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裏挑燈看劍
總想和誰說說過去和現在的一些事。
酒話《歸來》編，導 ，演
作者 地中海阿明
廚師王大胖子是馬耳他頂尖的中餐大廚。出國第二年就離婚了，離婚剛滿一年，就和比他大三十歲的一個法國昨日影星結婚了。以前他是個挺安靜的人，再婚後添了個毛病；每天下班都要喝個半醉，讓我開著他媳婦送給他的那輛寶馬跑車送他回家。
“大，大侄子，看過張藝謀拍的《歸來》麽？”舌頭已經有點硬了。
“我對國產片一直是不太敢看。每次看完都後悔；又上當了。白浪費時間。”馬達轟鳴著，我其實很享受在夜晚的臨海高速路上開飛車。
“《歸來》還是應該看看。張藝謀畢竟還是有些與眾不同的地方。另外，這部影片中所有的演員都是國內優秀的一流演員。看著還是有點意思。”
“那您認為這是一部優秀影片了？”
“還不能算是優秀；演員是一流的，導演有些地方沒把戲導出來，編劇其實應該算是失敗的。”
“您這麽說，可是快得罪人了。”我說。
“檢驗一個劇本的水平主要就是看‘人保戲還是戲保人’”。
“怎麽講？”我問。
“你比方說曹禺老先生寫的《雷雨》魯貴家的那場戲；你就是讓中學生演，也可以看著挺有意思。《歸來》如果換一批沒名的演員來演，再讓一個外國的導演來導 ，票再賣的貴點，估計不等散場就該有人砸電影院了。”
“那您的意思是，這部影片的劇本不好？”
“比較差。”王大胖子的窮酸勁又來了。
“您能舉個例子麽？”我說。
“《歸來》主要是說‘夫妻相見沒見成，見到後又不能相認，’這麽一個由時代造成的悲劇。但是劇本過於刻板地表現‘沒見成’這個概念了。於是在‘車站天橋相見’那場戲中，故意寫成夫妻 二人分別遭到圍捕和圍堵。結果，很遺憾，冒著天大的風險逃跑出來，卻始終沒能見上一麵。生活中可能如此，但戲中就可以讓他們在奔逃中見上一麵，幾秒鍾，然後被十分殘暴地拆開；男的被掰斷手臂，女的被武裝帶打的頭破血流，昏倒在地。這樣既可以形象地體現出時代的特征，又可以為日後妻子執著的等待，丈夫始終不渝的陪伴，做一個二人情感上的鋪墊。”
“好像是有點道理。那導演應該沒問題了吧？”那可是北京奧運會的總導演，看你能說些什麽。我心想。
“張藝謀是一位有自己個性的導演；他追求真實，樸實，熱烈，還原生活的表現方式。另外，他是攝影出身，他的影片畫麵都比較中規中距，他也很懂得如何去強調視覺效果。但我認為他好像總是著眼於對劇本的敘述，而缺乏對戲劇效果的挖掘。”
“您這話是不是說的有點大了？”我覺得老胖子的酒勁有點上來了。“您今天……？”
“我今天沒喝多少。”一揚脖，冰礦泉水下去半瓶。“演員是導演藝術指導思想的體現。可是。有幾場戲我覺得導演就有責任。”
“您說說看。”我把重金屬音樂的音量調小。
“歌舞團辦公室那場戲，就比較失敗。那時的工宣隊進駐上層建築領域，很多人就和流氓差不多。但是演員沒把那股勁演出來，隻是完成了說台詞，沒刻畫出那種人物的特定氣質。很令人失望。這是導演的責任。還有，陸焉識去老同學家找自己照片那場戲，本來可以很好的從側麵烘托一下陸對自己妻子的那份深情；正是因為有了過去那種令人羨慕的真摯的愛，後麵的悲劇色彩才會顯得更深沉；結果隻是處理成‘尋找喚起回憶的材料’，把陳小藝那麽優秀的演員淹裏了。這就是導演缺乏古人那種‘惜墨如金’的精神。可惜！可惜啊！”
“陳小藝好像和您歲數差不多？”我問。
“你甭跟我扯歪詞。還有一場戲，就是陸去找‘方師傅’，在方家遇到方妻那場戲；演員的台詞十分優秀，可是導演沒有幫助她把戲排出來。如果在破口大罵的同時，又撕衣服又扔尿盆，就可以讓觀眾更形象地看到；害人的人沒有好下場。電影與廣播劇不同，語言是一方麵，形象化的畫麵表現才更為重要。要讓觀眾不僅聽的清楚，而且看的清楚，想的明白。”
“要不您再喝點水？”大胖子沒理我。
“再有，既然是講一對夫妻之間的故事，我覺得導演應該為他們設計一個小道具；比如說用紅色的有機玻璃牙刷把兒磨出一顆心型的項鏈墜，穿在一根紅絲線繩上，作為全劇的貫穿小道具，可以排出很多感人的戲來。
說到道具，過年送餃子那場戲太讓我失望了；用大棉被裹著的餃子罐，打開以後沒冒熱氣！這也實在是太業餘了，我們村裏的演劇隊也不至於出這樣的低級失誤。”
“我聽人說，這電影鏡頭有時要拍好幾遍，也許第一次有熱氣，後來就涼了呢？”我說。
“哎呀，燒幾塊熱石頭埋餃子底下，開拍前澆一勺水，一開蓋熱氣騰騰的，這不光是為了看著好看，這體現的是女主人當時的心情！敗筆呀！”王大胖子一口氣又喝了半瓶礦泉水。
“我聽人說，這個戲的結尾是不是有點潦草？”我說。
“好像是契克夫說過；創作了一個好的結尾，就如同創造了一個新的世紀。 這部影片的結尾是最讓我失望的。風雪中的等待，讓人想到了日本電影秋田犬的故事。這也不要緊，但至少要把這兩種‘等待’區分開吧；一個是寵物的忠誠；一個是人類愛情的堅貞不渝（雖然遭到了時代的摧殘），形式上絕對不應該一樣。”王大胖子沉默了。
“要不讓他們一人來一套煎餅果子？表示一定要等下去的決心？”
我覺得我也有藝術靈感了！
“我還沒想好，反正，不能吃煎餅果子。不過，也許可以這樣；
‘ 雪，越下越大，陸妻緊緊地攥著牌子，忽然發現身邊的陸已經是滿頭積雪。
陸妻；（摘下自己的圍巾披在陸的肩上）雪太大了，你先回去吧。
陸；（被妻子這意外的舉動驚呆了，他似乎看到了一絲希望，熱淚盈眶）我，還是和你一起等吧。（陸從妻子手中接過牌子，兩人繼續在風雪中等待著；一個在盲然地等待親人的回歸；一個在誠心地等待妻子的相認。鏡頭慢慢拉開，雪更大更密了，相濡以沫的夫妻二人，終於被大雪淹沒了……’這樣，至少可以給人一點希望。可是，導演把交接牌子這個重要的過程忽略了，讓人覺得；‘壞了，丈夫也被傳上了。’特別是結尾，更應該把人物行為的心理依據交代清楚。”
“反正人家片子都拍完了，我看您也別費勁在這幫著改結尾了。您還沒說說男女主演呢。”我說。
“鞏俐的表演真的讓我感到震驚；鞏俐演戲一直比較認真，但多少總跳不出自我的束縛。讓人還是覺得‘這是鞏俐’。但是在《歸來》中，鞏俐幾乎完全擺脫了自我的束縛，塑造了一個真實生動的人物。這次她進入人物的程度既深且沉；就像是把人物的靈魂直接注入了自己的體內。很了不起。我想，這與她比較多的接觸國外的文化應該有些關係。歐美演員在演戲時那種‘投入’和‘忘我’的精神，可能對她多少有些影響。比如，在爐火前聽信那場戲，她那種既呆傻又陶醉的感覺，讓人幾乎完全忘記這是‘鞏俐’了。這才是表演上的成功。”
“男主演應該也不錯吧？”我說。
“哈，陳道明那絕對是中國演藝界的‘老八路’了。他們這個檔次的演員，隻要不是口袋裏有即將作廢的‘麻醬票’和‘煙票’（他們那個時代每個月都有許多東西憑票供應），演出就決不會失敗。陳道明身上有一種與生俱來的詼諧與幽默，漸漸地已經形成他自己獨有的一種表演風格了。因此，他所演的人物，觀眾一般都比較喜歡。但是《歸來》這部影片中，劇本給他提供的表演空間不夠充裕，編導沒有注重去表現人物的內心世界；比如，麵對現實，他心裏是怎麽想的，他肯定想到過他們過去甜美的愛情生活，也正是因為他珍惜和留戀那段寶貴的時光，現實才顯得更為殘酷。影視藝術最大的特點，就是隨時可以讓觀眾看到人物內心世界思想的畫麵。而《歸來》的編導卻隻是比較直白的去敘述‘有這麽一件事’，而忽略了對人物內心的展示。這對陳道明這個檔次的演員來說有些大材小用了。還是那個問題；編導沒把戲寫出來，演員演著應該也不過癮。有點可惜。”王大胖子慨歎著。
我不知到該說什麽好。
“當今中國的演員很多都是十分優秀的，他們的表演水平決不亞於歐美的那些所謂明星。但可惜的是咱們的影視劇本實在太差了，距離國際水平實在是相差甚遠。實際是文學拖了藝術的後腿。高爾基曾經說過；“文學是人學。”中華民族有幾千年的文化，優秀的文學作品數不勝數。老祖宗強調的就是如何做人。可現在的影視作品中真正立的住的人物形象就沒有幾個。我們對過去古人的“愚忠”“愚孝”感到很可憐可悲；那麽《歸來》這樣的作品，會不會讓後人理解為；‘陪著傻人做傻事’就是偉大的愛情呢？他們的生活依據和心理依據是什麽呢？作者隻講明是夫妻關係。那麽，夫妻就一定要這麽做麽？夫妻就一定會這麽做麽？我覺得還是缺少足夠的鋪墊。你停車幹什麽？”
“您到家了。”我回答。
“哈，現在是輪到我‘歸來’了。好在我媳婦還沒舉著大牌子在門口等我。你把車開走吧，明天咱們還是一快去上班。”
“好嘞！”我答應著。王大胖子步履蹣跚地回家了。
“和自己的媳婦一塊兒舉著大牌子等自己”，這事聽著有點殘酷，但畢竟還能看見自己的媳婦在身邊，心裏應該還算踏實；如果“我”媳婦和她未來的丈夫舉著大牌子等“我”簽離婚書分財產，那時“我”的心裏該會是怎樣的想法呢？……對了！《非誠勿擾》中的寧財神老師給過一個標準答案；“嘔耶！（一直想甩甩不掉，總算脫手了！）
一個人關掉手機鎖好門，扣上我那付德國產超重低音的立體聲耳機，麵對用刷碗錢買的五十寸高清大電視，我融入了影片《歸來》所反映的時代。我，流淚了。但是，就像王大胖子說的；佛跳牆的材料都備齊了，大家卻高高興興地吃了一頓涮火鍋。怎麽說呢，也好。
完
2014年6月2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