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媽打電話過來,“天兒,你在哪?你爸不生氣了,快回家吃晚飯吧。他忙了一個周末,今天又不回家吃飯,家裏就我一個人,連說話的人都沒有。”
“好。就來。”
我掛上電話,拉起殷晴的手,說:“走,上我家吃飯去!”
殷晴有點猶豫。我對她說:“蔡蓉不會再來我家了。現在,家裏隻有我媽,她很寂寞。我們去陪陪她。”殷晴欣然同意了。
我開車的時候,殷晴對著副駕駛遮陽板後的小鏡子化妝,不停地問我,這樣行麽,這樣行麽?我說,別化那麽濃,淡妝就可以了。殷晴忙將臉上的粉擦了去。
路過超市的時候,殷晴進去買了兩條魚出來,說要向我媽請教做魚。我說,太好了,今晚有口福了。
我將殷晴的車直接開進我家空蕩蕩的車庫。殷晴有點羞怯地縮在我身後,跟我上了樓,到客廳。
“天兒,蔡……”我媽戴著老花鏡,坐在沙發上看報紙,看到我進來,後麵跟個女孩,習慣性地叫蔡蓉,一看不是,忙打住。
“劉伯母好。”
“殷姑娘!天兒,你們吃飯了麽?”
“沒有。”
“媽,我們帶了幾條魚來。今晚能不能做魚吃?”
“行行,我正好沒做菜,正想熱點中午的剩飯打發了呢。我去廚房,你倆在這坐著,看看電視。”我媽起身想接過殷晴手中提著的魚。
殷晴沒把魚給我媽,一把挽住我媽的胳膊,說:“劉伯母,我跟您一起去廚房,我想跟您學學。”
她倆進了廚房,裏頭響起了鍋碗瓢盆交響曲。我暗想,蔡蓉走了,殷晴頂上來,我媽就不寂寞了,真好。我看著殷晴在廚房裏生手生腳的樣子,想,真是難為她了,想管住男人的胃,任重道遠啊。
我在客廳沙發上,拿了幾張紙,畫了小樹林的草圖,在那比劃著教學樓的位置和走向,弄了好幾個方案。
半個多小時後,三菜一湯就上了桌,兩盤一模一樣的紅燒魚,一盤蘑菇青菜,一碗蛋羹。
我媽說:“殷姑娘學得真快。天兒,你來評評哪盤紅燒魚更好吃?”
她這不是給我出難題麽?
我不用嚐,也不用聞,瞄上一眼,便知哪盤紅燒魚是誰做的了。不看別的,就看刀功。我媽做紅燒魚前,先要用刀片一下,先向裏切,再橫向一片,將魚肉從背骨中 剃開,卻又不斷離,再下鍋用油煎。根據刀的走向判斷,左邊這盤是我媽的,右邊的是殷晴的。殷晴的刀隻有斜切,沒有橫走,很容易區分。
知道這魚是誰做的容易,回那盤更好吃,得花點心思。我裝模作樣地每條魚嚐一口。殷晴和我媽都期盼地望著我。我看殷晴一眼,再看我媽一眼,心忖,說哪個更好呢?不如避實就虛,誰也不得罪。
“哪個更好吃,得看吃魚的人。不如這樣,我給每盤魚都起個名如何?左邊這盤,就叫拳拳赤子心,隻有戀家的人才能享用,才會說好。右邊這盤,就叫殷殷故鄉情,隻有在故鄉找到真愛的人,才會說妙。”
我媽和殷晴都聽得喜笑顏開。
我媽說:“殷姑娘,我這陳天從小油嘴滑舌,你得寬容點他啊。”
殷晴說:“就是,劉伯母,他老嘴上占我便宜。您可要好好幫我敲打他!”
我媽笑了笑,說:“我年紀大了,敲打不動羅。要敲打,也是他的另一半的事羅。”
殷晴說:“那好,劉伯母。我現在就敲打他,您不要心痛啊。”
“好!你劉伯母我就在一旁看著。”
殷晴輕輕一拍桌子,斥道:“陳天!你不要打馬虎眼!到底是那條魚好吃!”
我一看她較真了,就為難地說:“怎麽說呢?每盤魚都有特色,都是我愛吃的。要比哪盤更好,我隻有再嚐嚐了。”
我拿起筷子,左嚐一口,說:“好像這盤好些。”又右嚐一口,說:“好像這盤更好些。”
殷晴一麵耐心地看著我吃,一麵戴上剛才做飯時脫下的定婚戒指,捓揄道:“嚐出來了沒有?”
我就這樣左嚐一大口,右嚐一大口,一會兒將兩條魚吃個精光。我把兩個空盤子疊在一起,魚骨堆在上頭,胸有成竹地指著說:“這盤最好!”
殷晴和我媽麵麵相覷了一會兒,都笑出聲來。殷晴說:“劉伯母,瞧瞧您這寶貝兒子和稀泥的本事!”
我聲辯道:“我沒和稀泥!我隻不過想告訴你們,你們婆媳二人合力做的魚最好吃!”
我這話一出,殷晴沒什麽反應。我媽則大吃一驚,這才看到殷晴和我中指上的定婚戒指,問:“你們倆去領結婚證了?”
“還沒。我今天向殷晴求婚,她答應了。”
“真的?”我媽轉頭問殷晴。
殷晴幸福地點點頭。
“你倆動作好快啊。快點吃完飯。飯後我們好好商量一下。”我媽說。
我們三人飛快地吃完悶飯,收拾幹淨,齊坐在沙發上。我媽在當中,殷晴和我坐兩邊。
“曲校長上午打電話給我,說了你倆的事。沒想到你們兩個下午就訂婚了。這種事雙方父母要先同意的,至少要先知道。殷姑娘,我知道你是個好姑娘,天兒又喜歡你,我完全同意。我送你這副玉鐲,希望你喜歡。”我見過那副玉鐲,是我過世奶奶傳下的。
“殷晴,你是不是該叫聲媽了?”我問。
我媽忙接過口,說:“殷姑娘,你先別叫。等你們領證結婚了,再叫不遲。到時,我還要給你們改口錢的。”
“那好吧,聽您的。劉伯母。”殷晴說。
“你父母的意思呢?”我媽問殷晴。
殷晴苦笑了一下,說:“我媽不會同意。你們知道她的脾氣的。不過,不用擔心,她是她,我是我。我愛誰就嫁給誰,她管不著。我爸說要考驗觀察我倆半年,不知道他會弄什麽名堂。如果我倆硬要結婚,他也沒辦法。”
我媽說:“唉!我看你倆脾氣都強,這半年要經受得住考驗啊。凡事多為對方想想,想想對方的苦處,不要意氣用事。特別是現在這風頭上。殷姑娘,陳天是認死理的人,你受了他什麽委屈一定要跟我說,我來敲打他!”
殷晴拉住我媽的手說:“劉伯母,你真好。如果我媽像您一樣,我真要幸福死了。”
我媽歎口氣說:“殷姑娘,你也要對你媽好一點。聽說她車禍傷了腦子,能恢複成這樣已不錯了。”
“嗯。”殷晴應了應。
我媽轉頭對我說:“天兒,你去你臥房呆一會兒。我要在這與殷姑娘說點女人家的事。”
我在臥房裏沒事幹,拿出蔡蓉給的另外三本書《市場營銷管理》《組織行為學》《人力資源管理》,掂量了一下,翻了翻,取了《市場營銷管理》,翻看起來。我看了十幾頁,殷晴滿臉通紅地進來。我關上臥房的門,拉她一同坐在單人床的床沿。
“你怎麽這麽麵紅耳赤的?我媽問你什麽了?”我問她。
她說:“沒什麽。她說要做你們陳家的媳婦要有兩條。”
“哪兩條?”
“人要好。”
“這你合格。還有呢?”
“要能生養,能傳你陳家的香火。”
“這個你不用擔心。”我安慰她說。
“你媽問了我月事的問題。我有點月經不調,所以擔心。你媽說,多來你家吃飯,她會燉湯煲給我調理一下。她還讓我生活規律點,多睡點覺,多運動運動。陳天,你媽真好。”
“那是,我媽是出了名地溫柔體貼。”
“唉。我媽怎就不行呢?”殷晴傷心地說。
“她看上去也不錯啊。你那麽不喜歡她,她又那麽年青,難道她是你的後媽?”我小心地問道。
“我小時候也是這麽想的,但她的確是我親媽。她十五歲時生了我。”殷晴說。
“啊,那麽早。”
“那時我爸不懂事,把她拋棄了。”
“哎喲!難怪她恨中國男人。”我歎道。
“我媽隻好把我寄養在外婆家,繼續念完高中後上大學參加了工作。後來她出了點事,差點死了,被救活過來,腦子受了點損傷,忘了好多事,性格大變,還好她還 記得我。我爸聽到我媽出事的消息,趕來,看到我媽的慘樣,他後悔了,重新追求她。我媽也還記得他,仍是恨他,不肯嫁。我弄了點小伎倆讓他們和好結婚了。”
“講來給我聽聽!你那時才多大?十幾歲?就會弄伎倆了?不簡單啊。”我說。
“這些事,我以後慢慢講給你聽。有些事,是我們殷家的機密,你沒與我正式結婚前,我不會告訴你的。結婚前,你可能還要簽些保密協議文件。”
“哇!我有點害怕當你們殷家的附馬爺了。這麽多規矩!”我苦笑道。
“你占了我的身子,敢逃婚的話,看我不把你剁了,我爸也會找人把你劈了!你媽也會拿你好看!”殷晴又要掐我的大腿。
“我不逃,我追你還來不及呢。我媽知道你跟我那個過了?”
殷晴點點頭說:“是的。你媽主動問的,我坦白了。她開始還不信,說我這麽穩重的女孩子不會這樣的,要我說出點證據。我被她逼急了,就說你的小弟弟上有個胎記,她才信了。”
“殷晴,你有了我媽作擔保,還擔心什麽呢?我倒是擔心你父親會整我。”
“他就看上去凶。”
“不管乍樣,我們得把小樹林經營好。我們接著討論學校建址的事吧。”
“好!”殷晴點點頭。
我倆拉了兩張椅子,到桌前,一齊坐下。桌上排著三張紙,分別是三個建址方案。
我說,“殷晴,這是我剛才總結出來的三個想法,你看看哪個好。”
我看她蹙眉思考的樣子,又是另一般風情,又癡了。
“陳天,為什麽這三個方案中,都留著這條小路?”
我沒有回答。
“陳天!不要這樣看著我!快回答我的問題!”
“啊,什麽問題?”
“你專心點好不好!”
“我剛才在想,為何你人前人後不一樣?”我說。
“怎不一樣了?”殷晴又蹙了蹙眉。
“你在大庭廣眾之下,舉止得體,溫文爾雅,說話細聲細氣地,一幅淑女形像。我媽看你的乖乖女的樣子,她都不信你會與我那個。可私下裏,你又要掐,又要剁,又要劈地。看看我手上的這戒尺紅印,到現在還沒退,這不是判若兩人麽?”
“你受不了我了?我告訴你,這掐剁劈就是我的本相,你後悔晚了!那個淑女形像是我的殼,為做生意不得不套上的。我們殷家的人都得學會。不過,為了你,我可以多套一會兒。陳天,你看這樣可以麽?”殷晴臉上換上的迷人笑容,讓我再一次怦然心動。
“哇,你說來就來啊!不過,我卻認為那掐剁劈是你的殼,你在不安的時候就會不由自主地套上。”
“你真是這麽想的?”殷晴臉上的笑容更迷人了。
“是的。”
“那好吧。陳天,你能不能跟我解釋一下,為什麽這條小路在這些方案中都保留原狀?甚至教室都為它讓道?”
“我想,天下的路都是人走出來的。它們的走向是眾人的選擇,最好不要輕易改動。”
“可是,從那小樹林裏偷偷摸摸走進縣委大院後門的,都是些什麽人啊?這種路,要不要斷!?”
“你也太上綱上線了吧。穿過小樹林的路多浪漫啊,以後音樂學校一開,邊聽音樂,邊漫步,很陶冶情操,想幹壞事都要三思。你把路建在外頭,走縣委後門的人照樣走,不會因此停下。”
“反正,我不同意。我還要建圍牆將小樹林圍起,跟本不讓人過,要走,對不起,從圍牆外頭走!讓人人都看得清,從那過的都是什麽人!”
“不能建圍牆!音樂的流傳要有個開放的空間……”
我和殷晴爭執的聲音越來越大,我媽在外頭敲門了:“天兒,殷姑娘,你們在爭什麽呢?有話好好說嘛。”
我倆忙打住。
我說:“你看,沒有主心骨,事辦不成了吧。”
殷晴也不好意思地笑笑,問:“今天是用單雙號的規矩,還是誰主事聽誰的規矩?”
我想了想,說:“不如這樣,我倆分工。一人管建學校,一人管招生和招聘。你要管哪個?”
殷晴想也不想,說:“我管建學校!”
“那好,這林間小路留不留你決定吧!”我說。
殷晴很高興,拿出一張紙,畫出了學校的藍圖。她要建一個演出廳,和四間教室。
“為什麽要建演出廳?”
“學不就為了演麽?有了榜樣的力量,還愁學生不來?這效果比你不建圍牆還好。”
“好,我聽你的。算一算要花多少錢吧。我手頭有63萬被蔡蓉管著。”我說。
“又是蔡蓉!”殷晴有點生氣。
“不要多想,她是我父親內定的出納和會計。我父親給了我兩萬,剩下的繳了讓蔡蓉管,一切開銷憑發票實報實銷。”
“哼!早知道,上次賣你提琴,發票上不寫兩千五,要寫兩萬五!”殷晴咬牙切齒。
“虛開發票是違法的……”我說。
“反正都是你的錢!憑什麽她來管!”
“你知足吧,你我不是還有一百萬麽。那一百萬要花得悄無聲息,不能用於學校基建。”我說。
“好。我們來仔細算算。這63萬怎麽花。”
我倆這一算算到了夜裏兩點半,列出的清單達幾十頁。
殷晴滿意地說。”好了,演出廳和教室雖然簡陋,應該夠用了。花費控製在50萬左右,剩下用作流動資金,這比較合適。”
我倆都累極了,相擁著擠上我的單人床。
“我問你,你腰上青了兩大塊,是怎麽回事?還有兩個小手印!我不記得掐過你這。”
“是蔡蓉掐的。”我老實地告訴殷晴來龍去脈。
“哼!又是她!”殷晴的手也在我腰上輕輕地掐了掐,摟著我睡著了。
我迷迷糊糊中聽見父親回家來,問我媽:“海悅,這車庫裏的車是誰的?”
“是殷姑娘的。老頭子,我跟你說件事,你別跳。天兒私下裏跟她訂婚了。”
“哦?她現在人呢?”
“還在天兒的房裏。剛才他倆在裏頭商量開音樂學校的事。現在沒聲了,估計睡下了。”
“太荒唐了!”我父親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