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在天堂門口
作者 地中海阿明
環地中海國家的教堂,無論大小都各具風采;她們或巍峨豪放或典雅清秀,而且大多數都與周圍的景致景色極為相配。我所居住的這個小島上的教堂就依山而建,麵向大海。不過,與其說是山倒不如說是一座小丘陵;從靠近小丘頂端的教堂大門走到坡下的海濱公路,總共也不到一百米遠。從公路再往下就是每天被深藍色海水親吻著的銀白色的沙灘了。完全是一個偶然的機會,我成為這所小教堂的木匠了。
我原來一直在公路旁邊的加油站衝洗汽車。一天,教堂的主教大人問我會不會修理木頭大門;我是浙江人,在我們家鄉做木工活就和吃飯一樣平常,特別是我還能在木頭上雕花。大門修好後,我順手在門上雕了兩朵牡丹花,一時轟動了整個教區。從此我就成為專職木匠了。對於我這樣一個沒有絲毫宗教知識的人來說,竟然能在人與神對話的聯絡處工作,我也感到很自豪了。特別是活不是很忙,工資待遇卻很不錯,弄得我都有些飄飄然了。每當教堂有大型活動,我都主動地跟著忙前忙後;為殘疾人推推輪椅,攙扶老人們上下樓梯,偶爾也幫婦人們看看小孩。在我看來這不過就是學雷鋒做好事兒而已,可時間一長教區的人們竟然把我當成上帝派來的天使了!不光喜歡,而且崇敬!
有一對殘疾人老夫婦,因為經常得到我的幫助,竟然提出要收我為他們的教子!老先生名叫喬治,八十多歲了,他的太太瑪瑞,比他要小十多歲。每次來教堂都是瘦小的瑪瑞開著一輛經過改裝的 銀色豐田箱式貨車,車裏帶著坐在電動輪椅上的老喬治。老喬治不太愛說話,他是由車禍造成的殘疾;小個兒瑪瑞卻像一隻歡快的小山雀,總是嘰嘰喳喳的說個不停。老兩口沒有兒女,我有時就為他們做點簡單的中餐;包點粽子,做點壽司,醬排骨,燒豬蹄什麽的。馬瑞吃高興了話就更多了;原來她竟然是老喬治的學生!十六歲的時候她就深深地迷戀上這位瀟灑的文學教師了。隻不過她的親密夥伴索非亞的動作比她快了一步,搶先和老喬治結婚了。瑪瑞當時感到人生是如此的絕望,就忿而離去,到了澳大利亞,在小學教書。天有不測風雲,索非婭在兩年後死於車禍,老喬治也落下終生的殘疾,精神頹廢到了極點。小瑪瑞得知後立即趕了回來,幫助老師戒酒戒毒,鼓勵他從事寫作,並為他查資料整理手稿,聯係出版發行。他們主要寫的是告誡年輕人要遠離毒品,珍愛自身,珍惜出現在你身邊的愛情,做一個對社會有貢獻的人。
“對了!親愛的,今年正是我們結婚的五十周年,我們一定要好好慶祝一下!”這個小老太太興奮得臉都紅了,耳丁和項鏈也高興地放射出異彩!
“是啊,五十周年啦,郭,你看,瑪瑞的這雙小手曾經是那麽的鮮嫩紅潤,簡直就是一對可愛的小冰淇淩。可現在,她們已經被我臉上的皺紋侵蝕了,你說我該怎樣感謝我的這雙小冰淇淩呢?!”老喬治額頭上的青筋已經漲出來了,昏花的眼中充滿了感激的目光。沒有淚水。
我和小教堂旁邊中餐館的王老板商量好了,在三月二十八號這天中午,也就是老兩口結婚五十周年金婚的正日子這天,為他們舉行了隆重的慶祝儀式;請來了主教大人和教區裏的一些知名人士。王老板親自掌勺,為老兩口獻上糖醋鬆鼠魚和法式虎頭蝦。兩位老人吃得心滿意足。主教大人為他們致詞並頒發了金婚證書。 飯後,小個兒瑪瑞和老喬治在海邊的沙灘上享受著這美好的時光,回憶著他們這五十個年頭的風風雨雨。。。。。。海鷗在他們周圍盤旋著鳴叫著,老喬治把手中的碎麵包拋向空中,引來鳥兒的一片歡笑。。。。。。
我望著這對相濡以沫的老人,似乎對愛情有了新的認識;當今的西方社會物欲橫流,色情泛濫,一切都以經濟效益為最終的衡量準則。婚姻早已成了商品交換的一種形式。許多年輕人把做愛看得和握手一樣隨便,事後彼此都不去承擔任何責任。個人利益至上,享樂為人生的宗旨,這種荒謬的指導思想導致了家庭的解體和道德的淪喪。 記得我曾經問過瑪瑞;你們在這五十年間就沒發生過什麽摩擦麽?
“怎麽會沒有呢?”瑪瑞回答說,“有一次我剛剛為他沏好了一杯檸檬紅茶,他拿報紙的時候一下子就給打翻了!氣得我跟他大喊了一通。要知道,我特意在裏麵給他加了兩勺蜂蜜啊!當然,最後我還是原諒他了。因為我覺得,夫妻之間最重要的就是理解和寬容。我說的對麽,親愛的?”
是啊,正是彼此的理解寬容和無私的奉獻,才使他們建成了五十年金婚的裏程碑!這不是每個人都能做到的。
生活中最不幸的事往往都是在最幸福的時候發生。三天後,老喬治在睡夢中離開了人世。葬禮簡單得不能再簡單了。沒有向任何人發出訃告。隻是用電話通知了主教大人。我正在修理長椅,得知消息後,趕快找主教借了一身黑西服,作為唯一陪伴在瑪瑞身邊的人。瑪瑞反而顯得很平靜,隻是在送葬回來的路上她突然輕聲地問我;“郭,你說喬治的靈魂能夠進入天堂嗎?”
“我想,喬治先生的靈魂現在應該已經站在天堂門口了。”我被問得有些措手不及,就順口答了出來。
“可是,聖彼德先生能夠放他進去嗎?”瑪瑞若有所思的自語著。
“應該沒問題吧;喬治先生為年輕人寫了那麽多書,應該是已經洗清了自身的罪惡,聖彼德先生是應該讓他的靈魂進入天堂的。”我故意說得很有把握。
這位聖彼德先生是洋教中專門負責管理進入天堂大門鑰匙的神,如果他認為某人的靈魂不適合進入天堂,就有權不打開大門,而把那人的靈魂打入地獄。
“可是喬治一直擔心他的靈魂不能夠進入天堂。”瑪瑞說得很淒涼。
“他有什麽根椐麽?”我有些不理解。
瑪瑞轉過身來望著我,很認真地說道;“他的爺爺在你們中國犯下過罪行。”
喬治的爺爺!那應該是一百多年前的事了。可洋教講的是每個人隻對自己的行為負責;作為一個教徒,隻要按時去教堂,吃聖餐,有空多做點好事,一般死後其靈魂進入天堂是不成問題的。
“喬治說,你們東方人講究的是‘祖先做善事,後輩得好果;祖先做壞事,後輩得惡果。’那麽,他的祖先犯了罪,兒孫們就要受到懲罰。是這樣嗎?”
看來隨著時代的發展,東西方文化的交流麵正在不斷擴大,已經發展到宗教領域了。不過這靈魂到底有沒有我還真是一直也沒弄清楚呢。該怎麽回答呢?這老太太看來是真認真了。怎麽才能安慰她一下呢?對了,國內不是有燒紙人紙馬來祭奠亡靈,安撫生者的麽!
“要不這樣吧,讓主教大人先和聖彼德墊個話,咱送他幾瓶五糧液人頭馬,法國白蘭地什麽的,把他灌醉,我再做幾把備用鑰匙,點把火,給老喬治先生捎過去,那進天堂就絕對沒問題了。”我一著急全是用中國話說的,再抬頭看時,瑪瑞已經走遠了。
連著兩個星期都沒有見到瑪瑞。主教大人說,瑪瑞正在安排自己今後要走的路。
第三個星期日的上午,天藍得動人,海清得見底,幾朵春天的巧雲在天空中脈脈含情的飄著,海風用花草的香氣打扮著自己,沾沾自喜地在山間蕩漾著,瑪瑞的銀色小汽車從山腳下一直開到教堂門口,她下了車,像小姑娘一樣十分輕快的向我走來,“喬治太太!”我趕忙迎上去。
“郭!喬治的靈魂可以進入天堂了!”瑪瑞興奮地大聲說著。
“你為他祈禱了?”
“不光是祈禱,我還做了我應該做的。”瑪瑞的臉上洋溢著幸福的光彩。
“。。。。。。?”
“我的律師幫我與國際衛生組織簽訂了合同;我死後,把我的身體捐獻給醫療衛生事業。”
“瑪瑞!”我感到很意外。
“他們要我選擇臨終前的居住地,我選擇了中國。”瑪瑞的眼神是那樣的清澈,天真,臉上的神情是那樣的心滿意足。
“瑪瑞,你,其實。。。。。。”我的聲音有些哽咽了,此時此刻我還能對她說些什麽呢,我還能對她解釋些什麽呢!這個在孤兒院裏長大的小姑娘,曆經坎坷,終於和自己所愛的人一起生活了五十個春秋寒暑!為了讓自己事業的夥伴,生活的伴侶,親愛的丈夫那忐忑不安的靈魂得以進入天堂,她竟然做出了這樣的決定,用自己的身體去贖先人們所犯下的罪過。
“今天下午的飛機。我不會再回來了。抱抱我吧,好孩子!”瑪瑞閉上了眼睛,春天的海風輕輕拂動了一下她那被陽光愛撫著的滿頭白發。
我先是輕輕的,然後又緊緊地把小個兒瑪瑞抱在了胸前!這是我除母親之外擁抱的第一位女性;我覺得她和我的媽媽一樣,是一位偉大的女性!
從此之後,我再也沒有見過她。也許,就在今天就是現在,走在王府井大街上的一位中國姑娘,用的就是這位小老太太捐贈的角膜!也許,就在今天就是現在,在某醫科大學的解剖室裏,小個兒瑪瑞正靜靜地用自己的身體為學生們講解著人體的結構,講解著人應該懂得什麽是愛。。。。。。
無論如何,老喬治的靈魂(如果有靈魂的話)不會再被拒之於天堂的門外了,他一定與愛妻的靈魂一起穿過聖彼德掌管的大門,步入天堂,講述著他們在人間經曆過的一串串甜美的愛情故事。。。。。。
完