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老道,給我算過命,說我五命火旺缺金,很對啊。可他的建議讓我受不了,他說,我得改名字,不叫陳天,得叫陳添鑫,還得戴上金表和金項鏈, 才會 轉 運。我都戴金表和金項鏈了,還缺錢麽?這是不是鬼話?可他的名聲很響啊,能不對嗎?
以前,縣百貨商店自負盈虧後老虧本。他老人家說,這縣百貨商店頂上的船型招牌不好,要換!人問為何,這一帆風順的招牌多好?他不語。收了多金 後, 他開口了,說,這是旱地行船,能不虧嗎?你處缺木,所以不火,得造成樹型招牌。樹型招牌又大又亮,縣百貨商店生意一下好起來了。可好景不長,一個 台風,縣百貨商店被吹倒一麵牆,堵了正門,死人很多,損失很大,客流變少。這老道又說,風水突變了,樹大招風!現缺土了,招牌得造成山型壓 著。也 怪,招牌成山型後,縣百貨商店很少出意外,生意又變好。
我從拘留所的鐵窗向外看,夜幕下,遠處的縣百貨商店,燈火通明,看起來穩如泰山。啊,它山崩地裂的那一刻什麽時候到來?
我站累了,想躺下。
拘留所裏,那所謂的床是個水泥台麵,上麵隻有一塑料海綿墊,是老式火車臥鋪那種,沒有被褥。塑料海綿墊散發惡臭,我擔心有臭蟲,將它掀到地 上,隻 睡光板水泥。我正想躺下,發現,水泥板上有好多寬大的裂縫,縫裏頭有好多臭蟲,正張牙舞爪等著我呢。我忙跳到地上。
我大恨,這王大興局長幹啥要先身士卒呢?我出去了要找那個老道,讓他也給王局長算一馬後炮的命,看看缺了啥,是不是也缺金,於是有人給了他一 刀片或一槍子,此生不再缺金,時來轉運,進了天堂。
我氣極了,覺得全世界都與我作對,重重地坐在水泥床上,轟地一聲,水泥床斷裂成多截,裂縫中的臭蟲掉到地上,到處亂爬,臭蟲堆中,有一條折成 細條 的香煙紙。
當我拾起那米黃色的香煙紙時,鬼魅的《愛之鬱愁》又自窗外飄渺而來。香煙紙很破了,折痕幾乎斷開,好幾處粘在一起。我極其小心地一層層地翻 展,哈 氣濕潤那些粘在一起的地方。當我完全展開它的時候,至少有十幾條臭蟲爬上我的腿,貪婪地吸我的血,痛癢無比。
我一手拎著這爛煙紙,一手去拍那些臭蟲。這些可惡的臭蟲,來吸血時無杆不爬,逃跑時無縫不鑽。我沒能打死幾隻臭蟲,隻好悻悻地走到鐵柵欄那, 離破 床遠些。
我借著走廊中的燈,看清了,這是一張彩蝶過濾嘴香煙紙,一個帶紅圈的“優”字旁邊,兩彩蝶上 下翻飛,一隻紅翅寬斑黑邊,一隻黃翅小斑黑點。煙紙的背麵有字,十分模糊,是鉛筆頭寫的,我勉強能讀出。
曲馨:
決別了。我知道,你絕不原諒我。生下我們的誠兒,將我的Guarneri傳給他。
高葉民
1996年4月11日
下有一行小字:
我們幾個嚴打無期犯,剛知改判死刑,明晨執行,短筆寄書於床縫,望好心人帶出,叩謝。
曲馨是我們現在的校長。這個誠兒,莫非是高誠?他是曲校長的兒子?難怪那麽張狂。高葉民是1996年嚴打死的,到現在十幾年了,那賣琴的小販 說,Guarneri是個死刑犯的,也放閣樓裏十幾年了。這古董Guarneri全世界都沒幾把,這麽說,我淘的Guarneri肯是高葉民 的遺 物。
曲校長為何不原諒高葉民呢?高葉民為何被嚴打判死刑呢?
我這人自小不關心人事,當時連國家主席是誰都不知,現在搜腸刮肚地回憶高中的瑣事實屬不易。這高葉民當時是個高中老師,我怎麽一點都不記得他 呢?
《愛之鬱愁》隱隱地從學校的方向傳來,時斷時續。
我小心翼翼地將煙紙折好,放入貼身衣兜,一邊抵擋臭蟲的偷襲,一邊苦思冥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