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裏挑燈看劍
總想和誰說說過去和現在的一些事。
罵街
作者 地中海阿明
罵街，一般都是作為語言攻擊的一種手段；試圖從心理上使對方屈服。當然，通常情況下罵著罵著就動手了，因為總有一方不甘接受這種侮辱形式，於是，打起來了。後果當然不會令人討喜。
其實，從文學和藝術的角度看，罵街應該也屬於一種抒情的方式；在特定的情形下，高興了或者是別扭了，罵上一兩句，好像心裏會覺得好受些。隻對事不對人；天下太平。
男孩子成長到一定年齡，絕大多數都會罵兩句街，即使是書呆子，偶爾也可能漏出一兩句國罵。這也無可厚非。抒情嘛。
但是，老師罵街，這讓我對人生的認識產生了一個根本性的飛躍。
上初中的時候，曆史老師大李，身高一米八七，癟肚子，癟屁股，往哪一站都像是一根竹竿；說話的時候滿嘴的京腔，一張大嘴開開合合，配上他那對像甲亢一樣外突的大眼睛，給人的感覺就像是封建社會遺留下來的一件出土文物——活寶。
李老師的板書特別棒，是我經曆過所有老師中最優秀的。上課了；他總是一言不發，先在黑板上點六個點，然後用他那提前用水泡過又晾幹的軟粉筆，一筆一劃地寫到‘夏，商，西周，東周，春秋戰國，秦，……，’ 後來我才知道，他寫的那種字體叫隸書。 “同學們，……”滿嘴京腔的大嘴開始出聲了。聽他講課就像是聽故事一樣，就連最淘氣的同學也不再搗亂，趴在桌上，聽的津津有味。我怎麽也沒想到這麽優秀的老師，對罵街也是頗有研究。
龍口奪糧，麥收開始了。學校停課，全體跟著去拾麥穗。解放軍派出一個排，三十多個生龍活虎的棒小夥子，幫助老鄉割麥子。半個多月，軍民一條心，總算在雨季到來之前把麥子收割完了。送別大會上，村長用紅包袱皮給每位戰士包了十個用新麥子蒸的大饅頭，雪白雪白的，每個饅頭上還點了一個大紅點，漂亮極了；看著就那麽的香甜！
告別聯歡會的最後一個節目是，軍民籃球友誼賽。我們幾個小夥伴兒為了能看得舒服些，就爬上了高高的麥垛，趴在上麵看。打麥場的兩端各樹了一個籃板，其實就是立兩根木頭釘上一塊大木板，再按上一隻籃筐，沒想到就出事了。
大李老師是我們村的絕對主力，接到傳球後直接上籃，一個怪馬翻身，球進了！大家還沒來得及鼓掌，他卻一頭撞在支籃板的立柱上了！這根大竹竿，就像電影中的慢鏡頭一樣，直挺挺地摔在了地上。部隊的女衛生員小楊立刻衝過去，跪在地上，把大李老師的頭放在自己腿上，為他清理頭上的傷口，鮮血一直流到她自己的腿上。我當時心中突然產生了一種說不出的感覺，長大後才知道，那種情感叫嫉妒。
做為班裏的曆史課代表，我總覺得我應該去看看李老師。趁著老娘的晚飯還沒做得，我悄悄拿了兩個雞蛋，去看大李老師。
“我媽讓我來看看您，給您帶來了兩個雞蛋。”我從衣兜裏掏出兩個雞蛋，小心翼翼地放在了李老師身邊的炕桌上。“你別在這給我編故事。”李老師半躺著，靠在炕桌旁邊的被垛上；頭上綁的白紗布隱隱地露出一點紅色。“你媽媽一準不知道你來我這，更不知道你還拿了兩個雞蛋。收起來。”
“您怎麽那麽肯定，我媽不知道我來看您 ？”我當時真的感到不可思議。
“你長大就明白了。收起來。”說話的聲音雖然不大，但那雙甲亢式的大眼睛直勾勾地盯著我，沒商量。
我很不情願地把兩隻雞蛋從桌上拿起來，放回到口袋中。
“坐下吧。你來看我，我就很高興了。坐吧。”
我欠著屁股，靠坐在炕沿上。
“你知道嗎，你們這些年輕人，有的時候說話做事並不真正理解其真正的意義。”滿口京腔的大嘴開始吧唧上了。
我十分不解地望著他。
“你比方說吧，男同學之間都喜歡開玩笑，一但不滿意了就說‘玩兒去’！玩什麽呢，說全了不就是‘玩兒蛋去’嗎，可是你想過麽，那蛋能隨便玩嗎？”
曾經讓我那麽那麽崇拜的京腔大嘴和甲亢的眼睛，在我的思想上畫出了一道曆史性的界線；從此無論我做什麽事說什麽話都要弄清其真正的意義或含義，然後才去做去說。並且，我再也沒有罵過街。
我人生的道路不僅崎嶇坎坷，而且風雲雨雪從未停息過。長大了，也不知道為什麽，一下子愛上了一個女孩子；朝思暮想，如癡如魔。強烈的自信心鼓動著我，去見了未來的丈母娘；老太太斜著眼瞥了我一眼；“癩蛤蟆想吃天鵝肉。要是考不上大學，就趁早死了這份心！”
第一年落榜了；距離錄取分數線就差五分！小女朋友傍晚和我一起遛馬路的時候，目光已經顯得有些朦朧了。第二年拚了；手不釋卷，不看電影不看電視，撒尿的時候都是來回一溜小跑；終於被本市一所末流的收底兒大學錄取了。中文係。
五彩斑斕的文學世界，讓我真切地感覺到，在人生的大舞台上，愛情並不是唯一美麗的大天鵝；而我自己則像老丈母娘所說的那樣，始終是一隻滿腦袋充滿美好幻想的癩蛤蟆。
主講外國文學的老教授出場了；孟老太太，她站在三尺高的講台後邊，也隻露出了脖子以下的一少部分；黑板對於她有效的板麵也隻有靠下的一半，或許稍微再多一點點；又黑又瘦的她，還剪了一個齊耳的卓婭式短發。我怎麽看都覺得她像極了我們村大隊董會計的老娘，或許還要弱一點。
“國內新華書店已經出版發行的歐美文學作品，除了但丁的《神曲》我沒看完，其他的你們隨便問。”一句話已經把大家震得目瞪口呆。
“有人說文學中提出的‘美國夢’思想，是指導人類社會發展的燈塔。您對這句話怎麽看？”我當年是一個不知天高地厚的賊大膽，總想說出一些與眾不同的話。
“哼，”孟老太太先是冷冷的向窗外看了一眼，然後回過頭直視著我說；“你讓他給我玩兒——去！”她故意把聲音提得很高，把‘去’字拉得很長，表現出極端的蔑視。接著便從人類發展史講到文學發展史，講到歐美文學的發展，並很隨意地列舉出各個時期具有劃時代意義的代表作品，並詳細闡述了文學與生活之間的辯證關係。
“無論你崇尚古典文學還是鍾情於外國文學，首先你們都要弄清楚什麽是文學？偉大的無產階級文學家高爾基說得好，‘文學就是人學。’我希望你們能夠牢牢地記住。”
我忽然覺得這個罵街的小老太太，個兒頭一下子變得好高了。
花甲之年已過，現在玩什麽呢，養養花，遛遛鳥，看看魚缸裏悠閑自在的小金魚；對那些動手動腳的項目真的是有些力不從心了。
忽然想起來，樓下二狗子開的小超市，昨天晚上貼出了一條通知；說是‘受疫情影響，雞蛋從今天開始每盒漲價兩歐元！’這個臭小子！簡直就是趁火打劫！他媽的！不買他的雞蛋了，讓他玩兒去吧！
哎呀！我怎麽又罵街啦？……對不起，生活所迫。
完
2023年3月3日
兩位老師的形象都好生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