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裏挑燈看劍
總想和誰說說過去和現在的一些事。
魂牽夢縈翠竹峰
作者 地中海阿明
中國留學生到國外，總要把國內的一些觀念也同時帶過去。馬耳他大學來了一批中國留學生，沒用多長時間就把馬國的十大惡人和十大善人做出了排名；我因為送醫送藥笑口常開被評為善人之首；翠竹中餐館的老板黃小翠女士，無可爭議地被評為十大惡人之第一。 據說，這一評選結果將在留學生中一代代傳下去。
“您是不是扣他們的工錢了？”我一邊給黃老板做按摩，一邊隨口問著。
“怎麽會呢。這些孩子啊，刷幾個碗就要吃烤鴨，擦幾下地就要喝‘人頭馬’。都是讓國內‘大鍋飯’慣出的毛病。”黃老板無可奈何地抱怨著。突然，我後腰被什麽東西隔著布簾狠狠地杵了一下，不看也知道，是我媳婦提醒我‘少和黃老板說話’！
黃老板在馬國的華人中是最有名的；論生意，中餐行業裏她做的最大；論容貌，中年華人中她是最漂亮的；論口碑，因為她是未婚女人，關於她的 閑話恰如地中海的波濤一浪高過一浪。她差不多每星期都要到我的店裏來做一次全身按摩。這樣，我媳婦也就不斷地對我的醫德醫風和醫療水平，提出更高的標準更嚴的要求；“你給這種人做按摩時，可不能胡思亂想，”“你揉後背的時候，手是不是有點太靠下了？”“你拍打大腿的時候手是不是太靠上了？”“治腰疼有那麽多穴位，你用的著非盯著環跳不放嗎？！（注；環跳穴剛好位於屁股蛋兒之正中。）”有一段時間我讓她說的手都不知道該往哪兒放了。直到有一天她從醫院查體回來；“今天我在醫院看見黃小翠了。”“唔。”“你知道嗎，她還是個老處女呢。”“…… ，”“你知道嗎，大夫問她的時候，她還臉紅了呢。看來，她不像人們傳的那麽壞。”“……？” “以後，她再來做按摩時，你再多用點兒心，讓她舒服些。”“什麽意思？”“她得的是血癌，大夫說，她的時日不多了。”“…… ……？！”
黃老板一直沒有再來做按摩。
聖誕節後是新年。新年過後春節之前的一天下午，馬耳他首席女律師蘇莎來電話，約我和我太太明天下午兩點鍾，到她的事務所有要事相商；並要求帶齊所有證件。“你是不是又把車停錯地方啦？”妻子的那點兒超市英文最怕去辦公室說事，整個一個‘阿呆’。
“要喝咖啡麽？”女律師四十出頭，高個短發，說話辦事都非常幹練。
“不，謝謝。”我和妻子坐在大辦公桌前，感到有些不安。
“我懷著十分沉痛的心情通知你們；你們的朋友，前‘翠竹餐館’的老板黃小翠女士，因患血癌，醫治無效，於兩周前去世了。因馬耳他不允許火葬，依據死者的遺願，我和殯葬服務公司的相關人員，將其遺體運送到英國，進行火化，於昨天下午將骨灰帶回馬耳他。現將黃女士的骨灰依照遺囑轉交給她指定的保管人——您夫婦二人。黃女士希望您二位在你們認為合適的時候，可以將其骨灰轉送回她的家鄉。如果你們有什麽異議的話，可以拒絕接受這一要求。”我看了一眼身邊的妻子，她的手絹已經被淚水浸透了。
“我們沒有異議。”我說。
黃老板的骨灰盒被一張印有‘翠竹餐館’紅字的大白桌布包裹著。我慢慢打開桌布，裏麵是一隻用紅木製作的骨灰盒，做工十分精美，與黃老板本人的風格十分相貼；看來她早就知道自己將不久於人世了。骨灰盒正麵雕刻著幾杆翠竹，環抱著黃老板的相片。那照片是兩年前更換中國護照時我為她拍的。當時給我印像最深的就是她的那雙眼睛；她的目光是那麽的明亮清澈！
妻子用顫抖的雙手把骨灰盒重新包好；“我們可以走了麽？”我說。
“對不起，請先坐下。還有一件重要的事情，需要你們去做。”女律師十分認真的說。“黃女士在馬耳他生活了二十一年，我曾經兩次勸她更換馬耳他護照，都被她謝絕了。現在，她的中國身份應該更有助於她遺囑的實施；黃女士的餐館和住房都已經由拍賣公司收購了，加上她的存款，減去火化及與喪葬相關的費用，目前的遺產金額為兩百一十八萬九千六百五十三塊六毛一分歐元。她要求由你們夫婦二人去行使對這筆財產的支配權，從而使她生前的夢想得以實現。如果您兩位對此要求持有異議的話，現在就可以拒絕。”
“我們可以先看一下遺囑嗎？”妻子輕聲地問。
“當然。這是全部賬單的複印件；這是遺囑的原件，請過目。”女律師十分鄭重地用雙手把黃老板的遺囑遞過來。
“郭大哥，嫂子你們好；每次去你們店裏，我就有一種回到家中的感覺；讓我這樣一個從江西大山裏出來的小女孩兒體會到什麽是親情和溫暖。我父親去世之前，讓我們把他抬到大門口，想再看一眼山坡上的竹林；可那時因為亂砍濫伐和毀竹種糧的歪風，父親看到的隻是一片光禿禿的黃土坡。他流著眼淚對我說；‘一定啊，一定！將來一定要讓咱們的翠竹峰綠起來！’父親去世後，母親帶著我和小我十歲的妹妹，生活的十分辛苦。但她硬是咬著牙培育出一小片竹林。結果被人說成是，奔資本主義的急先鋒；那片小竹林也被徹底毀了。母親去世時，隻給我們留下了幾棵小竹苗。我出國時，把妹妹送交給了縣裏的殘疾人孤兒院，十年前我幫他們建了一個養蜂場。因為我妹妹是聾啞人，也沒見過什麽大世麵，你們隻要幫助她安排好生活就可以了，不要讓她生活的太辛苦就好。剩下的錢請你們一定，一定，讓我們的家鄉——翠竹峰——再次綠起來！
原諒我沒有在臨終前和你們再見上一麵。化療讓我已經麵目全非了，我想讓大哥大嫂心中隻留下我還算不錯的形象。愛你們！永遠！！！
小妹 黃小翠敬上 ”
三年後，我在翠竹集團董事長兼總經理黃小雲女士的陪同下，參觀了他們的翠竹養老院，翠竹招待所，翠竹峰竹器加工廠和重新擴建的翠竹峰殘疾人學校。在集團辦公室的牆上掛著我當年為黃小翠老板照的那張護照像，旁邊是他們一家四口的黑白合影照。黃小雲女士就是黃老板的聾啞妹妹。我第一次見到她時，她正在采集蜂蜜；穿了一件潔白的連體工作服，頭上戴著竹鬥笠，臉上蒙著淺黑色的麵紗，簡直就是金庸筆下的深山女俠。當她摘掉麵紗時，我和我太太都被她那種‘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的美麗驚呆了！
年輕時看雨果的《悲慘世界》，很不理解冉阿讓為什麽要冒著槍林彈雨去救珂賽特的男朋友。見到黃小雲之後我才懂得；那是一種超凡脫俗的真愛，就像日光和月光一樣純淨無私的愛。認識黃小雲之後，這種偉大的情感在我的心中也萌生了。
今天的翠竹峰已經被茫茫的綠色竹海覆蓋了。黃小翠和她父母的夢想已經化做舒心的歡笑蕩漾在這陣陣的竹濤聲中了…… ……
完
2013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