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為我聽差了,問:“林同學,你說什麽?”
她口氣更堅決:“我給你身體,你給我Guarneri。”
這個未成年少女,我的學生,很瘦,肋骨和脊骨都很硬,抱得我很緊,頭埋在我懷裏,聽我一時沒反應,抬頭看我,一臉的期盼,毫無羞澀。
“不可以!林同學,快放開我。我是你的陳老師。”
“換不換?”
“不換!林鬱音!你給我滾出去!” 我大怒。
“啪!”
我沒提防,臉上挨了一巴掌。
“陳天!你說,你這Guarneri是哪兒來的?”
我懵了好幾秒,忍住怒氣:“地攤上淘來的,怎麽,還要看發票?”
“啪!”
我臉上又挨了一巴掌。
“你把這琴毀了!看看那土了吧嘰的塑料腮托……”
“林同學,我很窮,等我有了更多的錢,我會換個好點的。不過,腮托這麽重要?”
她又要打巴掌,這次我有了準備,抓住她的手。
“還有那惡心的油漆!”
她的另一隻手又要打,也被我抓住。我借機推開她。
“林同學,你可能想象不到,我剛買它回來是什麽樣子。”
“什麽樣子?”
“你等著。”
我從床下拉出個紙箱,裏頭裝著我修琴的工具。我在裏頭翻找,取出那個殘破的琴弓,給她看。我手上有靜電,琴弓零亂的斷毛都展直了,在空中輕舞 著, 迎著向她飄去。
一見到這琴弓,她跪到地上,捂住臉,無聲痛哭。我不知就裏,也愣在那兒,過了一會兒才去扶她。
“林同學,別哭了,明天還要上課,回去吧。”
她突然跪行向前,抱著我的腿,說:“陳老師,我跟你換,隻要這琴弓,行嗎?”
“不行!你要就拿去吧。”
她雙手接過琴弓,給我鞠一躬,說:“陳老師,你要我的時候,就來。”
她一走,我便反鎖上門,歎口氣,“現在的年青人!”我打開公文包,取出學生文藝骨幹的名單,劃去林鬱音的名字。
我在牆上多釘了個鉤子,將Guarneri掛到牆上。對Guarneri說,有了兩個鉤子,今晚你不會再脫落了吧。我仍不放心,用個絲帶紮個 圈, 將鉤子與琴頭套一起,才放心上床。
被年青少女抱過以後,我的生理有點反應,又睡不著了,一個個地想我處過的女孩們,她們還好麽?今晚與誰共枕呢,鬱愁些什麽呢?我又來回數自己 的腳 指頭,do re mi fa so la ti do re mi fa so la ti do re mi fa so la ti……
數了好久,還沒睡著,快十一點了。我又歎氣,“1,2,3,4,5,6,7!”簡譜中隻有這七個數字,沒有八麽?搞藝術的就壓根沒想到過發 麽? 唉!do re mi fa so la ti!
我又想起了一件事,是那張琴行的發票。剛才我翻箱找琴弓的時候,偶然看到那發票,後麵有個電話號碼,一定是那個琴行售貨小姐的,回想起她給我 發票 時,臉紅紅地,很可愛。她很漂亮啊,真的,我現在才注意到。
我拿出手機,撥通那個號碼,鈴聲響了一會兒。
“哪位?” 是她的聲音。
“您好,我是前幾天在您那買琴的。” 我突然說不下去,我這麽晚找她幹什麽?
“哦,你是陳天老師。”
“你怎麽知道我名字?”
“嗯……。您今天的演奏,被您的學生錄下來貼在網上了。你有什麽事嗎?”
“嗯,嗯,我,我,我想再買幾件樂器。”
“現在?”
“嗯,是的。不便的話,我改天去你店裏。”
她沉默好久,輕輕說道:“你來吧。”
“這麽晚了,你去店裏不方便吧。”
“我住在店裏。”
我套上衣服,對著鏡子,梳了梳頭,用剃須刀修齊我淡淡的絡腮胡,用牙線仔細剔了剔牙縫,刷了兩遍牙,取出我的小口琴,放入兜中,騎上自行車出 門 了。
我路過田徑場的那片小樹林,裏麵很黑。不比昨天,今天沒一絲風。小樹林中有霧,很濃很濃。我騎過那的時候,林子中咯了一聲,瘮人得很。我飛快 地騎 走了。
琴行在縣裏的主街上。接近半夜了,縣城街頭少有行人,隻剩百貨大樓的霓虹燈閃亮著。
我到了琴行。它的門前停了一輛路虎車,排氣管叭叭地響。我繞過它,敲了敲琴行的門。 琴行樓上的窗簾被撥開一條縫。
“來了。”她在二樓應道。
門開了,她請我進去,關上店門,上下打量著我,臉有點紅,問,“你要什麽樂器?”
“先看看,要找喜歡的,能相伴一輩子的好樂器。”
她臉又紅了紅,說:“我這兒的樂器認人。”
“認什麽樣的人?”
“壞人和不懂的人!”
“壞人?不懂的人?”
“他們通通靠邊站!”
“你嚇我一跳!”
“說吧,你到底想要什麽?” 她抬頭,目光炯炯。
“我要一點特別的東西,不是大眾水貨都有的。”
“你是說我這賣的都是水貨羅?” 她挺不高興,“我那有你那麽好的運氣,從地攤上能淘來Guarneri。”
“是誰告訴你那是Guarneri?”
“不要以為隻有你認得。您不記得,你給它裝上弦的時候,我在旁邊有多眼紅?”
哦,原來是這樣,你給陌生人留電話,也打這Guarneri的主意?我想起了林鬱音的擁抱,還有那片小樹林,身上突覺冷,就說:“這樣吧,我 改天 再來,白天光線亮點,看得清楚。”
說完,我去拉開門的把手,準備走了。
“等等,你不想看看我庫房裏的東西麽?” 她在我身後輕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