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模範’養老院

              ‘模範’養老院

 

                                                              作者    地中海阿明                      

        “‘臨終關懷俱樂部’改名了，現在是‘彩雲歸老齡芳華園’。你去看看，拍幾張片子，也算是表明一下咱們報社的態度。”主編王老頭把一杯礦泉水輕輕地推到我麵前。自從和我媽媽正式交往以後，老爺子對我就像是對自己的親弟弟一樣親。於公於私我都是非去不可了。

‘   臨終關懷俱樂部’是一所民辦公助，治養結合的養老院；由於收費高服務差，死亡率驚人，一直處於半死不活的狀態。因為本地的一位大領導人參觀視察了一次，還為這次活動留下了一副墨寶；‘末路喜迎黃昏戀，夕陽紅處彩雲歸；’橫批是‘老齡芳華’。結果是‘鹹魚躍龍門’，養老院的床位頃刻爆滿，預約日期已經排到了五年以後！就因為預付養老治療費的老人或者家屬，可以享受每年預付金百分之十的利息！於是，一大批溫文爾雅的大孝子們蜂擁而至，為老爹老娘預約登記，交付一大筆一大筆的預付金，以表孝心。

     “您看，有領導的關懷，有善良兒女的支持，有老人們對我們的信任，在不到一年的時間裏，我們擴建了百位停車場，還建立了一大批文體娛樂活動中心。”

     院辦的女秘書小竇，開著電瓶車帶我參觀了養老院內所有的娛樂設施；有台球廳，舞蹈館，瑜伽館，柔道館，拳擊台，練歌房，綜合健身廳，麻將娛樂中心（十二張麻將牌桌），立體聲迷你影院，人造沙灘溫泉遊泳場，假山釣魚瀑布，自助釣蝦池，憶往昔情人葡萄園；那葡萄架的藝術結構，絕對完勝法國南部的葡萄酒莊園！

     商品部幾乎全是歐洲的大名牌，光彩奪目，價格驚人；日本的幾台相機和美國的手機在那裏可憐巴巴地硬撐著。

“為什麽這麽推崇歐洲的產品？”我問。

“這純粹是老板的個人偏愛。”小竇笑著說，“當然，憑家屬會員卡，可以享受百分之三十以上的優惠。”

       餐飲部到了！這哪是餐飲部啊，簡直就是令人目眩的美食天堂！英國的紳士早茶，法國的烤牛排，意大利的披薩餅和通心粉，西班牙的海鮮飯，蒙古的烤全羊，日本的生魚片，泰國的叢林盛宴，美國的烤乳豬，還有好多我根本就說不上來的誘人美食！我在心中暗自估算了一下，以我這樣的胃口（單位人稱；大肚鍋），每天三頓吃一個星期，應該不會吃重樣兒；這還不算‘華夏風情美食園’裏麵的八大菜係！

       “我不懂啊，”我已經有些感到震撼了，“那些老頭兒老太太能吃這麽多東西麽？”我一邊問一邊盯著玻璃烤箱裏的烤乳豬；棕紅的色彩，吱吱冒油，一邊慢慢地轉著，一邊發散著誘惑人的香氣；讓你不自主地立刻滿嘴口水。

       “老爺爺老奶奶怎麽可能吃這麽多東西呢？所有這一切，都是為他們兒女準備的；當他們來探望父母時，就可以憑家屬卡享受這裏的一切，半價；當父母看著兒女坐在他們麵前津津有味地享受著這些美食的時候，老人們就會感到由衷的欣慰。我們就是要拴住這些兒女的心；讓他們總想著我們養老院，想著優惠的大名牌，想著豐盛又廉價的饕餮大餐，從而想到住在這裏的父母。”

       我什麽都沒說，隻是靜靜地聽著。

       “您是不是覺得有些殘酷；像馬戲團馴獸一樣，給他們一些甜頭，就可以隨著你的意願進行表演。但，畢竟他們可以經常來看望一下自己的父母；這在當今社會還是挺難得的。”竇小姐十分認真地向我解釋著。

“劉姐，給這位大記者上一杯，就用我自己存的那瓶。”

“不行，您千萬別客氣，我今天開車來的。”我推辭著。

“沒關係，一會兒我給您當‘代駕’。”“嗯，”竇小姐衝吧台裏的劉姐揚了一下下巴，“我來杯鮮橙汁就行。”

       吧台的女服務員微笑著點點頭，轉身從鑲嵌在牆上的酒櫃中取出一瓶酒，小心地放在了吧台上。這酒瓶兒高雅獨特的造型立刻引起了我的注意；人頭馬路易十三！兩隻晶瑩的鬱金香酒杯，也輕輕地推放在旁邊。

“這是水晶的吧？”我試探著問。

“您還真是個行家，”竇小姐雙手分別拿起兩隻酒杯，“您聽，”她把這兩隻酒杯輕輕地碰了一下，“叮——”清脆悅耳，餘音不絕。這動聽的聲音讓我感到，我過去聽到的碰杯聲都和破燈泡差不多了。

“水晶酒杯可以讓杯中的酒不受外邊的溫度影響，當然，這麽好的酒也無需您用掌溫去溫潤它了。來，為您今天成功的采訪，幹杯！”

       橘黃色的鮮橙汁和棕紅色寶石一般的路易十三，羞澀地碰了一下。我輕輕地抿了一小口，天啊，真的和廣告說的一樣‘口感細致，餘味綿長。’

      竇小姐替我取車去了，我在柔軟的路邊綠草坪上悠閑地踱著步，路易十三的餘香讓我認真地思考；是不是把我媽媽和王伯伯都送到這來，讓他們的晚年可以生活的幸福些。

“張嘴啊！快張嘴！”身旁的窗戶裏傳來幾聲嗬斥。

       我向裏麵看了一下；小廳裏幾個老頭兒呈半圓形圍坐在一位穿白大褂的女護士身邊，正在吃飯。女護士圓潤豐滿，一頭卷發，突起的厚嘴唇被描成了紅櫻桃色，正在不停地喊著‘張嘴，對，快張嘴！你張嘴啊！’白大褂的上兩個扣子沒扣，第三隻扣子要掉可還連著線，緊繃著那像半顆排球一樣大的兩隻大奶子。五個老頭有四位是癡呆模樣，一位神誌還算及格的是半身不遂；盛著米粥的飯勺已經送到嘴邊了，他卻隻顧盯著女護士的前胸在遐想。

“你往哪看？！快張嘴！”米粥被一口吞下。“缺德的，就你這德行的，就欠來個全癱，讓粑粑和尿把你淹死！”女護士滿嘴的天津話，說的充滿柔情蜜意。

       一大鍋米粥被送進老人們動作遲緩又僵硬的口中。我突然感到心中一陣緊縮；她用的是同一隻勺！

媽媽呀，王伯伯！我改主意了！

 

 

                                      完

                                                        2018年5月0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