦是上品。我認為,應該過。”他按下了過關的燈。

觀眾鼓掌。

馮教授見伍妹還在發呆,問:“伍阿姨,魏丘雙小朋友正用期盼的眼神看著你呢。”

伍妹恢複了常態,微笑著,站起來,走下評委桌,上台,對魏丘雙說:“你拉的真好,讓伍阿姨抱抱。”她抱起他,向觀眾招手,說:“祝賀他,小魏丘雙過關了!”觀眾掌聲四起。伍妹放下魏丘雙,向我走來,也給了我一個擁抱,才回到評委桌。我趕快拉著魏丘雙鞠躬下台。

殷晴在側台等著我。她將我拉到一邊,輕聲說:“真替你捏把汗。居然敢上《野玫瑰》!伍妹每次聽到都會哭幾回。”

“我怎麽知道她聽不得《野玫瑰》?”

“你這個人精,還會想不到?你肯定是故意的!”

“她最後不是釋然了麽?”我一副無所謂的樣子。

“唉,拿你沒辦法了。看看她等下怎麽收拾你!”殷晴說。

伍妹沒來收拾我,相反,她幕間專門來謝我,說我點撥了她。伍妹離開後,殷晴說:“伍妹好像真的釋然了。”

“是啊。”

“不知你通了她哪根經。”

“真的喲。她走路都輕快好多。”

“是不是因為你提醒了她,野玫瑰每年都會複活。”

“對頭。她為什麽甘當野玫瑰啊?今年的花期不順,明年再開就是了。”

“總有一天,一個王子會騎著高頭大馬來,將她摘下,帶回皇宮。”

“哈哈哈,那王子踏花歸去馬蹄香。一支野玫瑰得寵,一眾野玫瑰遭秧。”

“一並遭秧的還有一眾紫羅蘭!哈哈!”殷晴補充道。

“喲,殷大小姐學會幽默了。”

“跟陳老師學的。據說紫羅蘭很臭。”

“是麽?”我說。

“等伍妹進宮後,我去問問她,馬蹄香不香。”

“怎麽,你想改嫁進宮?”

“呸!”

在這選秀節目中,有多個二人音樂學校的學員入選。節目在省電視台播出後,二人音樂學校的名聲更如日中天,學生人數暴漲,鄰縣的人也慕名到這來。我們不得不從附近的學校租用場地,遷校迫在眉睫。可遷哪呢?要找一又安靜,地又大,交通又便利之處實在不容易。

我和殷晴在外跑一了整天,物色學校新址,累得一回家就躺在床上。

“要不,我們幹脆上一個台階,申請大專辦學許可,將學校開到省城去!這邊的學校就維持這樣的規模。”我建議道。

“擴張那麽快,我們的資金和師資力量會跟不上的。我們花一個月時間,好好規劃一下,不要急著上項目。”殷晴擔憂地說。

“資金好辦。”我給殷晴看我比特幣的賬號,上麵有一百三十萬美元,現在一個比特幣漲到八十多美元了。

“這錢夠不夠?”我問。

“陳天,你這利市發大了,比你入場時漲了6倍了。上天好像欠你錢似的。好好好,我們這次可大展鴻圖了!”殷晴拍手笑。

我發短信問莫西,問該不該出倉。

“千萬別!不然,你會後悔!”,他馬上回了信。

才收到他的短信,比特幣一下跳到了九十美元一個。

“Oh, my god!瘋了,瘋了!”殷晴雙手捂著嘴,瞪著大眼,看著還在上揚的價格。

“殷晴,炒比特幣的事不要跟旁人提。莫西說,在國內炒比特幣要小心,可能不合法。我父親是幹部,更得小心。”

“你放心,我不會講的。我們殷家的規矩也是不同外人講生財之道。”

“不光是外人,最好誰也不能講。你有沒有跟誰講過?”

“嗯……沒有。”

“你父母?”

“沒有。”

“伍妹?”

“也沒有。”

“那就好。睡吧。”

我倆脫了衣服,睡下了。我幾乎睡著,殷晴彈坐了起來,說聲,不好了,跑進了浴室。過了會兒,她回到床上,說:“陳天,我來例假了,又沒懷上。“

“別著急。下個月再努力。”我說。

“我們能不能去度假?放鬆一下,這幾個月太累了。”殷晴說。

“長假可能不行。這學校這麽忙。”

“幾天也好。”

“那好吧。正好這個星期五沒有警員培訓。星期五加這個周末,我倆出去玩三天?”

“好。”

星期四晚上,我和殷晴正在收拾出去野營的裝備,我父親給我的手機響了。它沉寂了好幾個月,除了警員培訓的提示,沒有任何短信和電話。我遲疑了數秒,拿起了它。

“陳天,我是羅警官。”

“羅警官,你好。”

“明天有任務,臨時加的警員實習。你早上七點到警員培訓中心報道,不得遲到。”

“知道了。”

我掛了電話,跟殷晴說明情況,星期五的野營得推遲一天。她說:“真掃興!你到底想當一大集團的總裁,還是個小警察啊?把警員培訓的事推了吧。“

“這不是警員實習麽?你讓我從那結業了吧。MBA叢書寫道,有始有終是成功人士的必備素質。”我說。

“嗬嗬,去吧,成功人士!”

清晨,我起了個大早。殷晴給我做了早飯。

“我走了。”我拿起頭盔。

“你小心點。”殷晴說。

“嗯。”

哈雷轟轟的引擎聲,驚飛了樹上的那隻雲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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